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叔稀罕的弗米利安先生,是只剛一歲的小黑貓。
去年這時候,周安正躺在社區(qū)醫(yī)院的病床上疼得死去活來,迷迷糊糊的時候似乎是聽見了小貓凄厲的呼號。按理說,隔著病房厚實的三六磚墻,除了掩在建筑物外面的呼嘯狂風之外,應該聽不到其他聲音,但他就是聽到了。
“貓叫?”他突然發(fā)聲問。
“發(fā)癔癥呢?”臨時陪護的靜靜姐張?zhí)难╇S口懟了一句,但還是起身將病房的窗子打開了一點。果然,黑暗中隱約聽到了微弱的小奶貓叫聲。
“好像還真有只小奶貓?”周安的頭好像一下子就不疼了,說話的同時已經翻身從床上爬了起來,并打開了手機上的閃光燈,照向了漆黑一片的室外。
刺目的光束照射下,兩人很快便發(fā)現(xiàn)了一對反射著綠油油光芒的小眼睛。
“呦,還真有!”
“你在那兒別動,”張?zhí)难┮坏裳郏D身套上防寒服,接著說,“我告訴你,你給我老實在屋待著,我先出去看看。”
說完,大長腿一晃,就風風火火地出了門。
周安沒管她那套。一見靜靜姐出門,立馬胡亂的套上軍大衣,迫不及待的跟了出去。
剛出樓門,就看見張?zhí)难┱驹陂T邊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她一早就知道這小子絕聽不了話。果不其然,沒人盯著就跟著溜了出來。
“我看你是不想好了,”張?zhí)难├湫σ宦?,就要上手揪他耳朵?p> 周安早防著她這手呢,熟練的后仰,舉手,央求道:“姐,親姐,這大黑天的,我個大小伙子哪能讓你跑后院去,再說了,我尋思著,我這不是還能幫你照個亮,搭把手什么的……”
“呵,還敢跟你姐廢話,我叫你廢話,”張?zhí)难]理他,咬著牙發(fā)著很,探身就要下狠手。周安見勢不妙,拔腿就向樓后面的小花園跑去。
整個社區(qū)醫(yī)院只有一幢辦公樓,是一座典型的中間高兩邊低對稱嚴謹?shù)奶K聯(lián)式建筑,樓后面有一座簡陋的小花園,冬天的時候更顯得破敗不堪。本來就沒幾個住院病人的小醫(yī)院里,沒人樂意大風小號的跑里面受罪。歪七扭八的枯樹詭異的枝杈陰影之中,一只黑乎乎的只有巴掌大的小東西不知怎的,被荒草叢中一個不大的小水洼將尾巴上亂糟糟的絨毛凍在了冰冷的冰面上。
“去,找值班醫(yī)生要把剪子去。”張?zhí)难└┥碓囂降孛艘话沿埼舶?,發(fā)現(xiàn)很難空手讓貓脫困之后,果斷的下令說。
“得令?!敝馨捕紫律碜幼屑氂^察了一下小東西的尾巴,和張?zhí)难┱泻粢宦暎嶎嵉姆瓷砼芑貥抢?,找值班醫(yī)生借了一把醫(yī)用剪刀。
張?zhí)难┮贿呥鬟鞯貙W著貓叫,一邊一手抓住小家伙的后脖頸一手托住已經被凍的冰涼的四只小爪子。周安探下身,用鋒利的剪刀沿著冰面輕輕一剪,小家伙的尾巴瞬間恢復了自由。
“咱先把它抱回去給它洗個澡?!敝馨搽S手把剪刀插進衣服口袋,然后敞開軍大衣,“趕緊讓它暖和暖和,都快凍死了?!?p> 張?zhí)难┞勓在s忙把手里不斷顫抖的小家伙塞進了他懷里。
雖然隔著毛衣和保暖內衣,但周安還是感到懷里的小家伙毛茸茸的腦袋一下一下的往他的身上輕輕地撞擊,就在心臟的位置。
回到病房,兩人拿周安的塑料盆兌了熱水,然后給小貓洗澡??赡苁沁@個小家伙也知道自己身上的骯臟程度,在洗澡的過程里乖巧的一動不動。
“又是個禿小子?!睆?zhí)难┘苤∝埖那爸?,舉到眼前看了看,說了一聲。然后,把還有些顫抖的小家伙用幾條舊毛巾包裹了起來,只露出了一顆小腦袋。
小貓有一雙綠寶石般純凈的眼睛,純黑的毛色中夾雜著豹斑樣的暗紋,腦門上還有一塊好像甲殼蟲形狀的暗色圖案。
周安伸手把他捧在自己臉前,“弗米利安?!彼p聲對小家伙說。
“什么?”張?zhí)难]聽清。
“弗米利安,我說,他叫弗米利安,伙伴的意思?!敝馨捕⒅ッ桌驳难劬φf。弗米利安弱弱的叫了一聲,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周安的鼻尖,緊接著把小腦袋靠在他的手腕上,眼睛一瞇打起了小呼嚕。
“他喜歡這個名字呢!”暴躁的張姐姐溫柔得不符合人設,她伸出修長纖細的白嫩手指,輕輕按了按小弗米利安粉嫩粉嫩的小鼻尖,“真好呀,小凡有了個不錯的小伙伴呢……”
這是周安和弗米利安的初見,一個二十歲的大男孩與一只懵懵懂懂的小黑貓。
………………
周安給小貓取名字的時候,只是簡單對張?zhí)难┙忉屨f這是伙伴的意思。卻沒有告訴她這個突然從他腦子里冒出來的單詞,更多的被應用于與中世紀歐洲女巫傳說故事中?!癴amiliar spirit”意為女巫的精靈。
弗米利安不負精靈之稱,聰明,靈巧,性子令人捉摸不定,他最親近的人莫過于救他一命的周安和張?zhí)难?p> 尤其是對周安,如果周安發(fā)病或是臨時有事,把他寄養(yǎng)在張家的時候,他會感到不安,寧可蹲在屋外守候他的伙伴,也不愿待在室內。
他喜歡看電視,如果趕上他不太喜歡的節(jié)目,他會高冷的盯著人看,直到換臺為止。他能敏銳地感知到人的情緒,他如果愿意,就會用他獨特的方式安慰對方。嗯,用和人打架的方式。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是一只天然的大萌物啊,萌即正義,以大小張大夫之名。
弗米利安是只很有時間觀念的貓,在家里沒人且不到定時投喂的時間里,會在張叔家小院子周邊散步,或瞇著眼睛在陽光下慵懶的舒展身體,或優(yōu)雅的蹲伏于地遠遠地觀察著移動的或不移動的陌生存在。
今天的天氣就不錯,周安繞到能感受到直射陽光的背風角落,弗米利安已經迎著他跑了過來,他能分辨出熟人的腳步聲,當然至于他想不想搭理你,這得看他的心情。
今天,看來他的心情還不錯。
周安停下腳步,貓咪靈巧的抓著軍大衣下擺,攀到了周安的肩頭,蹲下來,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臉頰,喵喵地叫了兩聲。
“好了好了,小家伙,我們這就回家。”周安伸手摸了摸他錦緞般黑色柔軟的毛發(fā),側臉小聲的說著。
兩個年輕的生物以不同的語言交流著,穿過鋪著水泥板的小街,拐上了柏油的主路。
張家和周家間的距離并不遠。前兩年舊房改造,一條胡同挨著住的三家人各自搬家。有公職的張家住進了醫(yī)院附近的公房,那是個比蘇聯(lián)援建主樓還要歷史久遠的帶院小平房。
醫(yī)院主樓以前是區(qū)計量局的辦公樓,周邊不僅有能作為職工宿舍使用的連片單層紅磚房,還有當時作為供事業(yè)單位中高層領導居住的六層紅磚小樓。到現(xiàn)在,領導們早已搬進了新建的樓盤中,這里主要已經變成了外來務工人員的聚居地,那些原來作為職工宿舍使用的老舊獨院平房,在經過上下水和燃氣改造后,成為了像老張大夫這種階層,有分配住房權利的國家編制工作人員,優(yōu)先選擇的對象。
徐家從徐爸沒結婚的時候,就開始做生意,買賣的規(guī)模一直不大,但至少小店是自己家房子。在改開的浪潮下,買個商品房還是沒什么問題的。
周安自幼失恃,父子倆相互扶持二十余年。除去周安的古怪毛病的話,倒也過得還算不錯。周老爹依靠自己的職業(yè)優(yōu)勢,極有先見之明的,買下了一處帶地下室的商品住宅。在那個還都是一片片紅磚樓的年代,他們家所在的小區(qū)那是區(qū)里建的第一個混凝土剪力墻結構的社區(qū)式洋房高層住宅區(qū)。掏光了家底的同時,也算是提前體驗了一下高檔住宅區(qū)的便利。當然,所謂的高檔也僅僅是指90年代中期而已,現(xiàn)在他們家那個住宅區(qū)的設施早就顯得陳舊而落后。但對于父子二人來說,這套兩室一廳加地下室足有160平米的房子,就算是周爸和兒子同時娶了媳婦,也足夠使用。
回到家,進了門,有周爸回來過的痕跡,茶幾上有遺留著食物殘痕的餐具,沙發(fā)上亂糟糟的丟棄著幾件換下來的臟衣服。至于其他,還是周安三天前突然發(fā)病,自己跑去醫(yī)院時離開的樣子。
他這病發(fā)病時候吧,還真挺人性化的。先是讓人感覺眉心發(fā)熱,預熱個一兩小時,才會像突然讓人拿錘子鑿了下一樣,讓人疼到發(fā)懵。小周也算是經驗豐富,一覺得不對,馬上先給張大夫來一電,然后丟下手機,抓起小黑貓,披上住院專用綠軍襖,人就奔醫(yī)院跑。這一套活做下來,人還沒到醫(yī)院,那邊就已經把曲馬多和葡萄糖吊瓶等等藥物備齊了,就等小周同學一到位,說一聲,好,來了您嘞,咱開整。
貓交老張手,關公解戰(zhàn)袍,人往床上躺,針向手背扎,真是好比行云流水一般。
當然,這節(jié)奏鮮明的自救流程,也可以讓人感嘆一聲這孩子真是熟練得讓人心疼。
周安并不在意老爹在不在家,就算在家,爺倆平時也沒什么話說。他先換上在家穿的輕便衣服,順手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茶幾臟碗和沙發(fā)上的臟衣服,然后立馬給犯病時扔在家里的手機充上電。開機,就是一陣劈了啪啦的短信和QQ信息提醒,他大致看了看,大部分都是同學們在假期里約飯,約玩,約唱歌的邀請,畢竟年后沒幾天就開學了。雖然他不上大學了,但他的中學同學回來過年的時候,還是會想著約上這個老同學。
周安撇撇嘴沒搭理這些消息。不是這孩子孤僻,從他短信、信息的密集程度來看,上學時,他的人緣還算不錯。
他不想回信息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是這孩子覺著委屈了。也是哈,他病前病后這么長時間,老爹竟然連條消息都沒有給他發(fā)過。關心不關心的擱一邊,大老爺們的不計較這些,可是,這大年根底下,家家戶戶團圓的日子,老爹連個信兒都沒有,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了。其實吧,就是孩兒想爹了。
“這剛回來就跑也就算了,竟然連條消息都沒有的嗎?”他輕聲嘀咕了一下,“這不靠譜的……”他這是不知道過幾年就有一檔大火的綜藝節(jié)目叫《爸爸去哪兒》,否則一定會認為這檔節(jié)目的奇葩名字是在紅果果的嘲弄他的家庭關系。
他拿起手機,給老爹打了個電話,電話不通。
他皺了皺眉,只好給老爹發(fā)了條短信,問問父親大人的行程安排,然后才不慌不忙的回復起同學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