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桶或者盆擺在小屋地板的不同方位,來接著滴下來的水。皮耶羅把所有容器里的水都倒進門口的水箱,才停下來,指著房間的一腳說:“那里就是你的地方了,你需要睡覺嗎?”
“不需要,”路西說,“每隔400年,我的身體要回工廠檢測保養(yǎng)一下,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用做?!?p> “哦,很好。”皮耶羅對著里屋喊道,“塞爾,你在嗎?”
“我在?!币粋€聲音從里屋傳出來。
一個年輕人從里屋走出來,不,他是蹦出來的。年輕人用左腳一跳一跳地蹦出來,他的右腿嚴重萎縮,一層薄薄的皮包裹在腿骨上。右腿隨著年輕人一蹦一跳的動作在身下?lián)u擺,好像是條尾巴。
“這是……”年輕人手里端著兩碗不知是什么的糊狀物,他把碗放在一張拼湊起來的桌子上,轉(zhuǎn)過身才發(fā)現(xiàn)家里多了什么。
“這是路西?!逼ひ_介紹道,“這是我的弟弟塞爾?!?p> “他還有名字?”
“是的,我擁有獨立的人格。”路西說,“你的腿怎么了?”
塞爾低頭看看自己的腿,對機器人直截了當?shù)奶釂柛械讲豢臁?p> “他來這里干什么?”塞爾問皮耶羅。
“他想學(xué)習(xí)藝術(shù)?!逼ひ_說道。
塞爾看看皮耶羅,又看看路西,自言自語地說,“藝術(shù),藝術(shù),連肚子都吃不飽還想著藝術(shù)?!?p> 塞爾轉(zhuǎn)身,拖著腿返回里屋,順手把碗里的糊狀物潑在地下。
“別在意,我弟弟脾氣不太好?!逼ひ_尷尬地解釋道,“你不用吃東西吧?”
“不用。”路西說。
皮耶羅端起碗,蹲到一個角落去吃飯,屋子里留下路西。
機器人仔細分析地上的糊狀物,那是一些黏菌、動物骨骼和礦物質(zhì)土壤混合熬成的湯,并不適合人類的消化系統(tǒng),塞爾不吃這些是對的。
路西繼續(xù)四處打量,他站在里屋門口想里面張望,塞爾半靠在床頭,雙眼無神地看著上方穹頂,那條殘疾的腿垂在床邊。
“你的腿是怎么回事?”路西迫切地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在他誕生的幾百年里,醫(yī)療技術(shù)和基因科技已經(jīng)基本可以解決一切健康問題。路西見過殘疾人,但那些人都是在殘酷的戰(zhàn)爭中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在路西的視線里,還沒有人因為疾病而釀成殘疾。
塞爾瞟了路西一眼,又看向別處。他等了一會,路西還站在那里等待答案。最后,塞爾不得不嘆了口氣,說道:“醫(yī)生說是重金屬中毒。小時候我們生活的地方,水源里含有的重金屬過量,據(jù)說是上面打仗造成的,遍地都是機器人的殘渣,滲入到了水里。反正我在六七歲以后就這樣了,后來地下城塌了,我們換了個地方生活。等我十五歲的時候,在遇到了第一個醫(yī)生。醫(yī)生說我很幸運,沒有當場死掉,但是,腿已經(jīng)救不回來了。”
“為什么要喝受到污染的水?”路西問。
塞爾愣住,竟然不知道這個問題該怎么回答。他笑了笑,說:“你不會懂的?!?p> 這是在一天之內(nèi)第二次有人說路西弄不懂一件事情。
“是我的錯。”皮耶羅在路西身后說,“我那個時候9歲,根本不懂那種紅色的水是有害的,但就算知道又有什么用,我們沒有別的水源。”
皮耶羅轉(zhuǎn)身走向另一個房間,路西也跟著走過去。
另一個房間里堆放著許多畫作,皮耶羅拿下來幾幅,展示給路西看。
那些畫作表現(xiàn)的都是一些自然景觀,星空、藍天、大海、一望無際的草原、高聳入云的山峰、茫茫雪原和炙熱火山。皮耶羅的筆觸細膩,用色鮮亮,畫風(fēng)寫實,但總有一種朦朧的感覺,就像是現(xiàn)實的照片上,蒙了一層夢境般的濾鏡。
“這就是我藝術(shù)的起源。”皮耶羅說道,“塞爾的腿有殘疾,走不遠。我想把世界上所有的美景都搬到他的面前,于是我學(xué)著畫畫。畫了很多?!逼ひ_笑了笑,“其實這些地方我都沒去過,破爛路那里有一塊廣告牌,每個月?lián)Q兩次全息廣告。有時候廣告里會有風(fēng)景,我就在那里站一天,把所有的細節(jié)記住,然后再畫下來,讓塞爾看。我們想象那些地方都有什么樣的人,會發(fā)生什么樣的故事。旅行回來的時候,我們還會送給彼此想象中的紀念品?!?p> 皮耶羅嘆了口氣,“有時候我希望他永遠長不大,但事與愿違,這些畫已經(jīng)騙不了他了。他更需要的,是食物。”
“所以藝術(shù)就是當你無能為力時用來欺騙自己的一種手段?!甭肺骺偨Y(jié)。
皮耶羅張了張嘴,又閉上,醞釀了一會,他才說,“你說的對,也不對?!?p> “我不懂?!甭肺髡f。
“我也不懂?!逼ひ_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