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關(guān)系到他今年的個人工作業(yè)績,無論如何也必須處理好。
孩子的世界與成年人不同,狹窄的的封閉環(huán)境使他心中充滿了恐懼。盡管外面的人一直在安慰,哭聲卻沒有聽過。
張建國和虎平濤對此毫無辦法,只能等待。
吳永翰忽然走近電梯,湊到門前,對著門縫笑道:“小1弟(和諧)弟,別怕,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他沒有講故事的天分。
普通話不標準,本地口音很重。
明明是喜洋洋和灰太狼,莫名其妙就加入了湯姆和杰瑞,東拉西扯還出現(xiàn)了白雪公主,男主角變成了孫悟空。
但必須承認,這種在成年人看來無聊到吐的故事,小孩子很喜歡聽。
電梯里的哭聲止住了。
周圍的人不再發(fā)表議論,他們安靜地看著吳永翰蹲在電梯前,滿面微笑講故事。
帽子前檐不斷觸碰著電梯,很礙事,他干脆把帽子往后一轉(zhuǎn),反過來戴。
這模樣看起來很滑稽,卻沒人笑他。
十多分鐘后,廠家維修人員終于趕到現(xiàn)場。
排除故障修理電梯又花了半小時。
吳永翰就這樣蹲著,絞盡腦汁巴拉巴拉繼續(xù)著他的故事。
電梯門打開的那一刻,一個年輕婦女抱著男孩走出了電梯間,周圍爆發(fā)出陣陣響亮的鼓掌,以及贊嘆。
“這警察真不錯,要不是他一直講著故事,那孩子嗓子早就哭啞了?!?p> “我都用手機拍下來了,剛發(fā)到朋友圈里,就有幾十個人點贊?!?p> “警察比物業(yè)負責。早知道是這樣,就直接打報警電話,尼妹……物業(yè)就是個渣渣。”
女人一直給吳永翰道謝,虎平濤在旁邊迅速做著筆錄,張建國詢問情況,不斷補充。
男孩只有三歲左右,他走到吳永翰面前,胖嘟嘟的圓臉蛋上還掛著淚痕,從衣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遞過去,奶聲奶氣地說:“叔叔,吃?!?p> 小家伙還不到善于表達個人思想的年齡,但這是孩子此時此刻的最真實想法。
珍貴的棒棒糖,只有對自己最好的人才能分享。
廠家維修人員已經(jīng)查明了故障原因:夾層里掉落了一根木棍。
這幢樓上有好幾戶人家正在裝修,估計是用電梯運送材料的時候,不小心落下的。
女人抱著孩子,一直向吳永翰道謝。
他被弄得挺不好意思,有些手足無措,雙頰漲紅,連說“這是我應該做的?!?p> 虎平濤笑著走過來解圍,把筆錄本遞到吳永翰手里。他接過,連同碳素筆一起轉(zhuǎn)送到女人面前:“這是情況說明,麻煩你看一下,沒有問題的話,就簽個字。”
這是正常的處理流程。
離開錦興小區(qū)返回所里的路上,吳永翰坐在電動車里,胸脯挺得很高,臉上一直掛著笑,看起來有些傻。
張建國從倒車鏡里瞟了他一眼,笑著鼓勵道:“小吳,今天這事做的好,工作就得這么干?!?p> 虎平濤故意調(diào)侃:“故事講得真不錯,以后要是不干警察這一行,還能轉(zhuǎn)到幼兒園當老師?!?p> 吳永翰被他們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嘿嘿嘿嘿”直笑。
一個多月了,他第一次感受到工作的幸福感,以及那份專屬于警察的職責。
他伸手插進衣袋,觸摸著那顆小小的棒棒糖。
日常辛勞,以及平時的付出,都在這顆價值一塊錢的糖果里得到體現(xiàn)。
吳永翰抬起頭,深深吸了口氣,正了正帽子,坐得筆直。
……
回到所里剛好是午餐時間。
三個菜:魚香肉絲、雞蛋炒韭菜、涼拌折耳根。餐桌中間照例擺著一小盆蘿卜絲醡,大桶里裝滿了熱氣騰騰,綠汪汪的白菜湯。
虎平濤端著盛滿飯菜的盤子剛坐在椅子上,冷不防一個身影快步躥過來,緊挨著坐下。
偏頭一看,是輔警竇志偉。
虎平濤微怔了一下。雖說大家都是一個所里的同事,可因為分組的緣故,他與竇志偉很少接觸。偶爾遇到了,也就是點頭打個招呼,沒有深交。
他下意識展露出客套的笑,舉了一下手里的筷子:“竇哥,吃飯?。 ?p> 在耳原路派出所,虎平濤是真正的小字輩。按照順序數(shù)下來,就他最年輕,無論見了誰都得叫“哥”。
竇志偉一臉微笑,他用輕松的口氣說:“小貓,我想跟你商量個事。”
虎平濤友善地笑著:“你說?!?p> “我遇到點事,一個親戚病了,現(xiàn)在腫瘤醫(yī)院那邊已經(jīng)辦了住院手續(xù)。他們家是外地的,在省城只有我一個熟人。這住院吧,得交押金。他那個是良性腫瘤,只要開刀做手術(shù)就能治好。可人來得匆忙,就沒準備太多。今天早上打電話找我借錢,我也拿不出來。那個……小貓啊,能不能借我兩萬塊錢,下個月就還你。”
竇志偉說話的聲音不大,顯然是不想引起周圍的人注意。
“借錢?”虎平濤有些意外:“竇哥你怎么會想到找我借錢?我剛畢業(yè)參加工作,上個月的工資剛發(fā)下來就花完了,我真沒錢。”
竇志偉眼底掠過一絲不快,臉上的微笑只浮于表層:“小貓,我是真有困難才找你幫忙。你不是抓了一個通緝犯嗎?那通緝令上明明寫著:提供重要線索獎勵十萬塊錢。你立了這么大的功,局里有表彰,肯定少不了你的獎金?!?p> 虎平濤恍然大悟,這才明白竇志偉找自己借錢的緣由,連忙解釋:“竇哥,獎金什么的真沒有。我一毛錢都沒拿到手??!”
竇志偉根本不相信他的話,微笑變成了冷笑:“都是一個所里的兄弟,幫個忙就這么難嗎?小貓,你出去打聽打聽,我竇志偉也是條響當當?shù)臐h子,說話算數(shù),一口唾沫一個釘子。都說了只借一個月,到時候這錢我肯定還你,一分都不會少?!?p> 面對冷嘲熱諷,虎平濤也來了脾氣,態(tài)度變得強硬起來:“這借與不借,是你情我愿的事兒。暫且不論我有沒有拿到你說的這筆獎金,能不能借,借多少,這是我的自由?!?p> 竇志偉一怔,隨即變得惱怒起來:“小貓,你是真不愿意幫我?見死不救?”
虎平濤懶得解釋,他拿起筷子夾起一些肉絲,放進裝米飯的餐盤格子,淡淡地說:“這話就扯淡了,什么叫做見死不救?我?guī)筒涣四?,你還是找別人吧!”
竇志偉心中的怒意越發(fā)熾盛。十萬塊不是一個小數(shù),按照正常情況,虎平濤協(xié)助抓捕通緝犯已經(jīng)得到了榮譽,趁著這個機會找虎平濤借錢應該不難。盡管之前就考慮到張口借錢可能被拒絕,卻沒想到被拒絕的如此直接。
他強壓著怒意,拿著筷子用力在餐盤邊緣敲了幾下,引得其他人紛紛把目光集中過來。竇志偉換了個坐姿,身子往旁邊一靠,左臂直接橫擔在椅背上,就這樣大喇喇地盯著埋頭吃飯的虎平濤,發(fā)出譏諷的冷笑。
“小貓,關(guān)口村的外來人口核查工作從去年就開始了。那時候你還沒來,大伙兒風里來雨里去,前前后后把那個地方整治了好幾遍,你現(xiàn)在只是做了點收尾,順便登記身份信息。你運氣不錯,抓住了通緝犯,上面還給了你十萬塊獎金……這做人得講良心啊,要不是我們之前做了那么多前期工作,就憑你,能一下子從出租房里找出那個通緝犯嗎?”
這話說得毫無道理,然而“十萬塊獎金”是重點,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竇志偉突然加大了音量,之前說的那些話圍觀者們不得而知。他要的就是這種“信息中斷”效果,做法和態(tài)度也變得越發(fā)猖狂,甚至帶上少許威脅的成分:“于情于理,小貓是不是應該把這獎金拿出來分分?要是沒有我們,你有這個機會嗎?”
竇志偉的目標就是錢!
借錢只是第一步。能借到當然好,這是他預想中最好的結(jié)果。
其次,被拒絕。
那就只能進入第二步:當眾把話說開,讓虎平濤臉上無光,下不了臺。
理由合乎情理,日常工作是所有人都在做,沒有輕重之分。城中村外來人口排查的確是從去年開始,只要牢牢抓住這一點,虎平濤就坐實了“后來者”的身份,無論他怎么辯解,派出所里大部分輔警都會站在竇志偉這邊。
其中的道理很簡單:大家在這種時候形成了利益共同體。十萬塊獎金是一個很大的數(shù)字,憑什么你一個后來的新人獨得?
這樣做意味著撕破臉,彼此關(guān)系從同事變成了仇人。然而這在竇志偉看來無關(guān)緊要。他查過虎平濤的底子:這個小年輕是今年的大學畢業(yè)生,通過分局考試分配到耳原路派出所當輔警。
只要是稍微有點兒門路的人,都不會想要從事輔警這個行業(yè)。事情多,掙錢少,沒有固定的休息時間,很多時候還得不到理解,成天被老百姓指著鼻子罵……他虎平濤要是真有后臺,家里有權(quán)有勢,怕是腦子抽風才會穿上這身制服。
這樣的一個小角色,得罪就得罪了,沒什么了不起。必須用這種方法把十萬塊獎金從他口袋里弄出來。竇志偉相信這樣做肯定能收到效果,就算所長廖秋和指導員陳信宏,也必須考慮大部分人的感受,不會站在自己的對立面。
古話說得好:法不責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