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思生前所在離姜國,山多而巍峨,每看遍高陽落日,壯麗非凡。但少有江南小橋流水的風情,長思后來便想,是不是自己生在北疆,所以才沒有那小家碧玉惹人憐愛的性情。
此時她向山腳一個租戶家租了一條船,船并不小,三個人剛好。船篷用紅木做成江南屋檐狀,起行時恰好煙水蒙蒙,雨打船篷,又順著檐角滑落。
長思一行人靈力在身自是不需用手搖槳,但她實在新奇,忍不住想等天氣放晴,自己出去搖一把槳。
瑤瑟因為連續(xù)的折騰已經困得昏迷,長思無趣,看見景寒宵坐在船尾看雨,便隨口問:“你以前可曾坐過船?”
景寒宵側過頭,不知是看湖又像是看長思,聲音浸著綿綿細雨,難得溫潤潤的:“沒坐過,從前出長明,都是往扶華去幫綰音找藥,即便偶爾路過瑟禹,也都是御劍,沒有閑心坐船?!?p> “有個哥哥就是好啊,怎么鬧都有人疼?!遍L思悵悵道,“可惜這江南煙雨好是好,就是容易惹人傷懷。”
船駛入一個古鎮(zhèn),墨色的房檐旁探出幾株斜斜的柳樹,然而秋色盡染,枯萎凋零。景寒宵轉過來問她:“你究竟怎么回事?”
長思:“什么?”
“你跟以前很不一樣?!?p> 長思領會景寒宵的意思,可自己一個已死之人穿進書里,又該怎么說,從何說起呢?她遙遙嘆上一口氣,難得誠懇:“不是我不告訴你,只是有些東西實在講不明白,你問我,也只是徒增彼此的煩惱?!?p> 景寒宵端看她一會兒,便不再多問,雙指敲著木沿淡淡道:“深秋景冷,不如紅杏深花,菖蒲淺芽。明年春天來這里才好看?!?p> 長思接過他遞來的臺階,心想這景寒宵也并非一點情商也沒有,只要不觸到他那片叫林綰音的逆鱗,其實人還是好相處的。
她拿出船上的一把油紙傘,撐著走到外面:“要是有緣明年再來逛一逛,也不是什么難事?!?p> 她撐著傘等雨停,可偏偏雨就是黏答答地飄,湖面浮起青煙,夢幻而惆悵。
景寒宵坐著依舊看雨,但他無意識間已經撞見了江南最令人癡絕的美景。煙水之間,長思撐傘而立,白色長裙及地,在清風里曳成一朵丁香般清冷模樣。
他頭一回覺得長思像個女子,也許是瑟禹的水,也許是湖面的風,正在慢慢吹散他從前給長思下的那些刻板的、蠻橫的定義。
長思許久等不到雨停,很無奈地又鉆進船篷,懨懨道:“我先睡會兒,要是雨停了你就叫醒我,我想去劃船?!?p> 景寒宵接過她的傘,揚眉問:“要不要現在劃,我給你開個結界避雨?”
長思拒絕:“總用靈力有什么意思,難得半日閑,你也放松放松,好生調理調理自己的傷是正經?!?p> 她給瑤瑟披上一件披風,自己也靠著船篷小眠。搖搖晃晃的船仿佛載了一串清夢,滴滴答答的雨訴說著丁香般的悵惘。
長思想起當年阿娘對她說起的江南水鄉(xiāng),冰糖葫蘆,酸梅湯,清秀的書生,女子團扇上的紅豆。阿娘的故鄉(xiāng)就是在這樣的地方,只是后來她漸漸瘋癲,長思便再沒聽過那溫柔的母親回憶少年時夢幻般的雨和月下回廊。
等到自己親眼一見,美則美矣,卻沒有阿娘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