“師父師父!那個姐姐的劍,會說話欸!”
小和尚指著我,興奮地叫著。
丁前等人齊刷刷地轉(zhuǎn)過頭來,不約而同地盯著我。
程曉曉的笑容僵在臉上,不知如何是好。
倒霉孩子,不懂得沉默是金嗎?
等等,既然這小和尚都能聽到,身為他的師父,大和尚豈不是早就看出來我不對勁?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態(tài),一直沒有點破。
看起來這兩個和尚,是真的有點東西,并不是只會化緣的禿頭騙子。
“你這小和尚,一看就知道涉世未深?!奔热灰呀?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我索性不再遮掩,“不知道吧?當(dāng)今社會,劍會說話可是很正常的事情,有什么大驚小怪的?!?p> 小和尚眨眨眼,一臉懵,不明白這世間是否真的如我所說,劍會說話什么的再正常不過。
“阿彌陀佛,”大和尚無明念了個佛號,仍是那副低眉斂目的模樣:“苦蘊,你可知曉?世間萬物皆有靈性,各有各的造化,各有各的緣分,與我等無關(guān)。”
“徒兒知道了。”小和尚雖然年幼,也隱約明白了師父的意思——與你無關(guān),就不要多嘴。
無明禪師看向程曉曉,又道:“這位差爺,我這徒兒自幼長在寺中,貧僧教導(dǎo)無方,致其不懂禮數(shù),唐突之處,還請見諒?!?p> 程曉曉擠出笑臉:“禪師言重了,不礙事的?!?p> 樂紅錦主動開口,幫程曉曉解圍。她笑瞇瞇的,對小和尚道:“苦蘊師傅,走得累不累呀?要不要和姐姐一起騎馬呀?來!姐姐抱著你~”
小和尚羞紅了臉,連連搖頭:“不,不要了?!?p> 董伯是個明事理的,打趣小和尚道:“小師傅莫怕,我家班頭不吃人的。”
董禿子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小和尚似乎不怎么害怕他,搖搖頭,奶聲奶氣地道:“我知道的!女菩薩不會吃人——有嘴的妖怪才可以吃人哩!”
一句話語驚四座。
丁前皺起眉頭,看著前面的樂紅錦,若有所思。
董伯和白青眼神交流,互道些旁人看不懂的話。
程曉曉還沒從方才的慌亂中,手心汗涔涔的,一手持韁繩,另一只手握著我的劍柄。
“別摸了別摸了,”我抱怨道,“把手擦干凈再碰我行嗎?”
“???哦,抱歉。”程曉曉小聲說著,在衣服上蹭著手心。
她傻,我可不傻。
小和尚話里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有嘴的妖怪才能吃人,但在他眼里,樂紅錦沒有嘴巴,所以不會吃人。
鑒于這倒霉孩子能敏銳地聽到我說得話,可能他面對樂紅錦時的緊張,并不是情竇初開的小毛孩對于性感大姐姐的緊張,而是……
小孩子看到妖怪的緊張。
有點兒意思。
沒想到啊沒想到,你樂紅錦不光看起來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而且確實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
“苦蘊。”無明禪師提高了音量,帶著些苛責(zé)的意味:“出家人不可妄語。”
“是!”小和尚怯生生地應(yīng)道,低下頭,不敢再說話。
“樂班頭?!贝蠛蜕欣^續(xù)替徒兒道歉,“劣徒不知禮數(shù),還望您莫要見怪?!?p> “童言無忌嘛!”樂紅錦也不惱,反倒頗有興致的看著小和尚:“卻不知道,小師傅頗有眼力呢?!?p> “劣徒身無長物,只是靈識敏銳一些?!睙o明禪師搖搖頭,“小小年紀(jì),看到的東西太多,也未必是好事?!?p> 樂紅錦笑道:“可不能這么說,多少庸人奔忙一輩子,也未必能到這個境界。小師傅,當(dāng)真天賦異稟,日后必成大器?!?p> “阿彌陀佛,”無明禪師又念了個佛號,退出了聊天界面:“樂班頭謬贊了?!?p> 一行人各懷心思,默默走著。
程曉曉卻一頭霧水,不知道這些人在打什么啞謎。她敲了敲劍柄,低聲道:“怎么回事兒?他們在說什么?”
“耳朵不需要可以捐給……算了,以你的智商,說不定真能捐出去?!蔽业鮾豪僧?dāng)?shù)氐溃骸皼]聽明白嗎?這小和尚天賦異稟,一眼就看出來你們班頭不是人?!?p> 程曉曉嗔道:“說什么呢!我們班頭人挺好的,別這么沒禮貌。”
“我又沒罵她!”我憤憤不平,“她確實不是人,不信你問她!”
“……”程曉曉見我言之鑿鑿,心里便信了七分。但這種事哪能問得出口,她只能狐疑地問我:“你咋知道的?”
“看來不用擔(dān)心你把耳朵捐出去了——這種有聽力障礙的耳朵,白給也沒人要?!蔽覜]好氣地道,“你這半天尋思什么呢?那小和尚剛剛說得呀!樂紅錦也側(cè)面承認(rèn)了!”
“欸?”程曉曉仍然沒和其他人的思路同步,“小和尚怎么知道的?”
我快氣瘋了:“他師父說的嘛!這小和尚天賦異稟,‘靈識’什么的東西敏銳的很,跟火眼金睛似的,一眼就能出來你是不是人。”
程曉曉終于明白了,不再多說,低頭琢磨著什么。
就這樣,“劍會說話欸”一事,便被輕描淡寫的帶了過去。
也不算輕描淡寫——現(xiàn)在,七班的幾人都各懷鬼胎的打量著樂紅錦。常夏城是人類的城池,妖怪加入緇衣衛(wèi),甚至擔(dān)任班頭,可是前所未聞。
我悄咪咪地發(fā)出探測波,一下又一下掃描著樂紅錦,希望能看出來她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調(diào)皮。”
我腦海中忽然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看向樂紅錦,她正似笑非笑地和我對視。
“……打擾了?!蔽腋尚χ敖憬銓嵲谔每戳?,我就忍不住多看了兩眼?!?p> “討厭?!蹦X海里的聲音嬌笑著,但樂紅錦的面色卻十分平靜,“人家可比你年輕多了,叫什么姐姐。”
“……哈,妹妹別見怪?!蔽椅ㄎㄖZ諾地應(yīng)著,四下看了一圈,似乎除了我,沒人能聽到樂紅錦此時的聲音,便問道:“咱倆現(xiàn)在是……私聊呢?”
側(cè)坐在馬鞍上,樂紅錦晃著小腿,繡花鞋分外惹眼:“神交罷了,等你再強一點,自然會掌握的?!?p> 神交?我一直以為這是個形容詞,沒想到竟然真的是一種動作。
樂紅錦沒再理我,而是看向大管家董伯,問道:“離最近的村莊還有多久?”
“天黑之前,應(yīng)該能到野雞坂。”董伯答道,“咱們晚上可以在那兒過夜?!?p> 樂紅錦點點頭,看向大和尚:“禪師,您覺得呢?”
無明禪師很客氣:“聽?wèi){樂班頭吩咐。”
“您可太客氣了?!睒芳t錦嬌笑道,“我們部長可是交待過,這一路上全聽您的?!?p> “貧僧一介僧侶,哪里懂得那些?!睙o明禪師回以微笑:“您做主便是?!?p> 樂紅錦點點頭,下令道:“好,那咱們加快速度,今晚便在野雞坂投宿。”
此時,一行人已經(jīng)走出了城外的貧民區(qū),官道兩邊沒什么流民,寬敞許多。一眾緇衣衛(wèi)催馬小跑,兩個和尚也快步走著,竟是絲毫不比馬屁的速度慢。
這大和尚一看就是道行頗深的老怪物,不足為奇。只是這小和尚,看似憨頭憨腦的樣子,但光論這趕路的速度,修為怕是不低于丁前董伯之流。
“看看人家!”我忍不住擠兌起程曉曉,“你估計都沒人家小孩兒跑得快!”
程曉曉漲紅了臉:“我,我跟人家怎么比!人家可是小天才!”
“小七,瞧見了嗎?”我沖小狐貍說道,“別學(xué)你媽,多學(xué)學(xué)人家那些優(yōu)秀的小朋友,咱們要向他們看齊!”
“啾?!毙∑叻笱艿貞?yīng)著,一看就沒往心里去。
……
日暮西垂,我們的行進速度比董伯預(yù)料的要快,已經(jīng)看到了野雞坂。
“野雞坂的歷任村正都頗有頭腦,因為此地靠近常夏城,又處在北進的必經(jīng)之路。因此,他們依托自己身為交通重鎮(zhèn)的優(yōu)勢,大力發(fā)展商貿(mào)和服務(wù)產(chǎn)業(yè)?!?p> 董伯策馬趕到樂紅錦身邊,殷勤地介紹著。
“往來的商旅都會在這里落腳,飲食住宿,還有一些其他的服務(wù),野雞坂都有提供。這里也因此而富庶,人均生產(chǎn)總值在常夏各村之中名列前茅?!?p> 一行人看著不遠處的野雞坂——在我所見過的村落之中,這是唯一一處有著城墻的村鎮(zhèn)。
雖然只是泥土積成的土墻,但四米多高的土墻,已經(jīng)足以應(yīng)付野獸,盜匪,和小妖怪。墻上有來回巡視的守衛(wèi),土墻里邊,還有高聳的瞭望塔,負(fù)責(zé)偵查防衛(wèi)。
時值黃昏,村里的不少人家已經(jīng)燃起了燈火,離得很遠也能看到。隱約傳來叫賣聲和歡笑聲,還夾雜著奏樂聲和歌聲。
“有趣?!彪僦R上,樂紅錦好奇地看著不遠處的村鎮(zhèn),情不自禁加快了速度,“這野雞坂,有什么好玩的?”
“許多?!倍Φ溃昂芫靡郧?,野雞坂便放棄了大部分的耕地,將這些地面歸入鎮(zhèn)中,修筑客棧,勾欄,食肆,酒館,園子,賭坊,浴池……雖然比不上咱們城里,但此處的各色玩意兒,也稱得上應(yīng)有盡有?!?p> 白青點頭附和:“對于咱們來說,這些玩意兒可能都看不上眼。但對于很多外鄉(xiāng)人,這些玩意兒可是見所未見。野雞坂的賭坊和浴池尤為出名,其中佼佼者,甚至不比城里的同行差多少。因此,許多商旅途徑此地時,便沉溺其中,樂不思歸,不少人縱情數(shù)月,直到花光了盤纏,才如夢方醒?!?p> 程曉曉好奇地追問道:“那這些人花光盤纏之后呢?”
“變賣貨物,隨從,奴婢,甚至賣兒賣女,能湊出回家的盤纏都算好的?!卑浊鄵u搖頭,輕蔑地道:“傾家蕩產(chǎn),債臺高筑者比比皆是,甚至淪為流民者,也大有人在。”
“這哪兒是村子呀?!蔽亦止局?,“比常夏城還像欲望都市呢。”
“咱們城里的娛樂場所,受法律節(jié)制,不會太過分?!倍畤@口氣,“但這地方可不一樣。只要足額繳納賦稅,就收不到什么約束。野雞坂,經(jīng)營賭坊園子的,都是本地的豪強地頭蛇,甚至豢養(yǎng)了一些小修士,以免有人鬧事逃債。他們面上熱情好客,但一進了他們的場子,便恨不得將你吞噬殆盡,不留皮毛。”
程曉曉聽明白了,想到那些傾家蕩產(chǎn)的人,不由得黯然垂首。
“沒事兒,和咱們沒關(guān)系?!卑浊喟参康溃霸蹅兛梢栽诶锩鏋樗麨?,白吃白喝甚至白嫖,都沒人敢管?!?p> 丁前瞪了他一眼:“你試過?”
“那到?jīng)]有?!卑浊鄶[擺手,自得道,“我從不白嫖——我也不用嫖,樂意和我共度良宵的姑娘有的是。倒是禿子,來都來了,嫂子也不知道,你晚上能出去好好玩一玩兒?!?p> 董伯漲紅了臉:“什么話!我是那種人嗎?我和我家夫人,結(jié)婚可有……”
“走吧!”
樂紅錦打斷了董伯的話。
我看向她,卻發(fā)現(xiàn)她眼里閃著莫名的光采,笑容里藏著一絲說不明道不清的期待,興奮,和激動。
“這村里,有些好玩兒的東西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