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熠的眼睛黑亮沉靜,像汪著一潭清粼粼的泉水,水的正中央,映著唐曉冰的影子。
他的眉頭皺成一個川字,嘴唇也只余一道細(xì)線,似乎已看她很久了。
唐曉冰的喉嚨被一股氣流卡住了,呼吸不順暢,嗓子也有點(diǎn)痛。
她輕輕咬了下嘴唇,走上前,想主動搭話,可他卻在她走近時忽地轉(zhuǎn)身,只留給她一個孤傲的背影。
他……
生氣了?
唐曉冰愕然于腦中忽然閃現(xiàn)的念頭,她努力回想剛才發(fā)生的一切,想起中間有那么一個片段,自己好像是拉住他的衣服,用頗為嚴(yán)厲的語氣讓他不要開口說話。
還有。
還有翔翔媽媽小聲嘟噥的那句話。
她站得遠(yuǎn)都聽得一清二楚的,他肯定也聽到了吧。
那么驕傲的一個人。
向來把男人的尊嚴(yán)看得比性命還重。
卻因為護(hù)她當(dāng)眾丟丑……
她猶豫了一會兒,伸出手,想拉一下他的衣服,跟他說聲對不起,可手抬了幾次,都又放下了。
他走得不快,一步一挪,但一直沒有回頭。
她不敢靠他太近,一隔開距離,就自動脫離了他的保護(hù)傘,雨后的陽光尤其毒辣,紫外線很強(qiáng),不消片刻,她就被曬得勾下了頭。
孫姨領(lǐng)著翔翔回來了,翔翔的手肘抹了藥水,但精神頭極好,一回來就又開始又跳又蹦的不安分起來。
“翔翔,不可以這樣!孫奶奶剛才跟你說什么了?”孫姨彎下腰問翔翔。
翔翔撓頭,“排隊時要靜!”
“對!要靜!不能跑跳!”
“孫奶奶你喊啊!你喊啊!”
孫姨直起腰,笑著喊起口令:“立正!一二!”
“一二!”翔翔小大人似的站得筆挺。
周圍的人都笑了起來,夸贊翔翔表現(xiàn)好。
“翔翔真棒!”孫姨揉了揉翔翔的頭發(fā),把翔翔交給翔翔媽媽,“麗萍,翔翔沒事,就胳膊肘破點(diǎn)皮,抹兩天藥水就好了?!?p> 到底是自己的心肝寶貝,看到兒子手臂上的傷口,翔翔媽媽心疼得一把摟過兒子,把他護(hù)在自己身后,“還疼不疼?”
翔翔:“不疼了?!?p> “謝謝你啊,孫姨?!毕柘璋职终f。
“客氣啥?!睂O姨擺擺手,大步流星地走了。
走了幾步,她又突然折返回來,指著滕熠,說:“哎哎哎,你臭著一張臉給誰看呢?!?p> 滕熠沒動,也沒說話。
孫姨抬手打了滕熠一下,“你啊你,這倔脾氣,遲早得栽跟頭!”
看滕熠油鹽不浸的模樣,孫姨氣得又打了他一下。
唐曉冰上前一步,小聲對孫姨說:“您……別打了……也別說他了……”
孫姨愣了愣,轉(zhuǎn)過頭,盯著唐曉冰的臉看了半天,又轉(zhuǎn)回滕熠臉上,“你小子,福氣不淺啊。這就護(hù)上了??!”
一直沉默的滕熠眉毛忽地挑高,冷峻的眼里也少了料峭的寒意。
他咳了咳,轉(zhuǎn)頭,看了看唐曉冰。
那張被太陽曬得通紅的臉上,因為他的目光關(guān)注,而現(xiàn)出一縷笑意。
好像再也繃不住了。
“行了,你倆就眉來眼去膩歪吧,我老婆子不在這兒礙人眼了!”孫姨轉(zhuǎn)身要走,滕熠突然出聲道:“紅茶……”
“我放傳達(dá)室了,一會兒做完核酸你自己去拿?!睂O姨瀟灑地?fù)]了揮胖胖的胳膊。
兩人隨著隊伍慢慢向前移動,隔著口罩,唐曉冰按了按發(fā)燙的面頰,正想說點(diǎn)什么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忽聽滕熠的聲音在前方響起,“過來!”
唐曉冰覺得胳膊一緊,雙腳被一股大力帶著向前快走了幾步。
胳膊上的壓力驟然減輕,沒感覺到疼,她轉(zhuǎn)過頭,眼神驚訝地看著身后的滕熠,“怎么了?”
“沒什么,以后,你都站在我前面。”滕熠說。
以后嗎?
唐曉冰不解地眨眨眼,輕輕哦了聲。
滕熠后退兩步,突然轉(zhuǎn)頭瞟向身后的女人,那個故意縮短距離的女人正是翔翔媽媽。兩人目光撞上,那女人被嚇了一跳,縮起肩膀,向后退了幾步,她不敢再看滕熠,只好背轉(zhuǎn)身拉著丈夫主動找話說。
滕熠掀了掀嘴角,眼里透出一絲凜冽的寒意。
“哇!好熱!”
滕熠轉(zhuǎn)頭的時候看到唐曉冰正用手遮擋陽光。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怕熱又怕冷。尤其怕熱,天稍微熱一點(diǎn),她的汗腺就像被激活一樣,總能見到她額頭,鼻尖上冒出的細(xì)密汗珠。她又怕曬,陽光輕輕一曬她就變成了煮熟的紅蝦米,連那一層淺淺的汗毛都是紅的,就像現(xiàn)在這般狼狽……
滕熠環(huán)顧四周后突然起跳,在陣陣驚呼聲中,他一把扯下目標(biāo),又穩(wěn)穩(wěn)落地。
左腳還是有些不舒服,他輕輕轉(zhuǎn)了轉(zhuǎn)腳踝,還好,沒事。
“先湊合湊合。”他將手里的大樹葉一把扣在一臉詫色的唐曉冰頭上,樹葉的葉柄掛在她的口罩上方,遮擋住眼睛,她似是呆住了,雙臂張開呈扇形,頭微向上仰,像被施了定身術(shù)一樣,一動不動。
“哈哈……大怪獸!”偷偷溜過來的翔翔看到這一幕,指著唐曉冰哈哈大笑。
別說,還有點(diǎn)像動畫片里的模樣滑稽的怪獸。
滕熠濃眉微揚(yáng),眼角溢出一絲笑意。
唐曉冰拿掉遮臉的樹葉,又黑又亮的眼睛里帶著一絲慍怒,瞪向滕熠:“你又作弄我!再也不理你了!”
她哼了聲,轉(zhuǎn)身,真的不理滕熠了。
滕熠摸了摸口罩下高聳的鼻梁,搖搖頭,上前從她身后把手臂繞過去,把她還捏在手里的樹葉擺正,放直,舉至合適的高度。
蔭涼下的面容漸漸涌起喜色,眉眼彎彎的,瞅著他,“呀!這可以當(dāng)遮陽傘呀!”
她頑皮地轉(zhuǎn)動樹葉的葉柄,陽光灑在她明媚的眼眸中,宛若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水晶,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滕熠的心口像是被重錘了一下,疼得他屏氣不動。
四年前的誓言在耳畔不住盤旋回響。
“滕熠,你發(fā)誓!”
“我發(fā)誓。我發(fā)誓有生之年,不去打擾唐曉冰的生活!從……從這一刻起,我,滕熠,與唐曉冰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