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大案起（六）

　　從乾清宮回到家以后，劉一璟仿佛失了魂一般。

　　端坐在書房里，即使自己最疼愛的孫子都不見了。

　　已經(jīng)月上樹梢，劉一璟足足枯坐了幾個時辰，直到書房的門被敲響。

　　“老爺，周尚書，孫尚書來訪?！惫芗以陂T外從門縫往里瞧了瞧，說道。

　　“不見。就說老爺我休息了?！?p>　　聽到自家老爺心情仍然不好，管家縮了縮脖子，答應一聲走開了。

　　大門外，周嘉謨和孫慎行讓人傳了話后等在原地。

　　孫慎行抬頭望了望門上寫著‘劉府’的牌匾，說道。

　　“這劉府的大門可真難進哦，據(jù)說今天好幾波人來拜訪，連門都沒進去?！?p>　　周嘉謨淡淡的說道。

　　“可能我們兩個的面子也不夠啊?！?p>　　剛說完，劉府管家便小跑著出來了?？吹絻晌淮笕说仍陂T外，管家趕忙作揖躬身道。

　　“周尚書，孫尚書，不好意思了二位，我家老爺已經(jīng)休息了?！?p>　　說完，再次拱拱手，‘咣當’一聲關上了大門。

　　周嘉謨和孫慎行對視一眼。

　　“走吧，去左遺直家里討杯酒喝去?！?p>　　承天門附近因為離皇宮較近，上朝方便，一般都是王公大臣居住之地。

　　左光斗的府邸也坐落在這一區(qū)域。

　　涼亭里，左光斗，周嘉謨，孫慎行借著月色正在杯酒言歡。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后。孫慎行率先開口不滿道。

　　“今日我和明卿去劉閣老的府上，竟然被拒之門外。哼！還真把自己當首輔了？”

　　周嘉謨笑了笑。

　　“呵呵，倒也沒什么，只是不知劉閣老具體和圣上聊了些什么，據(jù)劉府的管家說，劉閣老一回家便把自己關進了書房里。”

　　“如果想成為首輔，就必須能沉的主氣，劉閣老還是差點啊?！眲⒁画Z今日進宮面圣的消息，左光斗也聽說了，實時的點評了一句。

　　“哼！本來也沒有想讓他做首輔。只是不知道葉向高葉首輔到京了沒有？”孫慎行問道。

　　周嘉謨想了想，說道。

　　“前幾日進卿給老夫來信，信中說已經(jīng)出發(fā)了。想必已經(jīng)在路上了吧?！?p>　　“現(xiàn)今還得葉首輔才能穩(wěn)住局面，實現(xiàn)我等匡扶社稷之重任??！”

　　左光斗和孫慎行聽到葉向高已經(jīng)在來的路上了，不禁欣喜異常，連忙舉起酒杯。

　　“不錯，為早日實現(xiàn)我等匡扶社稷，保家安民之宏愿，請滿飲此杯?！?p>　　正如孫慎行所說的那般，東林黨從來都沒有想過讓劉一璟做首輔。

　　充其量只是趕走方從哲后，為葉向高臨時占個位置。至于韓爌，從來都沒有在東林黨的備選名單里。

　　劉一璟自然也知道這一點。

　　可是人總是有私心的，沒有機會做的時候是一個想法，等真正有機會可以坐上那個位置的時候，誰又甘愿自動退下來呢？

　　劉一璟便是如此，奮力的總是想表現(xiàn)自己，甚至不惜得罪了剛剛繼位的朱由校?？蛇€是得不到東林黨的認可。

　　葉向高已經(jīng)從老家出發(fā)在來京路上的消息劉一璟也是知道的。葉向高

　　同樣給劉一璟來了信。

　　朱由校今日在乾清宮對他說的話，一遍遍一直在劉一璟的腦海里翻滾。

　　意思很明顯，要么東林黨在朝堂上因為這次案件元氣大傷，要么幫助陛下擴寬吏員為官的口子，讓整個科舉官員陷入慢性死亡的狀態(tài)里。

　　狼多肉少，官位就那么多?，F(xiàn)如今科舉出來的進士每年都有人閑赴在家等著入缺補官呢，更何況吏員。

　　劉一璟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己真的答應了陛下，將來所要面對的將是全天下的科舉進士和舉人的口誅筆伐。

　　他也清楚的知道，如果這一制度真的實施下去的話，對大明，對百姓會有什么樣的好處。

　　已經(jīng)將近三更天了，書房的門再次被敲響。

　　“爺爺，你看我寫的字好看嗎？”

　　劉一璟聽到是自己小孫子的聲音，疑惑為什么還沒有入睡。

　　站起身來，拖著發(fā)麻的腿打開了房門。

　　往后一瞧，自己的夫人，兒子都在，隨即明白了。家人擔心自己，所以讓自己最疼愛的孫子打頭陣來敲門。

　　“爺爺，你看我寫的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打著哈切邀功似的舉起手中寫滿字的紙。

　　劉一璟疼愛的摸了摸小男孩的頭，“來，讓爺爺看看?！?p>　　燈光下。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幾十個大字歪歪扭扭的寫在紙上。

　　“爺爺，這是你常教我的。我現(xiàn)在全部都會寫了?！钡玫搅藙⒁画Z的鼓勵后，小男孩更加賣力的表現(xiàn)自己。

　　看著那些字，劉一璟忽然想到了自己幼時讀書時，曾經(jīng)在孔子像前發(fā)下的宏愿?，F(xiàn)如今，官越做越大了，反而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這一刻劉一璟突然想開了，再次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說道。

　　“爺爺不如你啊?！?p>　　第二日，當朱由?？吹竭M宮向自己商討會審具體事宜，以及吏員轉官職具體細節(jié)的時候，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劉一璟終于答應站在自己這一邊了。

　　人總是善變的，在不同的環(huán)境下會做出不同的選擇，哪怕歷史人物也不可只聽一面之詞，一概而論啊。朱由校再次警告自己。

　　剩下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皇上和內閣意見達成一致后，明朝的行政效率還是很快的。

　　第二日，三司會審的時候，結果出人意料的順利。被關押的官員對自己所犯的罪行在人證物證面前，沒有任何抵賴的余地，全部供認不諱。

　　搞的堂上甚至有人想要幫他們脫罪都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三司會審堂上，王朝輔做為朱由校這個皇帝的代表，自然也出席了。

　　當審理完畢，王朝輔向朱由校匯報的時候，忍不住問道。

　　“皇爺，這些人該怎么處理？”

　　嗯？朱由校眼神不善的看向王朝輔，難道有人讓你在朕這里求情？

　　“按律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但是只處罰供了罪的這些人吧，不要把牽連太甚了?！?p>　　朱由校警告的眼神王朝輔自然是讀懂的，趕忙解釋道。

　　“皇爺，只是兵科給事中楊漣經(jīng)過審問后并沒有犯下什么罪行。不知該做何處理，還請皇爺明示?！?p>　　聽到王朝輔如此說，朱由校拿起審問筆錄再次認真看了一遍。

　　朱由校知道王朝輔的意思，畢竟案子鬧的這么大，如果最后把人給無罪釋放了，有損自己這個做皇帝的威信。

　　可是朱由校不這么想。一個皇帝的威信是看自己治下的百姓能不能吃飽穿暖，異族入侵時，能不能保護自己的子民不受侵害來確立的。什么時候靠這些虛頭巴腦的了？

　　所以，思考了片刻后，朱由校說道。

　　“就讓他去地方上做個知府吧，別做京官了。”

　　楊漣這樣的人，沒有政治覺悟，心中只有自己的道義。在京城里容易被人當槍使而不自知。

　　到了地方做官，反而會造福一方百姓。曾經(jīng)得過‘全國廉吏第一’的聲譽，便是最好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