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個夢

　　月掛當空，星隱云霧。

　　縱然是寒冬臘月的天氣，到了晚上，聽柳閣一掃白天清冷，終是門庭若市起來。

　　生客依舊沒見幾個，多是些熟悉的面孔來捧場，趙晏世自入夜忙前忙后幾個時辰，終于得了空閑，靠在一旁短暫休息。

　　江南道富庶，商業(yè)發(fā)達，達官貴人多顯，連帶著青樓也興起，而涂城作為江南道中能排上前五的大城，自然也是如此。

　　整個涂城花柳場不計其數(shù)，聽柳閣居于其間，只排在中流。

　　即便這樣依舊有客人踩壞門庭，來往絡繹，江南道青樓行當?shù)陌l(fā)達由此可見一斑。

　　子時將近，舞聲漸歇，大部分客人退走，只有兩三客人在此留夜，共續(xù)嬋娟。

　　趙晏世瞧見那留夜的幾人皆是人族，非妖怪化形，對此早已見怪不怪。

　　自兩族結盟而來，人妖通婚已不是什么新鮮事，有人抱著獵奇心思專找異族女子也成了美談，在兩族和諧的大環(huán)境下，這種事情更是渲染上值得被歌頌的色彩。

　　為此有坊間好事之徒還專門排了檔次。

　　由柳蛇化形而來的少女，腰身若水，媚眼如絲，為三等瘦馬。

　　由禽鳥化形，狀若無骨，輕盈飛燕，嗓音珠圓玉潤，為二等瘦馬。

　　至于那一等瘦馬，則由白狐化形，嫵媚迷人，清眸傾城，整個江南道聽聞才有十幾個，端的是可遇而不可求。

　　以上這幾種，聽柳閣這種小地方自然是沒有，唯一有些神似的，便是一只白犬少女，故意打扮成白狐的模樣，被柳大家當做了寶貝，作魚目混珠之法，倒是能誆騙幾個毛頭小子。

　　趙晏世每每想到此處，腦海中總是浮現(xiàn)出那句經典臺詞。

　　“皇上，臣妾真的是只白狐啊?！?p>　　如此，也算苦中作樂。

　　“清兒姐，我先回去歇息了，有事叫我。”打掃完樓宇的地面，此時夜已深了，趙晏世對站在二樓一位綠衫少女輕聲道。

　　他口中的清兒姐，本名許清兒，也是一個精怪，修為在星輝境，但地位照比小七要差上許多，為聽柳閣的留夜丫頭，專門照顧客人及小娘們的夜間起居，這種活自然不能讓趙晏世這樣的男人做，往日都是她守在一旁。

　　許清兒聞言點了點頭，繼續(xù)倚著欄桿，眼睛微閉，似在假寐。

　　趙晏世見狀將拖布小心放在一旁，離了此間，去往一樓一處倉儲室，那里是他的居所。

　　從前這里還屬于那個姓白的小子，兩人擠在房間里的一張板床上，自打他去了之后，這張板床就屬于趙晏世一個人，而在白小子之前，還有很多很多這樣的血奴睡過這張床，無一例外的，他們都進了馮老頭的肚子。

　　姑娘們是不屑吃的，這有損她們的尊嚴。

　　若一切都按照常理發(fā)生，趙晏世最終的結局大抵也會如此，只不過吃他的人從馮老頭變成小七姑娘。

　　但對于趙晏世來說，終究是難逃一個死字。

　　身體的情況已然每況愈下，每拖延一天，便離死亡更近一步。

　　破局變通之事已迫在眉睫。

　　而趙晏世依舊在等既定的時機，在那個時機成熟之前，他除了準備與等待，什么事都不會做，因為每多做一份事，便多一分提前暴露的危險。

　　包括現(xiàn)在。

　　于是，回到房間里，趙晏世就直撲板床，疲憊與虛弱感從四肢百骸涌來，不過一會兒，就美美地睡著了。

　　只是這一次，趙晏世做了一個夢。

　　在夢中，趙晏世出現(xiàn)在一片燦爛的星海，他環(huán)視一圈，看到數(shù)不清的星星閃爍迷人的光芒，在無盡的黑暗中熠熠生輝。

　　他低下頭顱，看向自己的雙手，驚奇地發(fā)現(xiàn)雙手上的肌膚已然透明，透過皮膚可以看到血液的流淌，沿著血液的流動方向他望向了自己的胸膛，一顆金黃色的心臟在撲通撲通地跳動。

　　這種不可思議的畫面映入眼簾讓趙晏世愣神幾息，驀然間他明悟了。

　　“我這是在做夢？”

　　按理說當一個人意識到自己在做夢時便會從夢境中抽離出來，但趙晏世依舊在夢中，沒有半點醒來的跡象。

　　他向下望去，視線穿過腳底，發(fā)現(xiàn)腳下也有無數(shù)星辰，自己竟然身處半空之中，周圍的星辰像球狀般圍繞著他。

　　自穿越而來驚見怪事諸多，趙晏世恐怕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處事作風早已異于常人，他驚訝之余很快陷入了冷靜。

　　或許是陷入冷靜地緣故，這一次趙晏世聽見那顆金黃色心臟傳來的輕微砰砰跳動聲，這讓他突然覺得透明身體不再那么虛幻縹緲。

　　“似乎可以走路的樣子……”趙晏世看著自己透明的雙腿，有些不確定地喃喃自語。

　　遠處的星辰真的很迷人，像一座座等人開發(fā)的寶藏，再一次勾引住趙晏世的心神，讓他不自覺地想要靠近一點點，去看個究竟。

　　“既然是在做夢，那何不去看個痛快?！壁w晏世這般想著，抬起腳向著離自己最近的一顆星辰邁出一步。

　　這一刻，時間突然慢了下來，趙晏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動作變得遲緩，那只腳抬起，卻遲遲不見落地。

　　在他有些愣神的時候，一道黃鐘大呂的聲音自耳邊炸開，震耳欲聾。

　　“你不該來此！”

　　趙晏世毛骨悚然，雙目如電，搜尋著聲音的主人，但眼前星河燦爛，哪有半個人影。

　　“停下你的腳步！”那道聲音再次冒了出來，聲音直接出現(xiàn)趙晏世的腦海，像是一桿大錘，直擊他的靈魂。

　　趙晏世渾身顫抖，吼道：“你是誰！出來！”

　　他的聲音沒有像他的腿一般被禁錮，自他的嗓子中發(fā)出，在空蕩蕩的星河中傳響。

　　回答他的是那人沒有情感波動的聲音，這聲音仿佛從遠古的角落跨越時空，帶著沉甸甸的厚重感，卻在頃刻間清晰地砸進趙晏世的腦海。

　　“滾！”

　　一字驚雷，言出法隨。

　　趙晏世立即感到一股巨大的排斥力量自虛空凝結成波紋向他涌來，瞬間讓他感到莫名的窒息感。

　　這一刻，趙晏世再看星空，只覺得那些瑰麗的星光不再吸引他，自己仿佛一個異類，與周圍空間格格不入。

　　這種感覺讓趙晏世猛然回憶起剛剛穿越而來的經歷，那種身如浮萍，惶恐不安地感覺在此間重合，兩者是那樣相似。

　　許是受了這樣的刺激，激發(fā)了他靈魂最深處的血性，讓趙晏世沒有屈服于這道聲音，他低吼道：“來都來了，老子偏要走上一遭。”

　　他咬牙，倔強地控制住右腿，頂著那種壓力，死死頂著星空，用盡全部的力量，落下了腳步。

　　自此，一步終于邁出。

　　下一瞬，星空崩裂。

　　無聲無息地，那數(shù)不清的星辰自星海中化作詭譎的熒光，融雪般消失。

　　趙晏世的視線里星光不見，只剩下了無盡的黑暗，那是不帶色彩的極致的黑，是人內心深處最恐懼最憭栗的黑暗。

　　砰砰砰……

　　金黃色的心臟跳動得愈發(fā)激烈，揪心的陣痛從胸口傳來，趙晏世捂住胸膛，緩緩跪倒，失去了知覺。

　　在他失去知覺后，黑暗的空間中，一聲長長嘆息打破寧靜，宛如絲弦錚響，久久回蕩。

　　不知過了多久，趙晏世猛然從夢中醒來，如溺水的人抓住救命草一般死死抓住床板，長長喘息。

　　夢里的一幕幕在他腦海中不斷重演，他此時才后知后覺地感到了恐懼。

　　那是人類對于未知與神秘的本能反應。

　　突兀地，趙晏世瞪大雙眼，捂住了胸口，倒吸一口冷氣。

　　“嘶……胸口好痛?！?p>　　他拉開衣襟，看見明亮卻不刺眼的金黃色光芒透過胸前的皮膚閃爍著，皮膚之下，肉眼可見一顆金黃色的心臟有力地跳動。

　　“這是……夢里的那顆心臟？！它真的出現(xiàn)在我身上了？”

　　趙晏世雙目愕然，即便他是個傻子都能意識到，似乎有什么超出他認知范圍的事情發(fā)生了。

　　好在這種疼痛感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幾息過后，金黃色的光芒跳動幾下，光芒漸漸隱去，趙晏世眨眨眼，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念頭在心中浮現(xiàn)。

　　“這顆心臟，它……似乎很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