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快要落山了,劉三回來了,身邊還莫名其妙地帶了一個弱不禁風(fēng)的女孩子。
她的個子不高,顴骨凸出,皮膚蠟黃,身體消瘦,垂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一言不發(fā)。
對于小姑娘的來歷,劉三沒有做過多的解釋,只是告訴劉裕,“馬車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明天清早動身,天黑前差不多就能到家”。
劉三給女孩端來點飯,女孩坐下狼吞虎咽地吃起來,一碗飯轉(zhuǎn)眼間就沒有了。吃完飯,女孩抬起了頭,看了看劉裕,眼里流露著憂郁無助的神情。
雖然女孩比劉裕大幾歲,但看起來又矮又瘦,非常可憐。劉裕奇怪這個陌生的女孩為何跟著劉三到了旅館,隱隱感覺到這事不簡單。
劉三跑了一天累壞了,胡亂吃了幾口飯,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女孩看起來奴性十足身無分文,他也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
劉裕使了個眼色,女孩心領(lǐng)神會湊了過來,二人躲在一邊竊竊私語了一陣。
原來這女孩也是從北方逃難過來的。不幸在半路和父母走散了,幾經(jīng)輾轉(zhuǎn)落到了牙婆手里。牙婆只顧讓她干活,卻不讓她吃飽穿暖。今天又把她轉(zhuǎn)手給了劉三,賣了十兩銀子。劉三買來是準備要讓她作小、作奴還是再次販賣不得而知。
劉裕一直為自己的身世顧影自憐,聽了小姑娘的遭遇,不覺怒目圓睜雙拳緊握。
他關(guān)切地問小姑娘:“你愿意跟他走嗎?”
“不愿意?!?p> “你知道父母的住處嗎?一個人能找到家嗎?”
“大概也聽說了。只是欠了牙婆的錢,被盯得很緊,即使知道了也沒辦法逃走。”小姑娘無奈地說。
“你晚上敢不敢在外面躲一躲,天一亮再去找你的父母?”劉裕問。
“敢!”小姑娘堅定地說。
于是劉裕毫不猶豫地掏出了一兩白銀,說:“這點錢你留著路上用,現(xiàn)在就離開這兒”。
小姑娘飛快地向劉裕磕了個頭,含著眼淚,悄悄地開門出去,消失在無邊的夜色里。
人常說:最是風(fēng)流揚州月。不是親眼所見,劉裕哪里知道揚州不僅有諸多美景,還有掩蓋于美景之下的無窮凄涼。
劉三一覺醒來,天已經(jīng)快亮了。他回想著自己昨天所見所聞,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藝伎,能把稻草說成金條死纏爛打的牙婆,財大氣粗腰纏萬貫的鹽商,還有就是喬裝打扮若隱若現(xiàn)的“揚州瘦馬”。
“瘦馬”里其實也有姿色不錯,可惜自己口袋太癟消費不起,只能買了這個便宜貨。劉三轉(zhuǎn)念一想,女大十八變,養(yǎng)一段時間長胖了或許能變得楚楚動人呢,想到這里他立馬起了床。
人呢?小女孩不見了!他只記得她昨晚狼吞虎咽地吃飯,然后自己就睡著了,別的什么都想不起來。
他看了看對面床上熟睡的劉裕,本想叫醒他問一問,見那女孩去哪了沒有?但欲言又止。事情很明顯,那女孩吃完飯跑了!
劉三急得團團轉(zhuǎn),想起自己那沉甸甸的十兩銀子打了水漂,感覺肉在揪心地疼。他想跑出去把那女孩拖回來拳打腳踢,看她還敢不敢私自逃跑!可是他人生地疏,兩眼一抹黑,找個人不啻于大海撈針。再說,昨天已經(jīng)約好了回家的馬車,付了定金,時間上也不允許再延誤了。劉三唉聲嘆氣,再多的怨恨只能打碎牙齒往肚子里咽。
劉裕醒了,客氣地叫著叔叔,問幾點出發(fā)。劉三說:“收拾東西,吃了早飯就走?!?p> 不一會兒,馬車來了。劉三和劉裕把東西放上車,人也跟著坐了上去。穿過車水馬輪的鬧市朝京口方向迅速駛?cè)ァ?p> 劉三因為人財兩空的事愁眉苦臉半瞇著眼似睡非睡。劉裕等車徹底離開揚州了,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下來。他好像看見了小姑娘因找見了父母喜極而泣的場景,臉上露出了不易察覺的微笑。
揚州有名的瘦西湖也沒顧上看,劉裕稍微有點遺憾。昨天休息好了,現(xiàn)在一邊坐車一邊欣賞馬路兩邊的江南美景。
黃昏將至,夕陽西下。矗立在江心的熟悉的焦山看見了,它綠水環(huán)抱,滿山蒼翠,好像一塊碧玉浮在金色的水面上。
幾年不見,京口里還是老樣子,馬車進了村子,來到了大姨家的門口。聽見馬蹄聲,劉懷敬帶著劉懷慎和劉懷默從家里跑了出來。
劉裕拿了行李,跳下了馬車,結(jié)清了馬車夫剩余的費用,向劉三告了別道了謝。和劉懷敬弟兄三個興奮地打了招呼,寒暄了幾句,親昵地推打了幾下,回到了院子里。
大姨正在廚房忙著做晚飯,聽見了劉裕的聲音,忙不迭地從廚房跑了出來:“劉裕,回來了!”眼睛里含著淚花。
“大姨好!”劉??熳邘撞?,拉住大姨的手,緊緊地抱住了大姨熟悉的身體,忍不住抽泣了起來,客觀地說大姨比親媽還親。
“劉裕長高了,也更英俊了,你走了,可想死大姨了?!贝笠堂念^輕聲說道。
“我也想大姨,想懷敬他們。我外婆和我二舅讓我向你問好?!眲⒃;卮鸬?。
“好。唉,好多年沒見了,遠嫁的姑娘就是苦。路途遙遠,天各一方,誰也見不了誰?!贝笠虈@了口氣說。
突然大姨推開劉裕說:“你爹病了一個多月了,身體垮了。你快過去看看吧,他每天念叨你?!?p> 對劉裕來說,“爹”是個抽象的稱呼,無論怎樣血濃于水。想到這里,劉裕告別了大姨一家拿著行李向自家走去。
這個院子劉裕很少來,院子里沒有人。一個嬰兒的哭聲從屋子里傳了出來。緊接著是一個男人低沉的咳嗽聲。劉裕尋著聲音往屋里走去。
屋子很暗,還沒有點燈。劉裕定了定眼神,環(huán)視了一圈,床上躺著一個略顯蒼老胡子拉碴的男人,想必是父親了。床邊坐著一個年輕婦女懷里抱著個嬰兒,估計奶水不足,偶爾哭幾聲。
“爹,媽。我是劉裕,我回來了!”劉裕略帶激動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