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菜市場上沒有黃瓜
還記得在我小的時候，是經(jīng)常和母親來這個惠民榮市場上買東西的，那個時候我最愛吃的就是商場上買的糖果盒果凍還要奶油小餅干，一見了這些我就腿軟的走不動道兒了，非纏著母親給我買一盒不可，要不然就是滿地打滾兒，又哭又鬧的，常常賭氣不回家。
時隔多年，我又回到了這個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有人問我在外邊這么些年，覺得家鄉(xiāng)變化大嗎？我覺得自己也說不上來，要說變化呢，也大也不大，這怎么說呢？就四個字：
“物是人非吧！”。
再說說我自己吧，到是忘了給大家介紹我自己了。
我家呢，從我記事兒起，就是住在南榮鎮(zhèn)上的。我在南榮鎮(zhèn)上讀完高三之后，因為成績不理想，沒考上大學(xué)，在家待了三個月，父母看我每天飽食終日，無所用心，就商量著要我去部隊里面鍛煉鍛煉，回來之后呢，還可以轉(zhuǎn)業(yè)安置，之后我就去了部隊。
在那里一待就是三年，回來之后也是二十出頭的大人了。見過我的人都說我在部隊里沒白待，皇糧沒白吃，現(xiàn)在這塊頭又黑又壯，真真一個好小子。
因為我屬于高中畢業(yè)，那年頭也算是有點文化的人了，被分配進(jìn)了墨泉縣政府辦公室干文秘的工作，這個墨泉縣政府的駐地就在這榮南鎮(zhèn)上，與我家院子倒也離得不遠(yuǎn)，也就隔了一條馬路的距離。
在旁人看來，我這真是幸運兒了，工作安排的也好，待遇也不錯，人長得也精神，反正就是錢多、活兒少、離家近的目標(biāo)我是完全實現(xiàn)了。
但是啊，這老話說得好，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jīng)，咱家的經(jīng)也不是那么的好念啊，到底哪里不好念呢？歸根到底就是一個字“窮”。
雖然我家一直在這個小鎮(zhèn)上住著，但到底還是家底薄，這接下來買房娶媳婦的事兒就是一件頭等大事兒，剛開始的時候，我倒沒覺得什么，可是父母天天念叨這事兒，時間長了，擱誰誰也招架不住??！
咱們那個時候不想談戀愛，因為在部隊里待過，就是想著如何進(jìn)步，如何努力，家里給的壓力和自己給的壓力讓我每天過得并不像旁人看起來的那般自在和悠閑。每天活得并不是很開心，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末，決定也睡個懶覺放縱一下自己，可是睡不成了，早早的父親就來敲門，在屋外大聲喊道：
“藍(lán)笑，快快起來，去那個早市上，買幾斤黃瓜回來，你媽要給你拍黃瓜。”
我躺在床上不耐煩的回答道：“知道了，別敲了?！毙睦飫e提多沮喪了，心說：“這個老家伙，周末也不讓人安生?！?p> 沒奈何，在床上躺著生了一會兒悶氣，拖拖拉拉的起床，然后簡單收拾了一下，往市場里走去。
還記得上次來早市還是三年前的事兒了，因為我要當(dāng)兵，最后一天來市場上買東西，凄凄慘慘的好不傷心，現(xiàn)在回想起來，覺得這種離別的經(jīng)歷真的是讓人痛斷肝腸，難怪古人說：
“唯別者，黯然傷神！”
我一路想著過往，一路走，不覺間，來到了興茂園批發(fā)勞動市場。
我們這個南榮鎮(zhèn)，其實是有兩個市場的，一個是最南邊的惠民榮大商場，還有一個便是最北邊的興茂園批發(fā)勞動市場，說也奇怪，本來是想著來興茂園批發(fā)勞動市場的，結(jié)果這么大個市場居然沒有賣黃瓜的。
本來是想回家，又怕被父親說是啥也干不成，連個菜也買不回來，我從小就老是被罵，所以心里也是一直都有口氣憋著，當(dāng)然這都是后話。
我無奈之下又騎車折返，從最北邊的興茂園批發(fā)勞動市場來到惠民榮，這個市場倒是沒有興茂園大，不過東西還算齊全。我一邊走一邊看，似閑庭信步，也不著急，一會兒看看賣魚的，一會看看賣鳥的，正準(zhǔn)備再走走，突然一條大狼狗猛然撲到我身前，我一個踉蹌，沒站穩(wěn)，摔進(jìn)了旁邊的一個欄柜里。
當(dāng)我再抬起頭的時候，看到了一個特別的讓我一生難忘的女孩，她正用一雙清澈如水般的大眼睛擔(dān)心的看著我。
這就是我和傅雪的第一次相見，我記得那個時候，我被小雪那美麗的眼睛震驚了，心想;
“這世上還有這么漂亮的眼睛！”
我愣愣的看了好一會兒，狗叫聲才讓我想起來，旁邊還有一條大狼狗正虎視眈眈的盯著我呢。
等我回過神來，也顧不上別的，趕忙起身操起旁邊的木棍正要打狗，這時一個黑影箭步?jīng)_了上來，將我一把摟住，我推開一看，原來是張順發(fā)這小子，我的初中同學(xué)，上學(xué)的時候關(guān)系倒也一般，只是依稀記得這小子小的時候特別的愛挑事兒，念書的時候成天的打架斗毆。
但是他卻從來沒有找過我的麻煩，可能是因為我那個時候得了抑郁癥，整天不說話陰著個臉，特別的嚇人的緣故吧！
我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有點好奇的問張順發(fā)道：“這么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又低頭看了看在地上趴著的大狼狗問道：“這么大的狼狗，是你養(yǎng)的?。俊?p> 張順發(fā)咧著嘴笑了笑，點了點頭，然后蹲下來摸了摸狗頭，喊道;“大黑，給我臥倒！”，那狼狗倒是挺聽話，居然乖乖的臥倒了，張順發(fā)笑著說：“初中畢業(yè)就沒再見過面，這么些年在哪里發(fā)財呀？”
我假裝謙虛的回答道：“半生漂泊無依，累累如喪家之犬，惶惶而不可終日，能活著就已是萬幸，哪里還敢奢望什么發(fā)財?shù)氖虑?。?p> 張順發(fā)聽完哈哈大笑，摟著我的肩膀說道：“走，先去兄弟辦公室里坐一坐，喝點兒茶。今天中午咱們倆好好喝點。好好的說說話！”
我探著腦袋四下張望了一會兒，疑惑的問道：“辦公室？這菜市場哪里來的什么辦公室？”
張順發(fā)憨笑兩聲，拉著我一邊走一邊說道：“這片市場是我老舅承包下來的，我現(xiàn)在就是這片兒的物業(yè)經(jīng)理，以后來著買東西，提我的名字好使著呢，不用花錢。”說完自己“哈哈哈”的笑個沒玩，然后頓了頓，又繼續(xù)向我說道;“你小子叫藍(lán)笑，但是記得你小時候成天不笑，繃著個臉，好像誰欠你二百吊錢似得。”
我搪塞說;“小時候的事兒，誰說的清楚?！?p> 被張順發(fā)拉著往他你辦公室走去，所謂的辦公室就在離市場大約五十米外的一個獨立小二樓上，樓前還立著個牌子，上面寫著“惠民榮市場管理處！”。
上樓之后，一進(jìn)門正對著一張辦公桌，靠墻放著一排沙發(fā)，顯得特別的氣派。在張順發(fā)辦公室里坐著，這小子在我面前就是一頓炫富，指著我面前的茶盒說道：
“藍(lán)笑兄弟，知道這是啥茶嗎？這是大紅袍，好幾萬一斤的茶葉，估計你以前是沒喝過，快嘗嘗?！?p> 我看了他一眼，笑著端起已經(jīng)泡好的茶杯正準(zhǔn)備喝，一陣粗獷的聲音從外面?zhèn)髁诉M(jìn)來：“政府領(lǐng)導(dǎo)來我們這邊，是來實地視察情況的吧?！?p> 只見一個西裝革履的人，滿臉笑容從門外走了進(jìn)來，一邊走一邊向我伸出手來想要和我握手，我趕緊也站起來和他握了握手，這個人看著倒是臉熟，仔細(xì)想了半天，才想起來了，是惠民榮商場的負(fù)責(zé)人，記得好像叫魏東，上次去政府辦公室批手續(xù)，就是我給他辦的。
張順發(fā)呆了呆，試探的問我道：“你們認(rèn)識？”
魏東搶著說道;“認(rèn)識認(rèn)識，這位是政府的領(lǐng)導(dǎo)，之前就是人家給咱們辦的營業(yè)手續(xù)，可是幫了咱們大忙了。對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咱們市場的物業(yè)經(jīng)理叫張順發(fā)，是我外甥。”
張順發(fā)起先有點吃驚，不過很快就轉(zhuǎn)過神來點著頭笑說道：
“老舅啊，我們認(rèn)識，他是我初中同學(xué)，小時候經(jīng)常在一起玩耍，我們的關(guān)系那是特別的要好。現(xiàn)在好了，咱們在政府也算是有人了，以后辦事那可是方便了?！?p> 我不置可否的坐了下來，又端起茶杯喝了一會兒茶，說了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后，便想起身告辭。
這甥舅倆要留飯，我說改日叨擾，糾纏推脫了半大天，好不容易才走了出來，才想到剛才撞了一個姑娘的攤位，還沒來得及幫她收拾一下，連句道歉也沒說就被張順發(fā)這小子給拉走了，光顧著和他的狼狗生氣了，現(xiàn)在怎么說也應(yīng)該回去和人家賠賠禮道個歉。
剛回頭走了沒兩步，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見那個攤位上擠滿了人，我心想：“不會是我給撞壞什么了吧？怎么還搞的這么大動靜?！?p> 心中一時還有些忐忑，還沒等我走過去，就聽見一個中年男人兇狠的吼道：
“你看看你這做的啥東西？??？問你話呢？七長八短的壓根就沒發(fā)穿，現(xiàn)在不光是退錢的事兒了，我和你講，這件衣服是用來給我家孩子定做出來，準(zhǔn)備結(jié)婚用的，現(xiàn)在穿著不合身，耽誤了結(jié)婚的大事兒，你說吧，怎么辦？這料子被你弄得也用不了了，賠錢吧，十塊錢，你也別嫌多，這可是上好的料子，我妹妹從國外進(jìn)口回來的好東西，要是你實在沒錢就去我家當(dāng)半個月保姆?！边B說帶罵的，吵吵的半個市場都能聽見這貨的聲音。
周圍的人都竊竊私語，交頭接耳的議論，這不是很明顯的欺負(fù)人么，可就是沒人站出來為這小姑娘說句公道話，我向旁邊那個買菜的女人打聽了一下情況才明白，原來這位小雪姑娘是個啞巴，不會說話。又因為是外來的，所以經(jīng)常受到欺負(fù)。
這不兒么，又是一個沒事閑的蛋疼的貨，估摸著想來占小雪的便宜。我聽完后緩緩地走了進(jìn)去，將地上的布料和衣服一件一件的撿起來放在柜臺上，然后掏出十元錢，走到小雪姑娘面前柔聲說道：“對不起，剛才撞翻了你的東西。這是十塊錢，算是對你的賠償?！?p> 女孩死活不要，一再推脫，那個中年男人見我給傅雪錢，扒拉了我一下，吼道：“你起來，沒看見我這忙著說事兒呢么，你擱這兒搗什么亂呢?”
我轉(zhuǎn)過身沒說話只是向他伸出一只手，靜靜地看著那個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皺著眉頭喊道：“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你再敢搗亂，小心我大嘴巴子抽你小子。”
我環(huán)顧四周看見這些看熱鬧的人們竊竊私語，怪笑著、議論著，我的腦海里突然想到了民國時期一群中國人圍著看日本人殺中國人頭的場景，魯迅先生說的國民的劣根性真的是根深而蒂固的在人們心中難以祛除的了。
我對那中年男子說道：“爺們，這樣吧，你把情況簡單和我說一下，我來處理?！?p> 那個中年男子聽后，獰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可以啊，我家孩子結(jié)婚用的布料被她給做壞了，陪我十元錢了事?！?p> 我看了看他手里拿著的衣服，說道：“我看看是哪里做壞了，怎么就不能穿了？你兒子呢？讓他穿上試一試?！?p> 那位中年男子聽完，惱道：“你他娘的哪里來的這么多問題，趕緊賠錢，沒的說?！?p> 我聽完冷哼一聲道：“我要是不給呢？”
那中年男子聽完，卻又嬉笑道：“不給也好說，她以后在這片兒可就干不踏實嘍，我見天的來騷擾她，當(dāng)然不給錢去我家做半個月的保姆也能抵錢?！?p> 真是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乙贿吀袊@，同時沒等他說完就朝他吐了一口，罵道：“老東西，趕快滾，這是我妹妹，我看你敢騷擾她，你以為人民公安是吃干飯的嗎？”
我這個人向來脾氣就不好，朋友們都勸我凡事能忍則仍，什么退一步海闊天空之類的話，我根本就聽不下去，幸虧在部隊鍛煉的把這壞脾氣改了點兒，這要是擱在以前，我指定就動手了。
恰巧這時候，張順發(fā)和他老舅趕了過來，問我們這邊是出了啥情況?我乜斜著眼睛憤憤道：“看見一條欺負(fù)人的狗，教訓(xùn)一下?！?p> 那中年男子正要發(fā)作，被魏東攔了下來忙說：“自己人，都是自己人，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說兩家話?！?p> 那個中年男子指著我罵道：“誰和他一家人，我認(rèn)得他是個什么鳥?！?p> 張順發(fā)一步趕過來擋在我兩人身前對著那個中年男子急忙道：“這是政府里面的領(lǐng)導(dǎo)，我最好的鐵哥們，給個面子別鬧了，行嗎？老叔?！?p> 我拉過張順發(fā)，皺著眉頭問他道：“這貨是你老叔？”
魏東趕忙過來解釋道：“對呀，這是順子的老叔，新華街上的那家德順包子鋪就是他開的。你看看，都是誤會，這樣吧，今天所有的損失都算在我頭上，走走走，中午咱去匯賢樓喝酒去?！?p> 我聽完，心中一口惡氣難出，根本就沒心情喝什么酒，但是又不能不給這甥舅倆面子，只得推脫道：“改天咱們再喝，中午家里有人過生日，我必須得回去。”
那中年男子原來叫張蓋兒，經(jīng)過這甥舅倆的輪番口水勸慰之后，張蓋兒踱著步子過來，雙手合十，擠出一絲笑容對我說道：“兄弟，誤會，都是誤會，這片兒是我侄兒的場子，我也不可能老壞他的生意啊，我這個人就這么個驢脾氣，像是……像是……，”說到這他結(jié)巴了一會兒，顯然是找不到一個恰當(dāng)?shù)谋扔髁?，一邊摸著頭上的可憐的幾根頭發(fā)，一邊憋著勁兒想詞兒，“像是那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您多擔(dān)待，得罪得罪?！?p> 我聽完哭笑不得，揮了揮手，看著小雪說：“沒事兒，沒事兒。既然如此，我還有點事，就先走了。”說完和傅雪對視了一眼，然后指著那件張蓋兒拿過來的衣服說道：“妹妹，這件衣服看起來不錯，送給哥哥穿穿”，沒等小雪反應(yīng)，拿起那件衣服轉(zhuǎn)身走了，只留下一地人干瞪眼兒。
回家之后當(dāng)然又是被父親好一頓訓(xùn)斥，說這么大個人了白白走了一上午，連個黃瓜毛你都沒買回來，你還能干成啥？你快別回來了，我聽完這一肚子火都快氣炸了。飯也沒心情吃了，踹了一腳旁邊的凳子，奪門而出，后面父親追罵道：“臭小子，現(xiàn)在翅膀硬了，說你兩句還不行了？有本事你就別回來?！?p> 我騎上自行車沖出那條小巷，上街之后漫無目的的走著，不知不覺間又來到了惠民榮商場，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自言自語道：
“藍(lán)笑，你個蠢貨，又來這里干嘛？還想著買黃瓜呀？”
這時突然看見前面一個熟悉的身影，可不就是傅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