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警察就不一樣了,110指揮中心的所有接警信息必須馬上處理。為這事我們與環(huán)保部門接洽過很多次,每次結(jié)果都一樣,到頭來,老百姓還是把問題歸結(jié)在我們身上??晌覀冊┌。@事真不歸警察管?!?p> 虎平濤輕輕點頭:“這是法律法規(guī)的問題,還有就是執(zhí)行力度?!?p> 張建國道:“《治安管理法》的確有對噪音的測準與處理規(guī)定,前提是必須有測準的儀器。這個很難界定。不瞞你說,所里有一套噪音檢測儀,卻根本用不上。辦案子得有證據(jù),噪音擾民也一樣。你別看鄭玉仙這些人老了,人卻很精明。每次遠遠看見我們的車開過來,就趕緊把音箱關(guān)小,你說說,這樣一來怎么測準?”
虎平濤笑了,他真切感受到張建國的無奈:“等我們一走,她們又把聲音開大了?!?p> “這就是民事糾紛與案件最大的區(qū)別?!睆埥▏H有感觸地說:“其實鄭玉仙那個老太太說得也沒錯。她們老了,國家也提倡全民健身,組建夕陽紅舞蹈團是好事,如果有合適的活動場地,她們也不會噪音擾民。畢竟……誰也不愿意被人指著鼻子罵?!?p> 虎平濤陷入了沉默。
這涉及到整體城市規(guī)劃,個人意愿無法改變。
……
星期天,難得的休息日。
虎平濤早早來到河邊廣場,坐在干凈的石階上,看著不遠處那些載歌載舞的老人。
從第一次跟著張建國處理噪音擾民問題,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第四天了。鄭玉仙的夕陽紅舞蹈團更換活動場地,導致錦興花園住戶每天晚上都會打電話報警。來的次數(shù)多了,連虎平濤都覺得厭煩。
問題是無法根治,只能勸解。
小區(qū)里的住戶也惱了。
昨天晚上有人從樓上扔了一袋糞便下來,濺得滿地都是。
作為報復(fù),樓下跳廣場舞的人直接把音量開到最大。
耳原路派出所先后派出兩個巡邏組過來處理,直到十一點半,看熱鬧的人群才逐漸散去。
一曲《最炫民族風》臨近末尾,看著差不多到了舞蹈團結(jié)束活動的時間,虎平濤站起來,耐心等著鄭玉仙收拾好東西,這才走了過去。
“鄭阿姨,您好。”他臉上洋溢著陽光般的笑容。
有錢難買老來瘦,鄭玉仙也不例外。雖然喜歡運動,可她的腰圍至少超過一米五。這幾天因為跳廣場舞噪音擾民被錦興花園的住戶投訴,這個叫做虎平濤的年輕輔警連續(xù)三天給自己做了筆錄,并且簽字,那張英俊帥氣的面孔已經(jīng)成為鄭玉仙最不喜歡的記憶之一。
“有啥事?”老太太警惕地盯著他,右手緊拽著裝有舞蹈服裝的拉桿箱,氣鼓鼓的仿佛看待階級敵人:“小伙子我告訴你,我們今天音樂開的不大,最多只有平時的一半。誰要是還不滿意,你讓他沖我來。我們就跳個舞,又不是搞破壞,別弄得上綱上線?!?p> “沒人報警。我就是找鄭阿姨您說個事?!被⑵綕樕闲θ菀琅f:“是好事?!?p>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虎平濤嘴甜,“鄭阿姨”長“鄭阿姨”短的,的確讓鄭玉仙老太太對他產(chǎn)生了些許好感。顏值即正義,英俊相貌在這種時候也能得到一些加分。鄭玉仙心中的戒備與隔閡感頓時消除了大半,盡管她繃著臉,硬邦邦的,語氣卻比剛才舒緩了許多。
“好吧,我就聽聽你到底想說啥。”老太太是北方人,雖然戶口早已轉(zhuǎn)到了滇省,口音卻一直未變。
“是這樣,鄭阿姨你們的舞蹈團成員大部分都是面粉廠退休職工。面粉廠屬于白井社區(qū)。再有一個多月就到中秋了,街道辦事處要搞文化藝術(shù)節(jié),白井社區(qū)歸新鎮(zhèn)街道管,你們舞蹈團愿意參加嗎?”
“愿意!當然愿意!”鄭玉仙一聽,頓時喜笑顏開,之前那些不愉快的記憶畫面被她選擇性無視:“小虎啊,這參加比賽是不是先得報名?該怎么弄?”
“報名表我給您帶來了?!闭f著,虎平濤從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張對折的表格,展開,遞了過去:“相關(guān)的內(nèi)容我已經(jīng)填了,鄭阿姨您只要把個人身份資料補全就行?!?p> 新鎮(zhèn)街道辦事處與耳原路派出所是兄弟單位,每年都搞文化藝術(shù)節(jié),今年是第三屆。這種文化藝術(shù)節(jié)主要針對轄區(qū)內(nèi)的企事業(yè)單位,規(guī)模不大,群眾參與為主,評獎還是其次。
鄭玉仙對此并不陌生。
夕陽紅舞蹈團早已成立,算算時間甚至比街道辦事處舉辦的首屆文化藝術(shù)節(jié)還早,可舞蹈團一次比賽也沒有參加過。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名聲不好,噪音擾民;二是舞蹈團純粹自娛自樂,談不上什么專業(yè)水準?!拔璧笀F”這個名頭只是聽起來不錯,實際上就是一群老太太跟著音樂節(jié)奏伸胳膊動腿兒。
“小虎??!真是太謝謝你了。其實我早就知道藝術(shù)節(jié)的事,只是最近事情多,沒來得及去社區(qū)報名?!?p> 鄭玉仙這話是在自抬身份。她一個退休老太太,除了周末女兒帶著孫子過來玩,要幫忙照顧一下,平時基本上都是閑著。她早就想?yún)⒓咏值擂k事處的藝術(shù)節(jié),只是一直在猶豫。前幾屆藝術(shù)節(jié)的時候鄭玉仙都去現(xiàn)場看了,那些參賽的老年歌舞隊雖說年齡結(jié)構(gòu)與自己這邊差不多,但其中有很多是專業(yè)人士,吹拉彈唱無所不能,甚至還有省花燈劇團的幾個老演員……相比之下,面粉廠夕陽紅舞蹈團根本上不了臺面。
噪音擾民也是個問題。這些年被投訴多了,鄭玉仙在派出所留下的筆錄文件至少超過十份。別看她平時嘴硬氣盛,實際上還是惴惴不安。正因為如此,她不敢去社區(qū)申請參加每年的文化藝術(shù)節(jié),生怕這些事情被當眾抖出來。
虎平濤拿出來的這張表格簡直就是天降餡餅。在鄭玉仙看來,最擔憂的兩個問題解決了一半,而且還是最重要的部分。
“呵呵,我經(jīng)常去社區(qū)辦事,填送表格什么的都很順手。鄭阿姨以后您有類似的事情就說一聲,我?guī)湍k。”虎平濤這幾天沒閑著,他從張建國那里詳細了解了面粉廠舞蹈團的問題,今天這張申請表算是對癥下藥。
“那……那怎么好意思,這太麻煩你了?!崩咸膊蛔越樕行q紅。
虎平濤趁熱打鐵:“鄭阿姨,其實您那天晚上說得沒錯,國家提倡全民健身,你們平時唱歌跳舞這是好事。身體健康少吃藥,對大家來說都是好。就像那句話說的:老人健康,是子女最大的幸福。您以前在面粉廠工會擔任職務(wù),退休以后還能組織大家一起活動,您這號召能力沒說的,是這個?!?p> 他伸出右手,翹起了大拇指。
這番夸獎頓時讓鄭玉仙得意起來,老太太樂得“哈哈”大笑,之前的不快與戒備一掃而空。
“鄭阿姨您是前輩,我是后輩,這私底下我得勸勸您。”虎平濤壓低音量,誠懇地說:“跳舞是好事,在哪兒跳也是您的自由,可您不能影響別人。您設(shè)身處地想想,要是您孫女在家里睡著,突然一下子外面放音樂把孩子吵醒了,您會不會發(fā)火?會不會出去找到放音樂的人罵一頓?”
老太太臉上的笑意凝固起來,很快變成了訕笑。
“我知道鄭阿姨您是好人?!被⑵綕诖髮W選修過心理課程,成績優(yōu)秀,他一直關(guān)注著鄭玉仙的神情變化:“昨天晚上我們沒接到關(guān)于你們噪音擾民的報警,今天早上我過來一看,鄭阿姨你們跳舞的時候把音量關(guān)小了很多,只有平時的一半。這就很好?。]人投訴,大家都滿意?!?p> 誰都喜歡被人夸,鄭玉仙人老成精,這些道理她都懂,虎平濤之所以幫著填表,其用意在她看來一清二楚。鄭玉仙不禁樂了:“小虎啊,你這孩子挺會說話,要是張警官也像你這樣……呵呵……”
“張哥是我?guī)煾?,他從來都是對事不對人。”虎平濤連忙解釋,然后趁熱打鐵:“鄭阿姨,平時跳舞的音量問題,我建議你們還是買個無線耳塞,用起來方便,更重要的是不會影響到周圍的人?!?p> 說著,虎平濤拿出自己的手機,滑開網(wǎng)購頁面,點出之前幫著看好的幾款無線耳塞。鄭玉仙看得頻頻點頭,但只是看看,沒有說話。
耳塞雖好,卻要花錢。何況平時用音箱習慣了,誰也不會主動更換。
看著嘴上答應(yīng),實際上不會有所改變的老太太,虎平濤笑著使出了殺手锏:“鄭阿姨,這次參加文化藝術(shù)節(jié),我保證你們可以拿到三等獎?!?p> 鄭玉仙愣住了。
拿獎?
就我們夕陽紅舞蹈團這水平?
“小虎,你在開玩笑吧?”鄭玉仙從一開始就抱著參與為主的念頭。她老雖老,腦子卻不糊涂。
“要不咱們打個賭吧!”虎平濤笑道:“如果這次藝術(shù)節(jié)比賽鄭阿姨你們得了三等獎,那就聽我的,以后活動不要再使用音響,全都改換無線耳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