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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只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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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只瘋子 曙之夜 2537 2021-01-14 09: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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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在放羊時認識汪春的。那天晚上若不是貪戀北面山上那片茂盛的草,我早就回家了。天色正灰蒙蒙,風吹得雜草簌簌,實在無聊,我就唱起了從城里學的那些酸曲,反正四下也沒人。

  哎~天上星星出來亮晶晶,亮晶晶;想起我的阿妹在深山,像天上星星亮晶晶,妹呀妹呀妹呀……忽然我聽到不遠處有窸窸窣窣聲音。看了四周還是無人,四聲杜鵑正叫著“蘇三柺骨”,氣氛著實有些嚇人,于是我就提高了聲音,繼續(xù)唱: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妹妹呀——

  嘩啦啦的,這時從上面滾下來一個黑咕隆咚東西,把羊都驚散了。聽到咿咿呀呀吃痛聲,我才奓著膽子上前看,原來是個姑娘,身材嬌小的姑娘,背后卻捆了一大捆柴。我扶起她來,問她有沒有事,怎么摔下來了,哪個村的。那姑娘卻不吱聲,起來拍了土,就往山上走。那捆柴一高一低地往上走。我想笑,口中唱著妹妹,沒想到上面真掉下來一個妹妹,只是這妹妹不說話,難道是啞妹。那柴走了十多步遠,才停下,開口了說,都是你,瞎唱什么,臭放羊的。她自己掉下來,嚇我一跳,好心扶起,不道謝就算了,怎么還怪我唱歌,什么叫臭放羊的,你別走,哎,哎。那“柴火妞”頭也不回地翻過山梁,不見了蹤影。

  我心里有點氣,那兩天放羊都去北山,每到傍晚照例唱歌,每次都好像聽到山上有人卻不見人,偶爾碰到拾柴的,可以聽出聲音不是那晚清脆又兇巴巴姑娘。那幾天我努力回憶“柴火妞”長相,卻是一片模糊,隨后這件事就忘到了腦后。我還是隔三差五就去北山放羊,畢竟那邊草實在旺,每晚還是放開嗓子嚎酸曲。一天天過去,山上窸窸窣窣聲音不減,還有些近了。直到另個傍晚,我聽到上面哎呦了一聲,聲音清脆,沒多會上面丟下一個土坷垃。我高興不已,卻假裝沒聽到?jīng)]看到,繼續(xù)唱曲,隨后又一塊土坷垃丟到身邊,越丟越近,還是不理,最后上面響起了那個熟悉聲音:哎,你過來下。我跑上去,發(fā)現(xiàn)果然是“柴火妞”。她從草叢里出來,坐在石頭上,按著腳說,崴到了,能不能幫她把柴背過山梁去,只背過山梁就好。這時我終于看清她模樣:瓜子臉,櫻桃口,小瓊鼻,清秀眉毛。我看她旁邊那捆柴,心想,這么多不崴腳才怪。我背上柴,扶她又不肯,只好陪她慢慢往上走,邊走邊問她,哪個村的,叫什么,怎么每天拾柴都出來這么晚。她只說是山南的山坳村的,叫汪春,冷淡里透著兇氣。到了山頂,汪春說了句,謝謝,不由分說就要柴。我哪里肯給她,厚著臉皮說要給她送家去。汪春指了指山下,說行啊,要不怕羊跑光了的話。我回頭看,羊已吃飽正往山下走,撒丫子就往回跑。背后傳來爽朗清脆笑聲,還夾雜著一句“臭放羊的”。這妮子,我?guī)退沉瞬?,還罵我是臭放羊的?不過她笑聲真好聽,咯咯的,如風吹過的風鈴。

  從此北山就是我長去之地,汪春也常來山上拾柴。我們見了面,哼哼哈哈的,打個招呼,拌兩句嘴,就慢慢熟了。汪春每次上山都很晚。后來我才知道汪春家是“根正苗紅”人家,家里兄妹六個,只她一個女孩,每天都忙活,下午才有空了出來撿柴,撿出第二天用量。再后來,我邊放羊,就邊幫她拾柴,反正放羊也無聊,每次汪春來時,柴火基本已拾好。我們就坐下說說話。熟了后,我才發(fā)現(xiàn)汪春遠遠不是那么冷淡和兇巴巴,相反,她話很多,也會唱歌,有天我左等右等不見汪春來,便唱,山高高水長長喂,你到底在何方……背后突然響起清涼聲音:月亮的夜晚總是特別孤單,遠在他鄉(xiāng)的人怎么不把你念。

  汪春會很多我都不會的歌。她說,那些歌都是姥姥教的,姥姥走后,就再也沒哼過。于是,四周無人時,我們倆常你一句我一句地對歌。汪春屬于刀子嘴豆腐心那種人,表面上兇,心卻很好。每天我?guī)退巡癖车缴巾?,說什么她都不讓送了。有天,她看著我腳下鞋子說,鞋子太破了。我開玩笑說,怎么要給我做雙鞋子嗎。汪春跺了我腳,狠狠說,臭放羊的,想得美。到了第三天,她從懷里扔出一雙布鞋,布是舊布,鞋子也做得很難看,針腳歪扭七八的。我知道對于從未做過些鞋的她,還有那貧困家庭能找到這些布,做出了就很不錯了。我穿上竟感覺舒服得出奇。汪春問我,怎么年紀輕輕就放羊。我不敢說自己是地主少爺,便把三哥故事拿來,說自己是解放軍,后來在戰(zhàn)場受傷復員了,干不了地里活,只好放羊,又講起三哥在戰(zhàn)場上那些故事,唬得汪春睜大眼睛出神。后來汪春也琢磨出味來,說看我年紀不太像啊,定睛看了我又說我是不是該放牛?然后我就告訴她自己其實是地主少爺,問她,是不是以后就跟我說話了。汪春噗嗤笑了,汪著眼睛說,騙人,她才不管呢。那天晚上月亮很圓。月光很好。兩個影子重疊在一起時,我們就發(fā)誓,我非她不娶,她非我不嫁。那時我被迫跟吳曉紅定親半年多了,那晚之后就打定了打死也不會娶她的主意。

  我和吳曉紅親事散后,馬上把自己和汪春的事,都跟家里說了,三哥聽后就說我瓜,說人家是什么樣家庭,我們是什么樣家庭,恐怕人家不會愿意,這事弄不好會蛤蟆挑擔子——兩頭滑肩。事已至此,我就鼓動老娘托人去山坳村汪家提親。事情果然沒出三哥預料,汪老爹不同意,一連托了三次,最后汪老爹堅決地說,就是把女兒剁碎扔墻頭上都不把她嫁給二流子地主少爺。

  說起這段往事,枯槁臉頰的花常在卻一直呵呵地露出牙床,沒有笑聲,卻能感受到他跟之前不一樣情緒,這也是到目前為止,花常在說起自己事情最為流暢時候,腦袋好像突然清醒了。只是,他呵呵的臉頰很快又黯淡下去了。

  從第一次托媒提親開始,汪春就再也沒有來過北山。

  我知道汪春一定被他爹攔在家里了。那時我天天去北山放羊,盼望哪天汪春能從家里跑出來。左等右等沒等來汪春,我實在受不了了,打定主意第二天就去山坳村偷偷找她??赡翘焱砩希揖吐牭缴侥沁呿懫鹆耸煜ぢ曇?。

  一唱一和多歡喜;

  說得和來講得和;

  再也不能陪哥唱;

  今后生活各顧各;

  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

  我淌我的渾水河;

  今后生活各顧各;

  你也樂來我也樂;

  一世人生需盡意;

  ……

  那是汪春聲音。汪春從來都沒唱得這樣大聲、哀婉過。我發(fā)了瘋似的,循聲跑到山那邊。山那邊什么都沒有,只有光禿禿石頭,在月光下泛著白光。我一遍遍咀嚼著那歌,一刻也等不了了,就跑去山坳村,還沒到村,就聽到滴滴答答吹打聲,跟我逃婚那天的吹打聲一模一樣的。后來我知道汪春是嫁給了外縣同樣根正苗紅的一個青年。我們倆故事徹底結(jié)束了。

  一唱一和多歡喜;

  說得和來講得和;

  再也不能與妹唱;

  今后生活各顧各;

  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

  我淌我的渾水河;

  今后生活各顧各;

  你也樂來我也樂;

  一世人生需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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