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從頭再來3
“嗯，身體上的。哦，我們在一起，他從不出門，后來發(fā)現(xiàn)，原因有兩個，一是他戴著假發(fā)，睡覺也不取，很怕我看到不戴假發(fā)的樣子，所以洗澡總是緊緊鎖著衛(wèi)生間的門。二是他眼睛怕光，人家店里亮堂干凈，他店里總是黑森森的，不怎么點燈。他也從不出門，不曬太陽，所以皮膚像死人一樣雪白。還有就是，他左手會抖，特別是我們吵架時，會抖得很厲害。有時，他會突然說心慌、胸悶、喘不上來氣，快要暈倒了一樣，以為心臟有問題，可是去醫(yī)院檢查，沒問題。哦，還有……”周曼說到這，沉默下來，有點為難。
“如果為難，可以不說?！绷中∥骰貞?。
“他似乎有性功能障礙，就是無法射精?！敝苈ба溃钠鹩職庹f完。
“現(xiàn)在你的腦海中有些什么？”林小西沉思一會，轉向楊玉清。
“以為是心臟病的表現(xiàn)，很像是驚恐發(fā)作?！睏钣袂暹t疑著。
“怎么更多確認？”林小西繼續(xù)問楊玉清。
大家都驚奇地看著她們。
“他，睡眠怎么樣？平時情緒如何？”楊玉清再問周曼。
“不好，不容易睡著，而且常常凌晨的時候醒。他說，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一醒，一看表，就是凌晨1：14分，很詭異，讓他覺得很不吉利。經常顯得坐立不安，比如我們吃飯，他不能坐在餐桌旁邊吃，端著碗，到處走。還有，他一回家，會把所有房間的所有抽屜都打開看一遍?！?p> “應該是焦慮發(fā)作?！睏钣袂灞容^確定了。
“還有嗎？”林小西再問。
“直覺上哪兒還有不對勁，但專業(yè)知識丟光了，說不上來?！睏钣袂逡荒樳z憾。
“小曼，他的生意做得怎么樣？”林小西問。
“一言難盡。他一直對現(xiàn)在的店不滿，說掙那點錢，把整個人都搭進去沒意思。一會想去上海找同學學習外科整形，說這一行可以賺大錢。但你想想，他視力不好，還手抖，這可能嗎？而且，他現(xiàn)在背了那么高房貸每天等著店子賺錢還貸款，能丟下店子去學習這個嗎？然后，他又說他本來有能力一個月賺十萬八萬，開很多家分店的。有段時間瘋狂地要我?guī)退肄D讓的店子，要開連鎖，可我找的每一家店，帶他看了后，都不滿意。偏偏他隔段時間就這么鬧騰一次，說浪費了他賺大錢的能力。一開始一有空就幫他到處找店，現(xiàn)在懶得去找了，知道找了他也不會真接。”周曼說完，累了一樣歇下來。
“通常的情緒是什么樣子？”林小西不厭其煩。
“感覺像過山車。有時，爽朗大笑，很開心。有時，唉聲嘆氣，說很無奈，被整天困在這個店里。我們一起的時候，剛剛還高高興興的，結果突然又懷疑我不忠，但不會當面吵，總是去店里后，用微信吵?！敝苈貞浿??！坝浀糜幸淮螤幊常俏野l(fā)現(xiàn)他跟婚戀網(wǎng)站紅娘的聊天記錄，他要求對方給他找個三十多歲，最好是大齡剩女，沒結過婚沒生過孩子的。我都覺得有點麻木了，不想大吵，就讓他把微信圖像換成我們兩個的合影，杜絕暖昧。他突然暴跳如雷，不換，還指責我、罵我給臉不要臉。當然，那一次的結局一樣，吵架，我搬走，復合?！?p> “他和家人的關系怎么樣？”林小西像個拿著手術刀的醫(yī)生，不過剖開的是心理而非身體。
“好像沒有任何家人和朋友的感覺。有二個姐姐一個妹妹，幾乎從不聯(lián)系。那個兒子說是在外地上學，也從沒見過。從來沒有朋友，沒有社交。唯一見過的就是那個前妻帶著的女兒?！?p> “此刻，你的核心印象是什么，對這個人？”林小西又轉向楊玉清。
“不穩(wěn)定，這幾個字慢慢顯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太不穩(wěn)定了，對自己的認知不穩(wěn)定，五十多歲，完全不清楚自己能干什么。情緒不穩(wěn)定，會空然暴發(fā)憤怒或焦慮，行為不穩(wěn)定，和人的關系似乎也不穩(wěn)定，就沒有任何人際聯(lián)系，活得寸草不生?！睏钣袂逭f。
“那你試著做一個個案概念化?！绷中∥鲙е膭睢?p> “邊緣性人格障礙。”楊玉清遲疑著。“他對于伴侶不忠的這一部分，很像是邊緣性人格障礙當中的極度害怕被拋棄，可是，更像是一種妄想，嫉妒妄想。”楊玉清松一口氣，似乎完成了重要思考。
“那么把你的所有印象合起來呢？”林小西問。
“嫉妒妄想、邊緣性人格障礙、焦慮發(fā)作。”楊玉清總結。
周曼呆呆地望著他們，滿眼驚愕。
“小曼，他，戈中華，極有可能是一位神經癥患者，同時伴有人格障礙，并且比較嚴重，因為出現(xiàn)了精神病性的妄想。不過，我們心理專業(yè)人士沒有精神科醫(yī)生的診斷權、處方權，只能評估，還得去精神衛(wèi)生中心確診。”林小西凝重地說。
“原來，他不僅是渣男，還是精神病?！崩顣苑即髲堉?。
“快點離他遠點啊，小曼?！睏钇G麗驚呼出聲。她和所有普通人一樣，精神病就是印象中有可能殺人但不用償命的瘋子。
周曼原本的哀傷、痛苦都頹喪下來，一向儀表端莊的她，整個人軟在李曉芳的身上。這太意外了，她從來沒想過，會是這樣。
“我該怎么辦？”周曼有氣無力地問。
“分手?！贝蠹耶惪谕?，又斬釘截鐵。
一時沉寂無聲。
一個人沿著棧道往這里走來，門被推開，周曼才從恍惚中驚醒。
“周靈光周總，農莊主人。”周曼給大家介紹。
“周曼的朋友，本家，周曼也是半個主人，今天上午去政府開會，就請周曼招待你們了。”周靈光談笑風聲。“知道你們這個女團的性質，男士止步，所以，小的先行告退?！?p> 本來凝重的氣氛被這個周總一攪和，居然一下子輕松活潑了不少。
“這個挺不錯，小曼?！崩顣苑家荒槾荷嘏鲆幌轮苈?，望著遠去的身影。
“芳姐，你起色心也沒用，人家明顯名草有主，對曼姐有點意思?！睆埖つ美顣苑奸_涮，平時大家都是被她涮的。
“老江湖了，這我能看不出來嘛。所以小曼，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變一枝花，不，哪里是花，牛糞?！崩顣苑枷肫鹉莻€戈中華就來氣，如果就在眼前，一定會撲上去，咬幾口。
“我說出來，痛快多了，我?guī)銈兊教幫嫱??！敝苈鼜婎仛g笑。
這個農莊很大。有水庫，可以釣魚。有山谷，是露營區(qū)。還有一個大型的游樂場，一些基本的項目都有。當然少不了民俗街，各種土特產、小玩意、書店、飲料、小吃。最吸引楊玉清的，是民宿區(qū)，一棟棟獨立民房，上下二層，有院子有秋千，還有土灶，一眼望去，就是最美好的種花種菜的田園生活。不僅如此，還有空曠的田野，是大片的稻田，或者大片的花海。走累了，坐上小火車，游覽一圈，需要二個小時。
暮色四合，大家才有了些累，冬天里也一身汗，享受了太陽，臉曬得通紅。都是一群不吃晚餐的人，洗完澡，就泡在茶室，無人，清靜，光著腳，穿著睡衣，又舒服又自在。
“清清，這次花間集你強烈要求的？”周曼不想大家再把關注點停留在自己身上，開始搬救兵。
“是的，你們都有自己的職業(yè)或事業(yè)。我一畢業(yè)就結婚，一直以來，婚姻就是我的工作和事業(yè)?，F(xiàn)在離婚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點生存能力也沒有?，F(xiàn)在這份工作，還是小西幫忙找的。所以，我一直有很重的生存焦慮?？偤孟駴]有底氣，沒有根基?！睏钣袂逄拐\相告。
“的確，先謀生，再謀愛，總是沒錯的?！崩顣苑假澩?p> “人到中年，從零開始，好難。你們作為同齡人，都已經在各自的領域發(fā)展得如魚得水了?！睏钣袂逵行┬箽狻?p> “清姐，你有一點想法或方向嗎？”張丹年紀最小，但少年老成。
“從廟里回來后，小西給我請了長假，我們探索過這個問題，覺得應該從自己的專業(yè)開始著手。但接下來具體怎么走，我還是一點頭緒也沒有?！睏钣袂逶秸f越感覺迷茫。
“目前，作為臨床心理學，就業(yè)的二大方向，一是老師，要么畢業(yè)當中小學老師，要么考博成為高校老師，二是專業(yè)機構的心理咨詢師。”林小西給出信息。
“我不知道怎么選。”楊玉清苦惱。
“想想戈中華，你現(xiàn)在有什么感覺？”林小西問她。
“好奇。好奇他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好奇他何以成為今天的樣子？”楊玉清感受著，“但好像不僅是對這個人好奇，是對于人性，哪怕我自己，都有深深著迷和探索的欲望?！?p> “你想想看，世界上有一種職業(yè)，掌管著許多人內心最深處的秘密，你可以在一個個的內部世界一直往里走，很深很深。每一次交流都是一次無法預知的、不會再來的、獨特的旅程?！绷中∥饕呀浶σ鉂u深。
“心理咨詢師，可以滿足我對人性的好奇和探索?！睏钣袂寤砣婚_朗?！拔夷軌虼_定，這將是我熱愛的?！?p> “人人與生俱來，都有自己的天賦，熱愛并擅長?！绷中∥骱苌龠@么直截了當?shù)乜隙ㄊ裁础?p> “我只能確定是熱愛，不知道擅不擅長。”楊玉清又緊張了。
“不試一下，怎么知道呢?！绷中∥髑纹さ卣f?！斑M入心理咨詢領域，如果要有執(zhí)業(yè)資質，就要有心理咨詢師證，國家組織的心理咨詢師證已經取消了?！?p> “當初，我不屑那種證，現(xiàn)在都不能考了，那怎么辦？”楊玉清又急了。
“替代的行業(yè)執(zhí)業(yè)資質在這幾年的空白期后，會出臺。有些地區(qū)，執(zhí)業(yè)資質已經變成碩士的教育背景就可以了。目前，這個行業(yè)最高的資質是中國心理協(xié)會注冊系統(tǒng)的認證。我查了一下，依照你目前的條件，恐怕要考研，才能具備認證資格?！绷中∥骺偸且桓毙赜谐芍竦臉幼?。
“那么，我必須考研？”楊玉清自問自答。
這個念頭就像一記響雷，把她差點震暈。林小西靜靜望著她。
“在戈中華的個案上，我看到了你的天賦?！绷中∥骱苌僦苯淤潛P，因為她習慣尼采的觀點：不僅批評，哪怕贊揚，也是對人的自主自由的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