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我本天上人,何故念凡塵
薛若雪呆滯片刻,回過神來,趕忙把視線移開:“我們才認識幾天……怎么就跟我說這個……”
陳魚并沒有回答,而是轉(zhuǎn)頭看向這空蕩蕩的院落,臉上明明藏滿了心事,卻依舊掛著那抹堅強的淺笑。
“……”
薛若雪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是啊,在這陳府內(nèi),除了自己以外,少年哪里還有第二個訴說的對象。
盡管知道這件事自己絕對不能摻和進去,面前這位可是姐姐的未來夫君,但如果只是聽聽對方講話……就當作什么都沒聽見好了。
念及此處,她努力擠出一個溫暖的笑容:“好吧,為什么?”
“因為我倆從未蒙面?!?p> 陳魚收回視線,靜靜注視著夜空:“我從沒見過對方,不知道她長什么模樣,也不知道她是個怎么樣的人,是胖是瘦,是美是丑,善良大方亦或心思惡毒?!?p> 聞言,薛若雪下意識辯解道:“當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大美人!”
“咳咳?!?p> 在陳魚疑惑的眼神中,她尷尬的拉了拉臉上的薄紗:“聽別人說的?!?p> “好吧,借你吉言?!?p> 陳魚笑了笑,并未深究:“其實美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沒見過。兩個人之間沒有任何了解,又談何感情?!?p> 薛若雪心思飄遠,喃喃道:“等以后在一起了,慢慢熟悉嘛……”
“如果真像你所說的,是個一等一的美人?!标愻~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雙腿,淡淡道:“那我就更不能娶了?!?p> “更何況,家里讓我娶她的目的……是為了讓她護我周全。”
“要我命的人,就藏在這偌大的陳府之中!陳魚堂堂一個七尺男兒,要靠結(jié)親來保住自己的小命?!?p> 陳魚舉起手掌,猛然握緊。
臉上涌起濃濃的悲哀與自嘲:“我犯了什么錯,她又何其無辜,要將下半輩子葬送在我這個瘸子身上!”
他的話語宛如一記記重錘擊打在薛若雪的心尖。
她想起了當初自己去刺殺陳魚的目的,不就是為了將姐姐從火坑中救出來,可是又怪誰呢,怪這位陳家大少爺?
怪他天生殘缺,怪他做不了主?
薛若雪怔怔盯著少年的臉龐,嘴角流露出一絲苦澀,她怎么可能舍得去責怪陳魚。
對方已經(jīng)夠可憐了。
甚至還在為耽誤了姐姐而感到自責。
想到這里,她突然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輕輕碰了碰陳魚的臉頰:“這些又不是你的錯……”
冰涼的指尖觸及少年蒼白面容的剎那。
陳魚的臉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紅潤起來,他有些難以置信的看向薛若雪,仿佛就在這個瞬間,他身上所有的偽裝都是被無情揭開,又變回了那個靦腆且害羞的少年。
“你……”
他下意識想要羞怯低頭,卻又攥緊手掌,強撐著讓自己去緊盯薛若雪的眼睛,似乎是想看出對方這個動作的意思。
陳魚的反應(yīng)落在薛若雪眼里,反而嚇了她一跳。
“我……我沒有……沒有別的意思……”
身材飽滿的少女笨笨的解釋著,聲音卻越來越小,她根本沒法在對方單純且熾熱的眼神中撒謊,甚至已經(jīng)隱隱有融化進去的趨勢。
大槐樹下,四目相對。
略帶潮濕的夜風微微拂過,枯葉蕭瑟,原本寂靜凄涼的院落內(nèi),氣溫卻像是在緩緩升高,一抹春意彌漫。
兩個少不經(jīng)事的年輕人,笨拙的想要從對方的眼睛中探尋想要的信息。
夜間無話,以至于撲騰撲騰的心跳聲愈發(fā)大作。
同一時間,兩人都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一股濃郁到極點的負罪感自薛若雪心底蔓延至全身,她只感覺渾身僵硬,連動動手指都成了奢望。
她從沒有告訴過陳魚關(guān)于自己的身份,所以對方才會有這樣的想法,甚至敢于毫不猶豫的流露出來。
那自己呢……也忘了嗎?
薛如煙的親妹妹。
她張張嘴,想要告訴陳魚事實,然而下一刻,一雙同樣冰涼的手掌卻是緊緊攥住了她的手。
薛若雪如遭電擊,逃也似的想要轉(zhuǎn)身。
慌亂的從身后的布袋里往外掏東西:“這是你最喜歡的龍須酥……還有肉夾饃……都是熱的……我要回去了?!?p> 陳魚不解的盯著她的背影。
“我還有事情,最近可能不來看你了?!?p> 薛若雪將手掌扯出來,踉踉蹌蹌的朝著圍墻跑去,笨拙的爬上圍墻,跳下去的瞬間,她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
陳魚臉上還殘留著笑容,眼底卻是宛如古井般深邃無波,和兩人初見時一模一樣,手掌微顫,溫熱的龍須酥從指間跌落。
趴嗒。
明明是零食落地的聲音,聽在薛若雪的耳中,卻像是有人關(guān)窗戶。
她親手在對方眼中打開了一扇窗,現(xiàn)在又親手將其合上了。
薛若雪壓根不敢去想象,如果陳魚在薛府看見了自己,他會是一副怎樣的神情。
“我是個騙子……”
少女貝齒緊咬嘴唇,整個人像是失了魂似的,跌跌撞撞的出了青龍大街。
陳大寶默默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眼少爺。
連自己都能從這姑娘錯漏百出的謊言中看出她薛家二小姐的身份,少爺又怎么可能聽不出來。
直到現(xiàn)在,他現(xiàn)在終于知道少爺要做什么了。
看起來,對方并不肯就這么輕易的被迫放棄掉陳家的兵權(quán)……
只是這樣做會不會太涼薄了些?
“備車?!?p> 淡漠的嗓音打斷了陳大寶的思緒,他嘆了口氣,出奇的勸了一聲:“少爺,要不今晚就歇一晚?”
陳魚端起早已涼透的茶水,輕輕吹了吹根本不存在的熱氣,面無表情道:“你要是累了,我可以換個人?!?p> 陳大寶苦笑一聲,罕見的沒有再自稱奴才:“末將明白了?!?p> 在家才稱奴,在外,那就是將!
待樹上傳來幾道嗖嗖聲,院子里便只剩下了陳魚一個人。
少年將涼茶一飲而盡,借著苦澀將那抹令人不適的反胃感壓下去,臉上出現(xiàn)了一抹諸天萬界都十分熟悉的神情。
高傲,淡漠,俯視蒼生。
那是天道使者們慣用的神色。
他慢悠悠的將茶杯放回桌上,揉了揉臉龐,自言自語道:“卑微低賤的位面土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