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鑫下車后飛奔進入醫(yī)院大廳,后面緊跟著歐陽雨汐和楊嚴金教授。三人神色慌張,在人來人往的大廳里張望著。
雨汐快步靠近詢診臺,向值班護士打聽:“您好!請問剛才是不是有一位年輕男子被送過來搶救?”
“確實有,半小時之前?!弊o士回答。
“他現(xiàn)在在哪?”林子鑫滿懷著緊張和期望看著護士。
“你們是他的家屬?”護士滿臉疑惑。
“是家屬,確切來說是朋友,”楊教授也很心急,“能帶我們?nèi)タ纯此麊???p> 護士將信將疑,打量著眼前的“三人行”,一個長相精致的年輕男性,一個面容嬌小的年輕女孩,還有一個下巴長滿白胡子的花甲老人。
“行吧,跟我來?!弊o士說著,向大廳后方的長廊走去。
三人腳步急促地跟隨著護士穿過長廊,上樓,左轉,繼續(xù)橫穿長廊。
“還沒到嗎?”雨汐天生急性子,現(xiàn)在越發(fā)緊張。
“馬上?!弊o士走在前面,停在一個診室門口。她抬起手來敲門:“王醫(yī)生,現(xiàn)在方便嗎?”
“進來吧?!遍T后傳出一個沙啞的聲音。
護士推門進入診室,雨汐和林子鑫爭相擠進門去。
“王醫(yī)生,這三位是剛才那位急救病人的家……”護士頓了一下,馬上改口:“朋友?!?p> “他人呢?我們要見人?!绷肿遇卧絹碓郊痹?,雨汐在一旁憋屈得雙眼通紅。
“大家不必擔心,就目前來說,他的情況還算穩(wěn)定,但一直昏迷不醒?!蓖踽t(yī)生安撫著焦慮的來客,護士則轉身離開了。
“護士剛剛說你們是他的朋友,那他的親屬呢?比如說父母?!蓖踽t(yī)生問道。
林子鑫和雨汐面面相覷,楊教授則若有所思。
“他從未和我們提及他家人的事?!庇晗卮稹?p> “這有什么問題嗎?”林子鑫問道,“是要做手術?需要家屬簽字?我們簽也可以吧?”
醫(yī)生微笑著擺擺手說:“沒有那么嚴重,還不至于動刀子,各位盡管放寬心?!?p> 林子鑫和雨汐舒了一口氣,稍稍放松了一點。
“你們認識他多久了?”醫(yī)生又開始發(fā)問。
“兩年?!?p> “一年?!?p> “三年?!?p> 醫(yī)生得到了三個不同的答案,這三個人挺有趣的,王醫(yī)生心想。
回答“三年”的是楊教授,自易承在東川大學讀大學四年級開始,兩人就已經(jīng)有過接觸,當時楊教授對這位年輕人的求知勁頭和創(chuàng)新精神深感佩服,竟覺得即使是學生時代的自己,也比不上現(xiàn)在的易承。而當易承選擇楊教授作為研究生導師時,楊教授毫不猶豫地答案了。
“他以前得過什么重大疾病嗎?”醫(yī)生再次發(fā)問。
三人同時搖頭。
“他平時有什么異于常人的表現(xiàn)嗎?也就是說......”醫(yī)生思考了一下,以求措辭準確,“也就是說,他的有既往的精神病史嗎?”
三個人愣住了。
“哪里不對勁嗎?”林子鑫十分不解,在他心中,一個能把愛因斯坦的相對論說得頭頭是道的人,怎么會有精神上的問題。
“不要誤會?!贬t(yī)生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根據(jù)送他來就醫(yī)的人描述,他是在地鐵的列車內(nèi)暈倒,暈倒前曾跪在地上,渾身顫抖,嘴里不停地胡亂說話。”
“這......”林子鑫、歐陽雨汐和楊教授都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仿佛在聽一個天方夜譚,但令他們更驚訝的還在后頭。
“他在車里說了什么?”雨汐急忙問。
“據(jù)其他人回憶,他跪在地上,嘴里吞吞吐吐地喊著‘爸媽’,還說什么‘我錯了,你們不要走.....’,最后尖叫了一聲‘住手’便暈倒過去了?!贬t(yī)生把車廂里那些好心人的話復述了一遍。
眾人聽得目瞪口呆,雨汐用手捂起嘴巴,連大氣都不敢出,林子鑫則搖搖頭,一副不愿意相信的樣子。
“搞錯了......不可能的......”林子鑫雙眼無神地說著,這不是他認識的易承。
醫(yī)生也沉默了一陣,緊接著說:“他的病情雖然總體上暫時穩(wěn)定,但是我們檢測到他的腦電波存在異常?!?p> 說著,醫(yī)生滑動著平板電腦,將一副腦電波圖譜投影到診室后方的液晶屏幕上。
腦電波監(jiān)測是現(xiàn)代醫(yī)療最新的突破之一。該技術自2030年在全球普及,可以通過給病人佩戴特定的儀器,獲取病人腦中產(chǎn)生的電磁脈沖信息,大大提高了醫(yī)生診斷的準確率,同時降低了病人的死亡率。以往很多時候,病人長時間心跳停止后會被判定為死亡,實際上只要人腦不死,病人就還有生存的機會,而腦電波的檢測幾乎能將“是否腦死亡”的誤判率降為0。
不僅如此,腦電波檢測技術還為最為疑難的精神方面的疾病診斷打開了一扇窗戶。精神科醫(yī)生可以通過分析病人腦中不同部位的腦電波圖譜,診斷出病變發(fā)生在腦中的哪一個位置,并確定屬于哪一類精神疾病,從而對癥下藥。
腦電波圖譜類似于心電圖,白色的背景,譜線起起伏伏,構成一個接一個的波峰和波谷,即使完全不懂醫(yī)學,也大概能看出個意思,但是想要完全看懂譜線的含義,還是需要專業(yè)的醫(yī)生來講解。
“這是病人的腦電波譜線,波峰表示興奮,波谷表示抑制?!贬t(yī)生點擊著屏幕給大家講解,“這樣看似乎發(fā)現(xiàn)不了其中的蹊蹺,我們來看看正常人的腦電波圖譜應該是怎樣的狀態(tài)?!?p> 醫(yī)生再次點擊平板電腦,將另一幅腦電波圖譜投影到液晶屏幕上,這副圖譜題頭標注著“腦電波正常范圍”。
兩幅圖將整個屏幕一分為二,其中的差別一目了然。
“我的天......”雨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林子鑫也驚嚇得退后了兩步。
屏幕上,正常人的腦電波圖譜平整有序,波峰和波谷錯落有致,每個波峰或波谷的尖端幾乎平齊,沒有太大差別。
而易承的腦電波圖譜,極度混亂無序,所有波峰持續(xù)的時間都大于臨近波谷持續(xù)的時間,每次波峰或波谷達到的極值也完全不同,整幅圖譜就像是一個發(fā)酒瘋的酒鬼,拿著一支筆在胡亂地涂鴉。
“醫(yī)生,您就別賣關子了,快說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雨汐覺得,既然事已至此,在多受點打擊也無所謂。
“我們做了量化分析,發(fā)現(xiàn)他的大腦處在一種極度矛盾,并且自我沖突的狀態(tài)。你們可以看到,他的腦電波圖譜上,若橫向進行比較,譜線大部分時間都是處在波峰,只有很短的時間出現(xiàn)波谷,說明他的大腦長時間處于興奮的狀態(tài)。但是如果縱向比較,結果卻恰好相反,波谷每次持續(xù)的時間雖然很短,但是極值很大,甚至大于波峰的極值,之后迅速反彈,出現(xiàn)下一輪波峰......”
“這說明他想奮力控制自己腦中的某些想法,但是始終無法抵抗,相互之間持續(xù)激烈地沖突,最終走向了神經(jīng)崩潰?!睏罱淌诖驍噌t(yī)生的講解,說出了他分析后的結論。
“沒錯?!贬t(yī)生對面前這位老者肅然起敬,不斷點頭贊同。
“最終的診斷結果呢?這是一種什么???”林子鑫詢問醫(yī)生。
醫(yī)生無奈地搖搖頭,“目前還不能做出最后的判斷,但是初診結果被認為是中度精神分裂癥?!贬t(yī)生說得很中肯。
“重度精神分裂癥?!”由于短時間內(nèi)受到了不小的打擊,雨汐有點精神恍惚。沒想到他心中陽光樂觀的易師兄,現(xiàn)在正躺在病床上,被認為是精神分裂癥患者。
“不是‘重度’,是‘中度’,中間的‘中’?!贬t(yī)生糾正了雨汐的說法,“根據(jù)你們對于他過往情況的描述,他的病情還沒有達到十分嚴重的地步,因為他以前沒有出現(xiàn)過類似的病情,可能是近段時間受到某些突發(fā)事件的刺激導致了這個結果,也可能是長時間受到一連串問題的困擾,但他從未尋求過外界的幫助,積累太久,最終爆發(fā)?!?p> “他要怎樣才能恢復健康?”林子鑫繼續(xù)問。
“這要取決于你們對于‘健康’的定義是什么,他醒來后可以像以前一樣生活,但要想在精神狀態(tài)上完全恢復到正常水平,比如說......”醫(yī)生用手指敲敲液晶屏幕上那副正常范圍的腦電波圖譜,“這幾乎不可能?!?p> 雨汐終于無法控制自己,哭了起來。
林子鑫跌坐在靠墻的長椅上,一陣沉默。
“雖然治不好,但總能通過某種醫(yī)療手段緩解他的病情吧?”在診室里待了許久,這是楊教授第一次發(fā)問。
“我需要知道他所受刺激的源頭是什么,才能對癥下藥。”醫(yī)生很期待地看著眼前的三個人,希望他們能知道點什么。
“他很少有說起他的心事,誰知道呢?”雨汐抽泣著回答。
“心墻高筑,我們捉摸不透?!绷肿遇文四ū亲?。
醫(yī)生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只能同情的點點頭。
“我們也不是完全沒有頭緒,至少我們現(xiàn)在知道,那個在某個時刻突然出現(xiàn)并刺激他的事件,一定和他的父母或家庭有關,否則就無法解釋為什么他會跪在地上不停地喊著‘爸媽’?!贬t(yī)生總會在看似絕望的關口,盡最大努力鼓勵病患的親朋好友,使他們能往前看。
藏不住了,楊教授心想。事到如今,救人要緊。
“前段時間,他母親去世了,今天是他母親葬禮的日子?!睏罱淌诿摽诙觥?p> 王醫(yī)生忽然間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發(fā)亮,“千真萬確?”醫(yī)生追問。
“這是他的個人隱私,我本不想對別人提及,但現(xiàn)在不得不說明實情?!睏罱淌谝荒槦o奈。
“天哪......”林子鑫和雨汐同時發(fā)出感嘆。
“生死大事,換做是我,可能也無法承受......”林子鑫自言自語。
王醫(yī)生將楊教授反映的事情如實記錄了下來,“對了,有件事忘記告訴你們,”醫(yī)生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的左臉有傷,輕微浮腫,不是很嚴重,應該是被硬物擊傷?!?p> 林子鑫猛地站起來反問醫(yī)生:“他是被人打了?!”
“不一定,可能是他自己摔的,左臉磕到某個堅硬的東西?!贬t(yī)生有點手足無措,估計是林子鑫突如其來的氣勢,讓他受到了驚嚇。
“母親去世,受到刺激,精神不振,摔一跤也說得過去?!贬t(yī)生繼續(xù)補充自己的看法。
“我們可以去病房里看看他嗎?”雨汐淚眼朦朧地祈求醫(yī)生。
“恐怕不行?!贬t(yī)生很果斷地拒絕了?!霸蛴袃蓚€。第一,他現(xiàn)在昏迷不醒,需要休息;第二,萬一他突然醒來,還是處在一種狂躁的狀態(tài),很容易出手傷人?!?p> 醫(yī)生說得頭頭是道,沒人反駁,但他們打心底確實想看一眼易承現(xiàn)在的處境。
“不過,實時的視頻監(jiān)控倒是可以看看。”醫(yī)生換了一種方式,滿足他們的愿望。
“快,醫(yī)生,把監(jiān)控調(diào)出來?!庇晗⒓从靡滦洳寥パ蹨I。林子鑫振奮起來,楊教授也走上前來靠近液晶屏幕。
醫(yī)生滑動著平板,雨汐內(nèi)心煎熬著,她此時的感受可以用“度秒如年”來形容。
半分鐘后,屏幕上投放出了易承所在病房的實時監(jiān)控錄像。
病房的墻壁潔白無暇,臉色慘白的易承穿著病號服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能稍微看見他左側嘴角上的瘀血。整個房間只有心電圖在起伏跳動,一切都顯得很靜謐。
“以前他總是生龍活虎?!绷肿遇文坎晦D睛地盯著屏幕,“認識他兩年了,我從未看見他有過這副模樣。”
雨汐突然間感覺心痛無比,再次止不住哭咽起來。
楊教授一言不發(fā),只是靜靜地看著。
診室門外響起了敲門聲,王醫(yī)生要繼續(xù)給患者看病了。楊教授三人該問的也問了,該看的也看了,便不好意思繼續(xù)打擾。
“你們放心回去吧,我會安排值班護士照看他,他一醒來,我會立刻通知你們過來?!比伺R走時,王醫(yī)生說。
“有勞醫(yī)生了。”林子鑫走出了診室。
“謝謝醫(yī)生?!庇晗诹肿遇魏竺妗?p> 楊教授邁著沉重的步伐最后一個走出診室,突然被王醫(yī)生叫住。
在診室門口的走廊上,王醫(yī)生看著林子鑫和雨汐已經(jīng)走遠了,便對楊教授說:“他的病情應該由來已久?!?p> 楊教授內(nèi)心一震。
“如果您想讓他盡早恢復健康,應該把所有事情都告訴我?!蓖踽t(yī)生說話很直接。他看出來楊教授有所隱瞞。
“我是他的老師,你是他的醫(yī)生,但我們都無法徹底解除他的心結。解鈴還須系鈴人,他自己手上有最好的治病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