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文鈺一聽梧庭要隨著捕獵隊出城好幾日,當即就皺起了眉頭,不管怎么勸都不肯同意。
梧庭說得口干舌燥,最后嘆了一口氣,道:“你為什么不同意我去?”
寧文鈺聲音尖利:“你可知此行有多危險?”
“我都化形五重的修為了,流云瑩雪狐這樣的靈獸還是打得過的吧?!?p> 寧文鈺生氣道:“我不管!我要跟你一起去!”
梧庭被他唬了一跳:“此行有多危險你不知道嗎?”
這話一出口,二人都靜了一靜。
片刻后,梧庭移開了目光,道:“我出城這幾日,會有人來照顧你?!?p> 寧文鈺不再說話,愣愣地盯著她,眼眶里逐漸積滿了淚水。
梧庭詫異地望過來,寧文鈺低下頭,轉(zhuǎn)過身去,不再搭理她。
這樣的招數(shù)用多了,梧庭不免心里也有點不舒服。寧文鈺越來越黏她,這并不是件好事?,F(xiàn)在尚是如此,等分別那日到來,這孩子不得瘋魔?
梧庭語氣有些生硬:“哭什么?這點事情都要哭,有點出息沒有?”
寧文鈺哭道:“你不要管我!反正你都不要我了!”
“誰說我不要你了!”梧庭拔高嗓門,“你才多大?你修為才多高?外面比不得城里,你在外頭出了事怎么辦?”
“那你的修為就很高了嗎?你在外面出了事又怎么辦?”寧文鈺難過地問道,“我只有你了!”
梧庭的話語一滯,站起身,走到外面去了。
寧文鈺不敢相信她真的什么都不說,不可置信地望著她的背影,真的悲從中來,渾身發(fā)冷,如墜冰窟。
他空有寧家三少的名頭,從幼時起就屢遭厭棄,一顆心早已被傷得千瘡百孔。他好比枯枝上被遺棄的雛鳥,正要被凍死在深秋空林中時,被一只踏梧而來的凰鳥護在了羽翼之下。不管是雛鳥情節(jié)也好,還是真心喜歡也罷,雛鳥已經(jīng)認定了她。
可梧庭是如流云般瀟灑的人啊……寧文鈺深知現(xiàn)在的自己絕不會是梧庭最終停留的那棵梧桐。這件事一直壓在他心底,如鯁在喉。上次梧庭深夜不歸,寧文鈺等在廊下,心里閃過無數(shù)的盤算,不乏一些極端陰暗的心思。他不斷給自己做心理建樹,可等到這一刻時,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崩潰的情緒。
寧文鈺一邊哭,一邊摸出一張金色符紙,繪川筆在掌心顯形。他淚眼模糊地尋視了一圈,從桌上拿起切水果用的銳利小刀,在自己的左手掌心狠狠地一劃,四指掐在傷口處,鮮血被擠出,落在茶盞里。
繪川筆筆尖飽蘸鮮血,筆身縈繞的靈氣逐漸染上血色。
寧文鈺面色蒼白,顫抖地右手舉起繪川筆,在金色符紙上畫下一道血痕。
“還剩一碗姜湯,你要不要喝……”
梧庭端著碗從外面進來,一抬頭,看見眼前的一幕,說話聲戛然而止。
“你在干什么!”梧庭怒喝。
寧文鈺呆立在原地,手中的繪川筆還在往下滴落血液,筆身微震,發(fā)出一聲近似哀鳴的聲音。
“筆來!”梧庭抬起空著的那只手,虛空一握,繪川筆便脫離了寧文鈺的掌控,飛到了梧庭手中。
“你有什么不滿,跟我說就是了,自殘能解決什么問題?”梧庭冷著臉放下湯碗,掐住寧文鈺的下巴就把小孩的臉轉(zhuǎn)了過來,指腹粗暴地在他眼眶下抹了一下,帶下來許多濕潤的液體。
“說有什么用,你會聽嗎?”寧文鈺控訴她。
梧庭長嘆一聲:“解決問題的辦法多得是,你何必劍走偏鋒。假如我鐵了心要走,你以為你搞自殺這套就能留住一個鐵石心腸的人?”
“我知道,留不住的……”寧文鈺低聲道,把血肉模糊的左手收在身后,靠在梧庭的身上,嗅聞著她身上清淡的香氣,“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什么?”梧庭疑惑地問道。
她見寧文鈺并不回答,便不再追問這個問題。她拉著寧文鈺坐下,找來藥粉和包扎用的布條,幫他處理了傷口。消毒和撒藥粉的過程自然是痛苦的,寧文鈺鼻翼微動,一幅疼痛難忍的模樣,梧庭見了,不禁笑了,刮了刮寧文鈺高挺的鼻梁道:“現(xiàn)在知道疼了?剛剛拿刀劃拉傷口的時候怎么不怕的?”
寧文鈺倔強道:“我不疼?!?p> 梧庭見了他的表情,笑容慢慢暗了下去。
包扎完傷口后,姜湯已經(jīng)冷了。梧庭端起碗,走了沒兩步就發(fā)現(xiàn)身后跟了個小尾巴。
回頭一看,寧文鈺低著頭,跟在她身后兩步遠的地方。
無言地回到廚房,姜湯重新入鍋煮熱。梧庭把菜切得當當作響時,寧文鈺就站在她身邊,捧著瓷碗一口一口地喝著暖熱辛辣的姜湯。
菜入油鍋,發(fā)出一陣噼里啪啦的油爆聲。梧庭的聲音混在其中:“明天你跟我一齊去吧。”
從這句話里聽不出多少情緒,寧文鈺也揣測不出梧庭說出這話是情愿還是迫不得已。但他的目的已經(jīng)達成,因此寧文鈺偷偷彎起了嘴角。
第二日寅時,黑夜沉沉。梧庭帶著寧文鈺到了慈航坊外。賴倉正背靠著坊墻打瞌睡,梧庭在他面前擊了一下掌,老頭猛地驚醒過來,抱怨道:“嚇死了小老兒,小老兒那一大家子誰來照顧。”
寧文鈺從梧庭身后露出一個腦袋,賴倉問:“這粉雕玉琢的小孩兒是哪家的?”
“這我弟。”梧庭摟著寧文鈺的肩膀?qū)⑷藥У缴砬啊?p> “和你長得可一點都不像?!辟噦}咧開嘴笑,半彎下腰逗他。
寧文鈺滿眼警惕,抓著梧庭的衣袖戒備地瞪著賴倉。
梧庭拍開賴倉的手,笑道:“我家阿鈺怕生,你別逗他?!?p> “不是說我來照看你弟嗎,你把這孩子帶來干什么?”賴倉問,“你家小孩怕你丟了不成。”
梧庭摸著寧文鈺的頭,低聲道:“我還是不放心他一個人留在城里,阿鈺和我一齊去?!?p> 賴倉嗤笑一聲,道:“得,還是不信任小老兒我。”
梧庭笑道:“哪里話,還不是考慮到你還有一大家子要照看嗎?”
“隨便你,少個麻煩我正好樂得清閑。”賴倉道,“不過我提醒你,你可別覺得領隊的很好說話?!?p> 等見了捕獵隊的隊長,梧庭才真正領略到了什么叫“不好說話”。
胡子拉碴的粗獷大漢抬起頭來,掃視了梧庭和寧文鈺一眼,聲音粗噶:“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賴爺,你擱這兒跟我開玩笑呢?你趕快把人領走?!?p> 賴倉遞了一小壺酒過去,道:“我介紹過來的人,能是草包嗎?你別看這丫頭長得年輕,她已經(jīng)有化形五重的修為啦。”
“妖修?”大漢狐疑道,“修為確實不低,干嘛還要跟著我們?”
“我要是知道流云瑩雪狐的棲息地,也就不必給您添麻煩了?!辈坏荣噦}回答,梧庭上前一步,沖大漢抱了一拳,“聽聞您的隊伍里都是捕獵好手,我愿意聽您的差遣,只要捕獵結束后,您分我兩張流云瑩雪狐的皮毛就成。”
“你當我傻?一張流云瑩雪狐的皮毛價值百兩白銀,老子憑什么白送你兩張?”大漢不悅道,“你以為你在老子手下打幾天工,就能抵幾百兩銀子?”
“流云瑩雪狐的皮毛都是特供,我在市上買不到,所以才出此下策。”梧庭淡定道,“錢好說,捕獵結束回城后,我親自把銀子送過來?!?p> “滾滾滾?!贝鬂h不耐煩地趕她,“我憑什么相信兩個來歷不明的人,你和你身后那小孩兒都滾?!?p> 賴倉拉住大漢,勸道:“劉三,她真的不差錢。我手上那十萬兩,也是她給的?!?p> “什么?”大漢瞪大了眼。
“二位且慢?!辈贿h處一直觀察著他們的一個女人走上前來,攔住了梧庭。
賴倉道:“三妹?!?p> 劉三妹友善地笑道:“你要流云瑩雪狐的皮毛干什么?”
梧庭道:“給我弟做件衣服?!?p> “成衣局里不都是衣服?你何必費這功夫?”
梧庭嘆了口氣道:“因為沒人做我的生意。”
“為何?”劉三妹驚訝道。
梧庭朝前走了一步,劉三妹和劉三這才在搖曳燈火的暗光下看清了她的面貌。劉三妹驚呼一聲:“慕梧庭?”
“三妹,你認得他?”劉三問。
“哥,你不常呆在城中,所以你不知道。這是無妄魔尊的徒弟,慕梧庭?!眲⑷玫溃百嚑?,你怎么和她認識的?”
“說來話長,但我可以用我的性命擔保,慕梧庭絕不是傳言中歹毒兇狠的妖女?!辟噦}道。
劉三妹盯著梧庭好一會兒,忽然道:“你要是在捕獵途中出了什么意外,我們可擔待不起無妄魔尊的怒火,您還是請回吧?!?p> “這樣吧?!蔽嗤_寧文鈺伸出手,拿過一張白紙和一支毛筆,“我寫份書信,托賴倉交到我?guī)煾甘稚?。假如我在外遇到不測,一切后果和責任我自負?!?p> 賴倉也勸道:“她修為高著呢,你們帶著她,在捕獵的時候也能輕松點。”
待到梧庭寫好了書信,劉三妹接過看了看,猶豫了好一會兒,終于是松了口,“行吧。不過你弟弟你自己照看,我們可不管?!?p> 梧庭松了口氣,笑道:“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