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這一聲,確實發(fā)自梧庭真心。
她克制不住奔向慕闕銘的腳步,卻在即將撞入慕闕銘懷抱的那一刻停在他身前,局促地扯了扯自己身上臟污的衣服。
慕闕銘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眸光動了動,上前一步抹去她嘴角的血,溫聲道:“這次又出了什么事情?”
梧庭極度委屈地抬頭看著他,似乎有滿肚子怨言要傾訴。但她卻沒有和盤托出,只悶悶道:“你為什么沒回喚雷城?”
當初慕闕銘和血千機離開前,他說了他送完血千機就回。如果他回了喚雷城,便會發(fā)現(xiàn)府上已經(jīng)沒有了人。此刻他走在碧落山中,這副施施然的樣子,足以說明他沒回去過喚雷城,而是一直呆在這碧綠的青蘿幽里。
梧庭心中酸澀,低頭揪著自己的衣角,心說這個便宜師父果然說話不算話。
慕闕銘好像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卻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是抬手捏了三道金光法訣,一一打入了梧庭體內(nèi)。
金光伴隨劇痛沒入梧庭身體,阻塞不通的血液重新流通,斷骨重新接上,被重元蟒一尾掃出的內(nèi)傷也逐漸痊愈,就連她自己毀損的鼓膜也愈合,天地萬物的聲音重又清晰起來。
梧庭咬緊牙關(guān),疼得大汗淋漓,眼前一黯就要撲倒在地,被慕闕銘撈進懷里,擦去了她額頭上的冷汗.
“鳳雀族領(lǐng)地大亂,是你做的吧。”慕闕銘問。
梧庭疼得神志恍惚,沒有聽清他在問什么。
慕闕銘將她打橫抱起,大步走進山莊。
“小福!”慕闕銘把掃地小童喚來,“去打水,再拿一套干凈素衣過來?!?p> 小福怯懦地點了點頭,不一會兒就將足有一人高的浴桶裝滿了冷水,干凈的素色衣裙疊放整齊,放在一邊。
梧庭身上的疼痛漸緩,整個人如同從水里撈起來一樣。她虛脫地看著慕闕銘,訥訥地喊了一聲:“師父……”
“嗯?!蹦疥I銘應道。
“師父。”梧庭伸手抓住慕闕銘的衣袖。
慕闕銘被她這一舉動逗笑了,“怎么了?”
“你說話不算話?!蔽嗤タ卦V道。
慕闕銘沒有正面回應這個問題,在他看來,他去哪里不是梧庭能管的事情。他無妄魔尊一向行蹤不定,隨心所欲,很多時候自己說出口的承諾轉(zhuǎn)眼就忘。
“主子,水打好了。”小福在門外怯聲道。
慕闕銘揮揮手讓他退下,然后將梧庭衣裳解了。
梧庭一下子瞪大了眼,也顧不得控訴慕闕銘了,緊緊抓住自己的衣服,慌道:“干嘛?”
慕闕銘說:“你要穿著衣裳洗澡?本尊倒是不介意。”
梧庭漲紅了臉,她好歹也是個成年女性了,好歹顧忌下男女大防吧?敢情慕闕銘還把她當小孩看待呢?!皫煾改愠鋈ァ易约簛怼!?p> 等慕闕銘出去后,梧庭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到屏風后,解了衣衫,踏進了浴桶。冰涼的冷水會令常人不適,但卻符合淬冰蛇的體感。
冷水漫過梧庭的肩頸,她靠在桶壁上,糾纏多時的疲憊和緊張終于緩緩消散。
等她收拾齊整,慕闕銘已經(jīng)坐在外間等她。梨花木桌上擺著幾樣清粥小菜,慕闕銘見她出來,便道:“想必是餓了,吃點東西吧?!?p> 他這副歲月靜好的樣子,反倒讓梧庭開始惴惴然。她坐下喝了一碗清粥,正要盛第二碗時,慕闕銘開口道:“之前你騎上山的,是鳳雀族少族長無暗吧?”
梧庭盛粥的動作一滯,微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當時在你身邊的男人呢?”
“他……”梧庭此時才想起游逸瓊,“走了吧?我沒在意。”
她頓了頓,接著道:“師父,原來你都看到了?!?p> 慕闕銘沒說話,好像是在等她自己把所有事情主動說出來。
“我跟著捕獵隊出了城,被重元蟒襲擊,掉到了這青蘿幽里。又不知怎的被鳳雀族的人看到了,非要說我不懷好意。游逸瓊把那少族長的本命法器砍斷了,然后我們就被抓回了鳳雀族領(lǐng)地?!蔽嗤サ皖^悶聲道,“我沒想鬧的……是他們先不講理。他們說你在碧落山,我就來找你了。”
“你出城干什么?”
“苦冬要來了,我想給寧文鈺買件冬衣,但城里人都不做我的生意。”
慕闕銘瞇了瞇眼,說:“商家……”
“商家想殺了吾木山人,先派了殺手拿我練刀?!蔽嗤フf,“在商家人眼里,殺掉我這個讓他們吃過虧、惡名遠揚還沒人庇護的惡女,比殺掉吾木山人容易得多?!?p> “殺手呢?”
“……”梧庭說,“被我殺掉了。”
慕闕銘沒聽出她的謊言,笑了一下:“是商家太小瞧你了?!?p> 梧庭埋頭喝粥。
“但我還是好奇,你怎么恰好掉進了青蘿幽里……”慕闕銘撐著下巴,目光幽深,“這處秘境雖是天然形成,但是禁制重重,便是雷子湑,花好些功夫,也不一定能找到路進來。”
梧庭沒接他的話,說:“師父來這難尋的青蘿幽里,是故意不想讓我找到你嗎?”
“你到底是驚訝我在此處,還是惱怒被我找到了你的行蹤?”
“……”
慕闕銘靜默了一瞬間,扶額道:“繼續(xù)吃你的吧,我們還需要去鳳雀族走一趟?!?p> 梧庭心里忽然委屈難言,喉頭阻塞,食不下咽。
直到慕闕銘帶她到了鳳雀族的領(lǐng)地上,她還是沒能消化掉這股委屈。
鳳雀族族長率領(lǐng)族眾跪倒在慕闕銘前面,其中沒看到無暗的影子。梧庭站在慕闕銘身后,環(huán)顧四周,在不遠處的叢林里發(fā)現(xiàn)了一只瑟瑟發(fā)抖的龐然大鳥,翅膀鮮血淋漓,正是化作原型的無暗。
“魔尊蒞臨我鳳雀一族,是我鳳雀全族的榮耀?!兵P雀族族長趴伏在地上,聲音充滿了恭敬。
“請起?!蹦疥I銘嘴角掛著微笑,說道。
鳳雀族長站起身來,一眼看到了慕闕銘身后的梧庭,臉色頓時變了,指著梧庭就對慕闕銘道:“魔尊,這……”
梧庭一臉漠然。
慕闕銘笑道:“這是本尊那頑劣的徒兒,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本尊代她向你們道歉?!?p> “不不不……”鳳雀族長忙擺手,“是我們有眼無珠,竟沒有認出魔尊愛徒?!?p> 梧庭不屑地冷哼一聲,“趨炎附勢的家伙?!?p> 鳳雀族長一時啞聲。
慕闕銘回頭看了梧庭一眼。
“少族長傷勢如何?待本尊給少族長醫(yī)治過后,你們要如何懲治梧庭,本尊絕無二言?!?p> “不敢不敢……”鳳雀族長連忙搖頭,叫人把無暗牽過來。
無暗受了傷,神智也不太清醒,一見梧庭便嘶叫起來,豎瞳立成了一條直線。撲騰地連他的族人也牽不住。
鳳雀族長身后的族眾中,一名少女淚水漣漣,看向梧庭的目光充滿仇恨。
梧庭察覺到了這股視線,和少女對視一眼,發(fā)現(xiàn)這就是之前跟著無暗,手握日角刀的人。
慕闕銘抬手結(jié)印,將金光法訣打進無暗體內(nèi)。
無暗仰頭長鳴,巨大的翅膀掀起狂風和塵沙,將鳳雀族人全部掀翻在地。
瞧見無暗這副痛苦的模樣,少女終是沒忍得住,心痛地喊道:“無暗哥哥!”
這一聲如泣如訴的叫喊,自然是吸引到了慕闕銘的注意。他的目光掠過一地的鳳雀族眾,準確落到了少女身上。
“柔兒,噤聲!”鳳雀族長趕忙轉(zhuǎn)頭朝少女命令道。
那廂無暗還在掙扎嘶鳴,將鐵鏈甩得哐啷作響。少女將這一幕望在眼里,狠狠咬了咬唇,強撐著站起身,聲音清脆,擲地有聲:“魔尊,您是整個青蘿幽里的至尊,您的徒兒自然也是尊貴無比。您對我們?nèi)蚀鹊厥┮员佑?,但您的愛徒卻肆意橫行,傷我少族長,毀我鎮(zhèn)族之寶,又該何解呢!”
梧庭想到那被游逸瓊一劍斬斷的彎刀,頓時警醒,游逸瓊已經(jīng)離開此地,她要如何面對這樣的局面?
慕闕銘“哦?”了一聲,目光幽深地轉(zhuǎn)頭望向梧庭。
梧庭語氣生硬:“不是我做的!”
“你胡說!”少女指著梧庭,秀眉倒豎,“無暗哥哥身上的鞭傷分明就是你用鞭子抽出來的!”
“他身上明明是劍傷!”
“那就是你的奸夫做的!”
“奸夫?”梧庭緊張地看了慕闕銘一眼,拔高聲音,“你不要亂說!”
“你的奸夫呢!他逃到哪里去了!”
“你……”
眼見慕闕銘望向她的目光越來越可怖,梧庭急得直瞪眼。
“柔兒,不要說了?!?p> 恰在此時,一道虛弱的男聲響起,打斷了眾人對梧庭的灼熱逼視。
“無暗哥哥!”少女哭著撲進已經(jīng)化回人形的無暗懷中,只是哭著,再也說不出旁的話來。
“少族長!”鳳雀族人紛紛圍了上去,“少族長好些了么……”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無暗轉(zhuǎn)移了過去,慕闕銘輕聲道:“那個男人是誰?”
“他叫游逸瓊?!蔽嗤フf。
“他去了哪里?”
“我怎么知道!”梧庭發(fā)了怒,“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具體身份!”
“萍水相逢的人能護送你到碧落山莊?”慕闕銘冷冷道。
梧庭心中潛藏的委屈一下子爆發(fā)了,“萍水相逢的人都可以護送我來碧落山莊,而你呢!你答應我送完血千機就回喚雷城的,可你根本沒回去!”
“如果不是我誤打誤撞地進了這青蘿幽里,就算我在外頭死掉了,你都不知道!”梧庭哭了起來,“慕梧庭死在外面,你根本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