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叔叔開著車載著她們?nèi)齻€人來到了墓地。
這是宋恩詩第二次來到這里。
第一次是送媽媽的骨灰。
張阿姨把準備好的供品和香爐擺好,她是媽媽最好的朋友,歲月從不敗美人說的就是她和媽媽吧。
這一個多月張阿姨過得也不怎么好,看起來蒼老憔悴好多,她紅著眼眶蹲在墓碑前給媽媽聊天,就像她還沒走一樣。
許七安扶著勉強站起身子的媽媽。
張阿姨鼻音很重,“恩詩啊,給媽媽上柱香說會話吧?!?p> 宋恩詩拿起打火機,卻怎么也點不著火,許七安看穿她偽裝的外衣,“爸你帶媽先出去吧,我陪會恩詩?!?p> 許七安從她手里拿過打火機幫她點著,“現(xiàn)在你不用再假裝了,想哭就哭吧?!?p> 她沒有哭也沒有說話,把香插好站起身子往外走,“我們走吧?!?p> “恩詩?!痹S七安叫住她。
她回頭看著他,“怎么了?!?p> “你沒事吧,我…我有點擔心。”
“沒事,該哭的都哭完了,媽媽在那邊會幸福的,”一定會的,“外面有賣紙錢的嗎?待會買點,晚上還要在路口燒紙錢呢?!?p> “有,我?guī)湍阗I?!痹S七安跟上去摟著她的肩膀。
“不懂了吧,這個東西是不能用別人的錢買的?!彼拼蛉さ恼Z氣說。
高二四班。
“我同桌呢?”已經(jīng)空了兩節(jié)課的座位,季初陽忍不住問前桌。
林嘉怡半轉(zhuǎn)過身子,“我看到許學長中午來喊她,說是一起回家了?!?p> “一起回家?”季初陽臉色冷了下來,好你個宋恩詩,不給我說一聲就不來上課了,還和那個姓許的一起回家,出息了啊。
手機振動了一下,季初陽從口袋里掏出來看了一下是陳杰發(fā)的信息,簡潔明了。
?。好魈觳簧险n,晚上出來喝酒。
他的酒量很好,喝多了也能直線回到家。
這天晚上桌上聚了很多人。
季初陽剛到陳杰就找了個由頭要灌他酒。
“陽子,不地道啊,最近喊你都沒出來過,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你了,先吹一瓶啊。”
他一言不發(fā)的拿起一瓶啤酒卡在桌沿邊,用力一拍打開瓶蓋直接仰頭干了。
陳杰看他狀態(tài)不太對,小聲問他“怎么了,有心事?”
“喝酒還是聊天?!奔境蹶桙c了根煙。
“得,我不問了。”
回家的時候已經(jīng)快十二點了,他點了根煙叼在嘴里。
他往前走看到空地上有人燒紙錢,火盆旁還站了個白色連衣裙的長發(fā)女生。
他雙手插在口袋里,往那邊走了過去。
“給誰燒紙錢?”她下午請假難道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宋恩詩被突然出現(xiàn)的季初陽嚇了一跳,魂都要丟了,“給我媽媽?!?p> 季初陽有點反應不過來,不是沒見過爸爸嗎?怎么給媽媽燒紙錢,他心里有個不敢往下想的想法。
“今天是她的五七,我們剛搬來這里沒多久,我害怕她找不到回來的路。”
季初陽看著她語氣平靜就像是在正常等媽媽回家的小女孩,難怪早上她狀態(tài)不對,難怪下午和許七安一起請假,難怪……
宋恩詩把紙糊的鋼琴還有衣服都燒完了,她拍了拍手,“我回家了?!?p> 他送她走到樓下,“我上去了?!?p> “好,我看著你上去?!奔境蹶柨粗?p> 宋恩詩轉(zhuǎn)身上樓,她心里真的挺矛盾的,她給自己的心房上了一層一層的保護罩,里面護著滿身是傷的她,既希望有人進來把自己帶出去,可有人試圖敲門問能否進來的時候她又將人遠遠隔在保護罩外,對于許七安她也只給了他站在保護罩外為自己輕微緩解疼痛的能力。
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她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到床邊,蹲坐在地上雙手抱著膝蓋,眼淚流在傷口上刺痛感很強,可她控制不住眼淚,現(xiàn)在真的是沒有根莖的一顆草了。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
她擦了擦眼淚走到門口,這棟老房子的門沒有貓眼,她鼓著勇氣打開一點點縫,心里想著如果門外有什么不對就立刻用力關上門。
她打開門,外面黑色的人影看著她笑了笑。
季初陽提著一大袋東西站在門口。
“這是?”她好奇為什么季初陽會過來。
“我剛看到有家奶茶店還開著門,正好他們家賣的還有小蛋糕,我就隨便買了點,”季初陽拉開門擠了進來,“怎么不開燈啊?!?p> 他找到開關打開了屋子里所有的燈。
宋恩詩被這突如其來的亮光閃到眼睛,她用手擋著點燈光,看到季初陽絲毫不客氣的坐到沙發(fā)上,他把袋子里的東西一個一個拿出來擺到桌子上。
“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口味的,就都買了點,女孩子應該都喜歡吃甜的,”季初陽打開一個杯裝的巧克力慕斯蛋糕,“嘗嘗。”
宋恩詩走過去坐在沙發(fā)上,她接過叉子吃了一口,嘴里卻沒嘗出味道。
她眼睛一圈都是紅紅的,眸子里也布滿了紅血絲,長長的睫毛也被淚水打濕,季初陽覺得就像有個人在擰自己的心。
“你媽媽很漂亮吧?!?p> 宋恩詩抬頭看著他,眼神在回答他:問這個做什么。
“從你的五官看出來的,”季初陽站起來走了一圈,“你們家怎么沒有照片什么的?!?p> 她還是沒有說話。
季初陽看了她一眼就要往里走。
宋恩詩放下蛋糕跑到房間門口擋著不讓他打開門,“如果你是來送東西的,那你可以離開了?!?p> 季初陽無視她的逐客令,伸手就要把她拉開,就在手快碰到她胳膊那一瞬間,她條件反射性的躲開身子,大驚失色。
他趁機推開了那扇門,不大的房間堆得滿滿當當,應該是很久沒開過窗戶,霉味很重,屋子里的陳設似乎還保留著原狀,掀開一半的被子,打開瓶蓋的化妝品,床頭柜上展開的書,地上放著許多大的相框,就連茶杯和碗也都被放進了這個似乎主人不打算再進來的屋子。
“出去,你給我出去,”宋恩詩扯著他的衣服把他往外拉。
“所以你打算永遠不去面對現(xiàn)實嗎?”季初陽問。
她頓住了手上的動作,現(xiàn)實?現(xiàn)實是什么,是她一直自導自演刻意不去面對的事實?是她想盡一切辦法都要避開的痛點嗎?
不去想就不會痛,這是她一直以來堅持做的。
“你媽媽她去世了,已經(jīng)永遠離開你了,不管你面不面對,她都已經(jīng)回不來了,”季初陽蹲在她面前,“看得出來你媽媽很愛你,你有沒有想過她離開最放不下的人是誰,最害怕誰過得不好?!?p> 宋恩詩坐在地上儼然哭成了淚人,他從兜里掏出紙巾幫她擦干眼睛周圍的淚水,有淚珠流出來就用紙巾吸干,這么哭下去臉上炎癥更消不掉了。
“我知道這個打擊挺大的,但是這個坎你必須邁過去,不要把它當做不可碰觸,”季初陽溫聲道,“記得有一次我胳膊上被小刀劃傷了,傷我的人是我的…親戚,所以我心里很悶,就不去管那個傷口,想著總會好的,但是傷就是傷,我做事都要先去顧及會不會碰到傷口,反正給生活添了不少麻煩,后來沒過多久傷口發(fā)炎潰爛在醫(yī)院待了好多天才出來的,醫(yī)生說如果再耽擱幾天去…可能你現(xiàn)在見我就是獨臂了?!?p> 宋恩詩抬起眼睛看著他,哭到抽噎有些喘不過來氣,她如果現(xiàn)在開口說話絕對是斷句,說兩句抽幾下的那種。
他把小臂上的護腕往上扯,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漏了出來。
“這就是以為逃避可以解決問題的后果,”季初陽站起身子想扶她起來,又想到每次好像要碰她反應都挺激烈的,就收回了伸出去的手,“大大方方的思念好過埋在心底,你把你們所有的回憶全都封鎖在這間不見天日的屋子里,要讓它們一起發(fā)霉嗎?”
“這是什么?”季初陽走到窗戶邊,看著那像是兩個鍵盤蓋在一起的東西。
“折疊鋼琴,”宋恩詩緩步走過來。
“你媽媽肯定很注重自己,護膚品這么多?!彼钢雷由系钠科抗薰蕖?p> “嗯,她注重內(nèi)在修養(yǎng),更在意外在形象。”宋恩詩說。
“這是你們的照片嗎?這么多?!贝蟠笮⌒〉南鄡詳[了快半個窗臺。
“她很喜歡拍照,每年都會帶我去拍生日寫真?!彼味髟娬f到這低下了頭。
“你什么時候生日?”
“十月份,”
“那不就剩兩個月了?!?p> “嗯?”
“沒事,我?guī)闳ヅ?。?p> “其實我也有想過面對一切,可我害怕,我怕這個世界上就剩我一個人,”宋恩詩聲音放低“我覺得我就是一只氫氣球,媽媽就是那根繩子,現(xiàn)在繩子沒了,散氣只是時間問題?!?p> “你還有我,”季初陽干咳了兩聲,“我是說在學校你還有我啊,如果你不想回這里是因為會想到你媽媽你可以去我家,你不是挺喜歡我屋子的嗎,我可以讓給你?!?p> 宋恩詩偏著臉愣是被他逗笑了,有人直接讓屋子給別人住的嗎。
“謝謝你,季初陽?!彼味髟姸⒅?。
季初陽看著她那雙沒有雜質(zhì)的眼睛,真想把她揉進懷里啊。
“這相冊可以看嗎?”季初陽摩挲著水晶相冊的邊緣。
宋恩詩翻開一本,“相冊有什么不能看的。”
還在襁褓中的她被放在像是蟬蛹的毛絨衣服里,眉中點了紅痣,笑的眼睛都睜不開了。
一歲,兩歲,三歲,直到十四歲,宋恩詩猛的拍下季初陽已經(jīng)翻開一半的相冊,再看下去不就知道她長什么樣了。
“不讓看了?不是說相冊有什么不能看的。”季初陽說。
這…這,算了看就看吧,反正遲早也是要知道她的長相的。
季初陽看她按著的手抽了回去,笑著翻開了相冊,笑容漸漸消失,直到看完最后一本十七歲的相冊,他已經(jīng)是一臉沉重的坐在窗臺上。
果然是她。
宋恩詩沒想明白他怎么這個反應,怎么說自己也是從小被人夸到毀容前的啊,?;ㄔu選她可是屠了好幾個學校的排行榜。
還記得就是那段時間,附近幾個學校同時非要評選?;ǎ瑥囊婚_始宋恩詩和第二名就處在一個斷層的階段,后來不知道怎么回事其他幾個學校的排行榜第一也是她,聽說隔壁學校沒見過她的聽說她的名氣后,有幾個學生逃課都要去看她一眼。
“我很丑嗎?”
這仿佛一個學霸拿了滿分考卷問老師我考的不好嗎?
“同桌,我突然覺得很有壓力?!奔境蹶栁杖衷谧爝吂首鲊烂C道。
宋恩詩笑的更厲害了,“你有什么壓力?!?p> “我害怕以后你臉好了,我要天天成為你的情書傳遞員?!?p> “夸張了啊,再說我不收情書?!?p> “一點都不夸張?!?p> 季初陽看見女生沒有沖動,活了快十八年也沒對女生臉紅心跳過,除了冬天學校體育館的那個女生,他剛剛看見相冊上的圖片,突然就從遠景近距離看到她了,眼睛大小恰到好處,臥蠶明顯笑起來真的很有吸引力,鼻梁高挺鼻翼小巧精致,這絕美的一張臉即使略顯稚嫩卻依舊散發(fā)著源源不斷的魅力。
“真的很謝謝你,愿意跟我說這么多,”宋恩詩嘆了口氣,“我把城墻壘的很高,卻希望有人翻山越嶺跋山涉水過來?!?p> “在哪聽的這亂七八糟的話。”季初陽皺著眉頭,他可不希望她又回到原樣。
“網(wǎng)上看的。”
“聽個樂得了。”
“嗯?!?p> “你明天有事嗎?”
“怎么了?!?p> “明天浩子他們?nèi)ス珗@燒烤,一起去吧?!?p> “我要去趟舞校和醫(yī)院,舞校這么多天都是張阿姨在照顧著,而且我臉上也該換藥了?!?p> “沒事,他們?nèi)ヒ驳街形缌?,你想不想去??p> “我跟著你?!?p> “那好,桌子上的蛋糕你吃不完放冰箱里,我先回去了?!?p> 宋恩詩把他送到門口關上門,抬頭看時鐘已經(jīng)指向了,都這么晚了,他去哪買的這些東西,她走到桌邊拿起包裝袋,上面寫著鐵路局二店,那里倒是有凌晨還開著的店,只是離這邊很遠,打車都要二十多分鐘,他……
她覺得心里一股暖流順著心臟繞了幾圈,剛把蛋糕放進冰箱里,季初陽的語音電話就來了。
“同桌,你說這路上怎么這么黑?!?p> “你不看看現(xiàn)在幾點了。”
“也是,你吃著哪個好吃告訴我下次還給你買?!?p> “你跑那么遠就為了買甜品?!?p> “是啊,我看你一整天都悶悶不樂的,又不知道怎么做你才開心,只好打電話問了我朋友,他說女孩子都喜歡吃甜的,太晚了咱們這附近超市都不開門了。”季初陽剛到家。
“你到家啦?”
“嗯,聽到開鎖聲音了?”
“嗯?!?p> 季初陽順手點了根煙。
“你在抽煙?”宋恩詩聽到了打火機的聲音。
“啊…沒有,我點蠟燭呢?!彼艁y的把剛點著的煙插進煙灰缸里。
“你不困嗎。”宋恩詩問。
“你困了?困了就把手機放在枕邊,你睡著了我在掛電話?!?p> “季初陽。”她忍笑說。
“我在,怎么了?!?p> “沒事,那我躺下了,如果我不說話了,你一定要把電話掛掉?!?p> “怕我聽到你打呼的聲音?”季初陽笑笑。
“季初陽?!彼味髟姾币姷奶岣吡艘袅?。
“好好好不逗你了,同桌你怎么這么不經(jīng)逗呢。”季初陽躺在床上,笑的像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