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匆匆地回到羅治家。
奶奶此時,正靜靜地坐在家門口,她似乎又蒼老了一點,頭發(fā)已經(jīng)全部變白。
她很疲憊,很蒼老,但眼神卻很明亮,她抬頭望著天,表情又是平靜又是期待。
肖行不知道她到底期待著什么,此時的他,對這位老人只剩下尊敬。
羅治有些惱怒,也有些激動,他說:“奶奶,你什么都知道的,對吧!我的身體到底有什么毛???你就告訴我吧?!?p> 奶奶卻淡淡的道:“哪有什么???傻孩子,如果真的有病,你自己能不知道嗎?”
奶奶一句話,堵得羅治什么都說不出來。
肖行接口道:“前輩,我們已經(jīng)見到它了,那一整座山……不,那大口山……請您告訴我,您是怎么做到,能讓大口山,只吸取羅治的病氣,而不去掠奪他的生機的?”
奶奶依然平靜,說道:“我憑什么要告訴你?”
肖行登時語塞,良久,才道:“也對,這樣偉大的發(fā)現(xiàn),當然不能隨便告訴人……但您可以告訴羅治啊,他是您的孫子,也是大口山的目標,他有權知道這所有一切,畢竟……您也知道他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他受了多少的苦?!?p> 話畢,肖行自覺的轉(zhuǎn)身,向遠處走去,他的意思很明顯,那就是讓奶奶,不用擔心自己會偷聽。
奶奶抿著嘴,皺起眉頭,看向羅治。
羅治眼眶濕潤,十幾年的忍耐,十幾年的苦難,如今,只要奶奶肯說,就能真相大白了,他沒有辦法不激動。
奶奶嘆了口氣,道:“好吧,我告訴你們?!?p> 兩人狂喜。
奶奶卻又淡淡笑了笑,說道:“但不是現(xiàn)在,再一次,等下一次再出血的時候,我會把所有事,原原本本的告訴你們?!?p> 羅治有點失望,哀求道:“奶奶……”
奶奶卻很堅決:“你別再說,也不要再求我,不然的話,我就永遠不告訴你?!?p> 又是兩天過去。
這一晚,三人好好的吃了一次晚飯。
奶奶顯得很高興,她整個人只能用干枯來形容,但她的臉色,卻泛起一絲潮紅。
凌晨,羅治慣例一樣睡著了,每一個出血的夜晚,他都睡得很香。
肖行知道,奶奶又給羅治下了藥,但他不阻止,也不點破。
奶奶走出門來,雙膝跪地,攤開雙手,閉眼,抬頭望天,像是迎接什么人的擁抱一樣。
而她的身體,卻像羅治一樣,全身浴血。
難怪她也要穿紅衣,原來一切都是借口,因為出血的人,從來都不止羅治一個。
奶奶很平靜,她低下頭,看向身前的肖行,第一次露出了溫柔的表情。
她說道:“孩子,謝謝你,我知道你是個很好很好的孩子……往后……如果可以的話,請幫忙照顧一下羅治?!?p> 肖行聞言,覺得不對,他伸手去拉奶奶。
但奶奶已經(jīng)飄到了半空,然后,飛快地,消失在夜空之中。
肖行已經(jīng)猜到了發(fā)生什么事情,他急忙跑回屋里,想要叫醒羅治。
但羅治睡得太沉了,怎么搖都不醒。
肖行端一盤冷水,直接潑他頭上。
羅治這才猛然跳起。
肖行也不多做解釋,拉起羅治就跑。
然而,來到山縫的時候,一切已經(jīng)太遲了,他們再次找到那些空殼,奶奶卻已經(jīng)成為了其中一員。
奶奶的表情是歡喜的,她的手伸出去,握住了另外一個空殼的手。
肖行走上前去,看了看奶奶拉著的那個人,那是一個男人,和奶奶一樣的蒼老,一樣的瘦削。
而肖行在看清他容貌的時候,則是狠狠地嚇了一跳。
因為那人,除了老了一點之外,其余的眉目五官,幾乎和羅治一模一樣。
羅治當時就哭崩了,他伸手想去抱奶奶,但他忽然想起,只要一碰到空殼,奶奶就會灰飛煙滅,于是雙手懸在半空,進退都不是。
一直呆到天亮,羅治還是恍恍惚惚的。
肖行一半扶著一半拖著,好不容易才將他拉回家。
在奶奶的床頭,十分顯眼的地方,放著一封信,肖行翻開,慢慢地念了出來。
“小治,對不起,到了最后,我還是沒有親口告訴你一切,只能用這封信,把前因后果都給你說個明白。”
“肖行那孩子說得沒錯,你從出生開始就有了一種怪病,那是誰都治不好的必死之癥。”
“你的父親和肖行一樣,都是幻靈旅人,但與肖行不同的是,你父親沒有系統(tǒng)的學過什么,他只有祖先們,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的知識和手藝。”
“你父親或者在其他方面,比不上肖行,但對大口山,他的了解卻比肖行多得多。”
“是的,是你的父親救了你,他讓大口山和你定下了契約,吸取了你的病氣,但是,卻沒有吸取你的生機,因為,我用我自己的生機,代替了你。”
“我不知道你父親是怎么做到,將疾病和生機分離出來的。因為在做完那一切以后,他就先我一步去了,和所有被大口山選中的人一樣,他被吸成了一個空殼?!?p> “但即使你父親犧牲了自己,加上我用自己代替了你,但這個交易也是不公平的?!?p> “在你出生那年,我十九歲?!?p> “你十歲那年,我看起來已經(jīng)像四十多歲?!?p> “今年你二十二了,而我則成了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太婆。”
“從小你就叫我奶奶,是啊,你那么小,媽媽怎么可能這么老?”
“所以,你叫我做奶奶,我以后就是你的奶奶吧。”
“但到了現(xiàn)在,到了我快死的時候,我后悔了。”
“我好想,真的好想好想,聽你喊我一聲媽?!?p> “這已經(jīng)成了我這一輩子最大的遺憾,而且,現(xiàn)在看來,這個遺憾還會被我?guī)У近S土下面?!?p> “你一直覺得自己沒本事,賺不到錢,其實媽一直想對你說,不要緊的,你的父親雖然是個只懂土法的幻靈旅人,但他一生的積蓄已經(jīng)足夠讓你好好的生活,我的枕頭底下,有一件信物和存票,你帶著它去城里的銀行,就能拿到錢。”
“爸媽都對不起你,能給你健康,給你財富,但卻不能再陪著你了,請你不要怪爸媽,我們真的已經(jīng)盡力了?!?p> “好想聽你喊一聲媽,好想看著你結婚生子,好想看看我們的孫子……”
“爸媽都很愛你,很愛很愛你,真的,但是我們都沒有辦法。”
到了信的最后,字跡已經(jīng)化開。
肖行眼前出現(xiàn)了一幅畫面,一個明明四十歲不到,卻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的媽媽,在油燈下含淚寫下了留給孩子最后的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