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尋聲望去。
只見一年老的士兵在向陽處佝僂起身子在曬太陽取暖,將雙手分別放進左右的袖筒中,雙手在袖筒中糾纏在一起,相互取暖。
“哦?老翁能不能詳細給小生講講?”朱由校來到他身邊問道。
老兵看到朱由校,只有大概十六七歲的模樣,容貌俊朗,面白無須,笑呵呵的,竟也學(xué)著他的模樣,蹲在向陽處,將雙手交叉。
嗤笑了一聲,露出幾顆大黃牙,說道。
“是剛來的新兵蛋子吧?打哪來啊,聽你口音也不像遼東本土人?。俊?p> 看到那朱由校竟然學(xué)著老兵模樣蹲在地上,大咧咧的樣子沒有絲毫形象可言,旁邊抱著刀的方正化愣了一下。
當(dāng)再聽到那老兵竟然敢出言不遜,方正化上前幾步就要給那老兵一點教訓(xùn)。
卻被蹲著的朱由校攔住了。
“方正化,一邊呆著去,朕……我和這位老翁隨便聊聊?!?p> 見對方如此態(tài)勢,那老兵愣了一下,又再次細細打量了一番朱由校,見其臉上白嫩光滑,和他們這些常年在風(fēng)雪中呆著的人根本不一樣。
不由來了興趣。
“哎,我說,這位小哥,你不會是哪家貴公子吧。犯錯誤了?被長輩處罰了?咋就想起來當(dāng)兵了呢?”
朱由校愣了一下,剛才還看對方一副懶洋洋的樣子,怎么這么一會功夫嘴皮子怎么這么碎呢。
這還不算完,那老兵動了動屁股,往過擠了擠,繼續(xù)說道。
“老漢我看啊,你在這兵營里呆不了幾天。你們家還缺看家護院的不,你看老漢我怎么樣?”
朱由??吹綄Ψ降呐e動有些好笑,這是在干啥,這是在應(yīng)聘找工作嗎?
動了動身子,稍稍離那老兵遠了點,才開始繼續(xù)暢快呼吸。
沒辦法,口臭味太濃。
“你還是先給我說說這到底怎么回事吧?”朱由校雖然看出了一些,但是也想聽眼前的這位懂行的好好講講。
看到朱由校不搭他那茬,老兵有些失望,但是為了討好對方,只好耐心的講解起來。
“老漢我當(dāng)兵也有十多年了,這聚眾鬧餉的事情啊,見過都不知道多少次了。每鬧一次餉,朝廷怪罪下來,總得找?guī)讉€人頂缸,直接殺頭才算平息下來?!?p> 說著,指了指被團團圍在中間的周敦吉等幾十人。
“看到?jīng)]有,那些人就是被推出來準備頂罪的?!?p> “這可是殺頭的買賣,每次舉眾鬧餉的時候,都得提前商量好誰將來去頂罪,當(dāng)然了被推出去頂罪人的家小,大家伙也會幫著照看?!?p> 朱由校還沒有說話,旁邊的方正化卻先問道。
“你是說,他們都是商量好的?”
那老兵嘿嘿一笑,說道。
“商量好倒不至于,不過鬧餉嘛從來都是一呼百應(yīng),只差一個領(lǐng)頭的,現(xiàn)在領(lǐng)頭的已經(jīng)有了,大家伙跟著鬧就是了唄,誰還會傻到去殺了對方,平息這場風(fēng)波呢。”
“為什么要這么做?。俊狈秸^續(xù)問道。
這次不用老兵說了,朱由校直接回答道。
“因為銀錢啊,每次鬧完之后,朝廷雖然會殺人立威,但也會給予安撫。將士們多多少少都會補齊之前的欠發(fā)的餉銀?!?p> 老兵點了點頭,贊道。
“是個懂行的。馬總兵自然也知道這一點,他如果敢把鬧餉的給殺了的話,以后兄弟們誰還服他。餉銀不幫著要也就罷了,還阻攔?”
朱由校笑笑:“他也沒這么大權(quán)力,那周敦吉畢竟是個游擊將軍,可不是說殺就能給殺了的?!?p> “所以,他們都是在演戲?”方正化不敢直接問朱由校,而是轉(zhuǎn)頭繼續(xù)問那老兵,臉上寫滿了驚奇。
“那是當(dāng)然了,總得做個樣子嘛,不然就連總兵官都跟著鬧起來了,那不就真成造反了嗎?”老兵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
方正化聽完之后,吃驚的張大了嘴巴,想不到這其中會有這么多的道道。
看到他驚奇的樣子,老兵嘆了口氣。
“這些大官們卡著咱們當(dāng)兵的錢糧,咱們這些苦哈哈們也總得活下去不是,那就只能拿人命去填了?!?p> 朱由校也跟著嘆了口氣,說道。
“或許朝廷是真的沒有那么多餉銀呢。鬧不也白鬧嗎?”
聽到對方這樣說,那老兵來勁了,唾沫星子亂飛。
“鬧餉,鬧餉,你以為我們一拍腦門瞎鬧啊。那次不是已經(jīng)確定了府庫里邊確實有銀子才開始鬧的?!?p> 老兵絲毫不避諱,再次向朱由校旁邊湊了湊。
這一舉動可嚇壞了周圍一些負責(zé)護衛(wèi)的士兵們,拔刀的手已經(jīng)握緊,就等一聲令下。
當(dāng)兵十多年的老油條,對這種感覺太熟悉了,老兵瞬間止住了動作,愣在了那里。
朱由校笑著擺了擺手,讓眾人退下。
這一切都發(fā)生在一瞬間,等老兵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心中更加確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這是一個富貴到極致的大戶人家子弟啊。
“老翁有什么話說吧?!敝煊尚]退了眾人后,說道。
老兵決定好好巴結(jié)朱由校,壓低聲音說道。
“你知道這次川軍為什么鬧餉嗎?昨天夜里,糧庫里的門被人打開了,偷偷往外運糧,被發(fā)現(xiàn)了才鬧起來的?!?p> 聽到對方這樣說,朱由校眼神微瞇了一下,然后不動神色的問道。
“運糧就運唄,這有什么不能說的?!?p> 老兵一看他的樣子,以為朱由校不知道具體緣由,詳細的解釋道。
“半夜里往出運糧,這么見不得人。老漢我看啊,準保是運往那邊的?!?p> 說著,手指向北方指了指。
“運往沈陽和遼陽的官軍使用?”朱由校明知故問道。
‘呸’,老兵向北邊的方向吐了口痰,說道。
“賣給韃子的。”
聽到在這山海關(guān)竟然連一個普通士兵都知道這樣的事情,看來這遼東已經(jīng)被滲透的千瘡百孔了,朱由校不由有些窩火。
“這樣的事情難道就沒有人向朝廷報上去嗎?”朱由校問道。
老兵搖搖頭正待回答,卻被不遠處校場上的一幕吸引了目光。
只見桿子上的兩人已經(jīng)被放了下來,之前光顧著談話了,那里具體發(fā)生了什么,并不清楚。
好奇之下,二人一起向前走去,看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