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聽罷，斂了笑容，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既然時過境遷，情況不同，祖宗的規(guī)矩就可以改，那為何這條改得，那條改不得？”
二人心里再看不起沈言，她畢竟是皇后娘娘，她一出聲詰問，二人坐不住了，趕緊起身跪下。
黃鳴翠道：“皇后娘娘恕罪，微臣是為了娘娘著想。娘娘來自民間，不熟悉宮內(nèi)習(xí)慣，卑職怕您遭人非議?！?p> 這段話說得狂傲至極，翻譯成大白話就是“你個鄉(xiāng)巴佬不懂規(guī)矩，不按我說的做肯定被人笑話”。
沈言卻忽然笑了，笑得喜氣洋洋，剛才的不快一掃而光，讓人懷疑之前是自己花了眼。
“你倆怎么忽然就跪下了，快起來說話。黃尚儀一心為本宮著想，本宮好感動??！金盞，把本宮給兩位尚儀準(zhǔn)備的禮物拿過來。”
黃鳴翠見她臉上一片真誠，心里有些嘀咕，不知道這位鄉(xiāng)巴佬皇后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連話的好歹都聽不出來。
兩個小宮女托著兩個托盤，小碎步移到兩位尚儀面前。
沈言笑得春風(fēng)和煦：“二位看看，喜不喜歡？”
陳蕓蕓翹著蘭花指，掀開托盤上的錦帕，看清里面的東西后，眼睛亮了一亮。
那是一只玳瑁鑲金嵌珠鐲。玳瑁為底，透著瑩潤的光澤，上面鍍了一層黃金，黑金相間，頗顯端莊貴氣，黃金之上，用珍珠、貝母、碧璽、綠寶石鑲嵌成一幅蓮葉圖，貝母為花瓣、細(xì)珍珠為蕊、綠寶石為葉，栩栩如生。且不說這鐲子用料名貴非常，更難得的是鑲嵌的工藝和配色的審美。
陳蕓蕓掌管司飾局，見過的珠寶首飾數(shù)不勝數(shù)，自然識貨，這樣精巧的工藝，哪怕宮里最頂尖的師傅也得花數(shù)年時間慢慢雕琢完成。
她心中暗暗咋舌，這樣的寶貝，沈言隨手就賞了，可真舍得下本錢。
黃鳴翠揭開自己眼前的托盤，亦是吃了一驚。沈言賞她的，是一塊布料。說是一塊布料，看著卻更像一幅畫，展開來看，竟是莊墨先生的煙雨芭蕉圖。
黃鳴翠用手指輕輕摩挲，原來是蘇州緙絲工藝，通經(jīng)斷緯，仿佛在絲線上雕刻而成。不僅芭蕉栩栩如生，連煙雨朦朧的感覺都完美描繪。緙絲由于工藝極其復(fù)雜，小小一塊就價格不菲，宮中的緙絲向來由蘇州上貢，只有帝后和寵妃才用得上。
黃鳴翠面上不顯，心里卻暗自驚嘆。這樣的上品每年進(jìn)貢到宮里，她只能摸一摸就呈獻(xiàn)皇帝，根本不敢奢望能自己擁有。
“一點小小的心意，二位都是見過好東西的，別嫌棄就好。”
“謝娘娘厚賜?！倍贿@句謝恩終于帶了點真心，誰見了好東西不動心呢？
“好了起來吧，今日就先這樣。黃尚儀，你把這三年皇宮的賬冊整理出來，明日我派人去取。跪安吧?！?p> “娘娘！”黃鳴翠聲音高了半音：“這賬冊條目龐雜，記錄繁多，卑職怕娘娘一時找不到頭緒，不如娘娘哪日得空，微臣在旁為娘娘講解?！?p> 沈言巋然不動，目光犀利，直視黃鳴翠，一字一句道：“黃尚儀，本宮說的不夠明白嗎？”
黃鳴翠見沈言動怒，不敢再辯，只得稱是，然后退下了。
二人一走，翠屏就忍不住嘟囔：“娘娘脾氣也忒好了，這倆人明擺著不把娘娘放在眼里，娘娘不僅不生氣，還賞賜這么好的東西，真是白瞎了！”
紫煙為沈言遞上茶水，掐了翠屏一把：“娘娘做事，自有道理，哪有你說話的份兒！娘娘這是籠絡(luò)人心呢?！?p> 沈言不置可否，問旁邊低頭不語的金盞：“你覺得呢？”
金盞仍是低著頭：“娘娘此舉，既是為了籠絡(luò)人心，也是為了警醒她們。陳尚儀掌司飾局，娘娘送她首飾，黃尚儀掌司衣局，娘娘送她衣料，送的都是稀世珍寶，是為了提醒她們，娘娘心明眼亮，她們糊弄不過去?！?p> 沈言點點頭，對翠屏說：“聽見滿分答案了吧？以后別冒冒失失的亂說話，罰你給我做一碟紅豆酥，去吧。”
翠屏吐了吐舌頭，鉆進(jìn)了小廚房。
沈言眸色幽深，她擔(dān)心的是別的，她不過夜里多吃了一碗餛飩，這么快就傳入了他人的耳朵，看來是該清理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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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蕓蕓和黃鳴翠向來不對付，除了公事，平日很少說話。今日從永安宮出來，難得地一塊兒聊了幾句。
陳蕓蕓見黃鳴翠一臉黑霧，揶揄道：“黃尚儀今晚可要忙活了，你那些陳年爛帳是不是都得重新做??？”
黃鳴翠板著臉：“少在那兒說風(fēng)涼話，我做事問心無愧，不怕被查，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p> 陳蕓蕓冷哼一聲：“問心無愧？你也真說得出口，你當(dāng)我是傻子，這些年你和淑妃干的那些勾當(dāng)，我不愿意說破罷了?！?p> 黃鳴翠嘴唇抿成了一條線：“別在這五十步笑百步了，你和胡太妃私下里的勾當(dāng)還少嗎？現(xiàn)在新皇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還提以前的舊時做什么！”
陳蕓蕓嗤笑一聲，滿臉刻?。骸拔疫€不是為了你好，你別忘了，咱們這位皇后娘娘娘家是干什么的，是販馬的。她能看不懂賬本？”
黃鳴翠冷哼道：“這話你怎么不在皇后娘娘面前說？剛才我看你可殷勤得很。當(dāng)面假模假樣的，壞人就我一個人做，背后又亂嚼舌根?！?p> “這話滿宮上下都在說，還差我一個？看她今日賞賜的東西，確確實實是暴發(fā)戶做派。賜我鐲子，賜你料子，這是在譏諷咱們皇宮里的東西還不如她的好呢?！?p> 黃鳴翠神色忿忿：“世風(fēng)日下，人們真覺得有幾個錢就什么都能買得到了。世家貴族的做派，要經(jīng)年累月幾代人傳承，哪是用錢能堆砌起來的？”
“哼，可不是么。但人家飛上枝頭做了鳳凰了，咱們這些小喜鵲能怎么辦？”
黃鳴翠眼神幽深：“若是她肯相安無事也就罷了，若是那鳥兒站高了就非要啼叫兩聲，以為能號令別人，就怪不得我給她點顏色瞧瞧?！?p> 有了共同的敵人，就有了共同的話題，以前的宿敵也能成為暫時的朋友，這是亙古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