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諸大綬一到翰林院就帶著張敬修三人去了實錄館,張敬修被分在了兵館,與自己的業(yè)師余有丁分在了一組,至于他的任務,就是將兵部在嘉靖年間的所有奏疏、檔案資料找出,按年月編次整理,工作性質(zhì)和檔案管理員及編輯類似……
第二日一早,張敬修沐浴更衣后,于辰時初刻,拿著隆慶皇帝賞賜給他的天子令牌,從東安門入皇城,一路暢通無阻地進到東華門,不過他并不是去文淵閣附近的實錄館,而是曠工去太子居住的慈慶宮為朱翊鈞講學。
當然,朱翊鈞因年紀太小,并未居于慈慶宮,而是與其生母李貴妃住在乾清宮右手西二長街的慈寧宮中,只是考慮到張敬修去慈寧宮有些不便,就在慈慶宮后院的一座宮室改建成一間大大的書房,供張敬修為太子講學之用,也讓太子在此溫書習字。
進到東華門,皇太子的貼身內(nèi)侍張宏已經(jīng)在等著他,叉手唱喏后接過張敬修手中的小書篋,跟在張敬修身邊往慈慶宮行去。
張敬修問:“太子殿下已是到了嗎?”
張宏恭敬答道:“千歲爺早早就到了,是貴妃娘娘親自送過來的?!?p> 張敬修點點頭,這李貴妃教子果然嚴格,只是開蒙,就一大早將自己的兒子送來進學。
從東華門沿內(nèi)御河往北,來到一座黃琉璃瓦歇山頂?shù)拇蟮钋埃蟮蠲骈熚彘g、進深三間,開著十二扇菱花槅扇門,便到了慈慶宮。
此時,慈慶宮門口正站著一位四十多歲的太監(jiān),這太監(jiān)中等個兒,身材微胖,穿一件小蟒朝天的元青色纻絲曳衫,頭戴一頂竹絲做胎、青羅面子的剛叉帽,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驕奢富貴之氣。
張宏見了這太監(jiān)忙上前躬身拜道:“兒子給干爹請安?!?p> 那太監(jiān)帶看了張宏一眼,淡淡道:“起來吧?!?p> 張敬修心知這白胖太監(jiān)就是馮保,當下也拱手道:“見過馮公公?!?p> 馮保擺了擺手,笑瞇瞇道:“小張先生不必多禮,咱家可受不起。我等快進殿吧,太子爺可等了有一會兒了?!?p> 張敬修點了點頭,同張宏一道走在馮保身后往慈慶宮后院走去。
馮保是河北清河縣人,十二歲凈身入宮,在紫禁城中已待了三十多個年頭兒。馮保從小就有讀書的天資,入宮后又在內(nèi)書堂學習了幾年,琴棋書畫,竟無一不會,尤為精通的是琴藝與書法,在宮廷內(nèi)外,這兩樣的名氣都不小。故而也深得嘉靖皇帝賞識,被嘉靖皇帝任命為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同時還提督東廠,并兼掌御馬監(jiān)。
說起來也是好笑,明太祖朱元璋不準太監(jiān)干政,也不準太監(jiān)識文斷字,違者處以剝皮的極刑,但終明一朝,太監(jiān)的權(quán)力卻極大。
自宣德皇帝在宮中正式設立了宦官學?!皟?nèi)書堂”后,每年都會選一些聰明伶俐的小太監(jiān)入堂讀書,并派大學士任教。由此,許多宦官能夠粗通文墨,有的甚至能夠通古曉今,擬旨援筆立就。每當皇帝沉湎酒色玩樂之時,皇帝便會讓侍候左右的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替他批復奏章,日久成例,稱為“批紅”。
如此一來,司禮監(jiān)的地位越來越高,權(quán)力越來越大,到了武宗、世宗之后,司禮監(jiān)與內(nèi)閣,竟成了互相抗衡的兩大權(quán)力機構(gòu),就連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都被尊稱為‘內(nèi)相’,權(quán)如外廷元輔,甚至猶有過之,內(nèi)閣首輔因得罪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而被撤職甚至惹來殺身之禍的,也屢見不鮮。
而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則職同次輔,像馮保這般提督東廠,又掌管御馬監(jiān)的,更是被視為內(nèi)廷中的總憲(左都御史)兼兵部尚書,實可稱得上威權(quán)赫赫。不過嘛,此時的馮保卻全無跋扈之氣,其因除了其頭上還有個掌印太監(jiān)騰祥之外,更在于馮保不像騰祥、陳洪等人那般,一味投隆慶皇帝所好,使得隆慶皇帝并不是特別喜歡他。
看著前邊昂首挺胸,如朝廷大員般的大太監(jiān),張敬修不禁暗道,這馮保這堂堂的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東廠廠公,在皇帝還在壯年之時,不去專心討好皇帝,反而主動去給一個年僅六歲的太子作伴讀,這是讓人有些難理解的。
不過深思之下,給太子做伴讀,既可討好后宮中地位僅次于陳皇后的李貴妃,更可與未來的皇帝搭上關系,實在一個兩全其美的劃算買賣,從這里就可看出,馮保的眼光要比陳洪、孟沖那幾個大太監(jiān)要看得遠得多。
馮保領著張敬修經(jīng)過穿廊到了后殿,便命張宏去請?zhí)訝攣怼?p> 這種講學很是隨意,皇帝甚至連個正式的圣旨都沒下,故而除了馮保這個‘太子大伴’及幾名東宮內(nèi)侍外,并無禮部、鴻臚寺的官員在場。張敬修在殿內(nèi)稍等了一會兒,就見張宏陪著皇太子朱翊鈞到了。
此時的朱翊鈞穿著身皇家常服,神采奕奕的,似乎對讀書充滿了期待。
幾人相互見禮后,內(nèi)侍張宏跪在皇太子身邊的一條小書案邊,案上放著一套書籍筆墨,那書籍正是此時的啟蒙書《三字經(jīng)》。在這個年代,一般孩童啟蒙,都是先念《三字經(jīng)》、再是《百家姓》,然后就是《千字文》,再然后才學四書。
張敬修帶進宮的小書篋里也放著《三字經(jīng)》《百家姓》等啟蒙書,但他給這幾本啟蒙書都注了拼音,他打算以拼音法來教朱翊鈞認字,試試古人的思維是否可以接受這種識字方法。
此時的識字方法主要有形聲法、直音法、讀若法和反切法四種,其中反切法已是有點拼音的意思了,其基本規(guī)則就是將兩個字的讀音,拆合開來組成另一個字的讀音,古人能想出這個辦法,其聰明程度可不遜于后世的人。
不過這些方法顯然都各有不足,不如拼音字母那般簡單易懂,一目了然。故而,若是朱翊鈞能通過拼音法識字更快,那么張敬修就更有信心去請朝廷取推廣拼音法了。
張敬修向朱翊鈞問道:“殿下可曾讀了何書?”
朱翊鈞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脆脆道:“還從未讀過書?!?p> 張敬修又問:“那可曾學過韻腳?”
“也未學過?!敝祚粹x答道。
張敬修笑著點了點頭,什么都沒學過更好,這樣零基礎教才更能體現(xiàn)拼音的優(yōu)勢。
張敬修拿出自己編注的拼音字母表及那本用拼音注解過三字經(jīng)遞給朱翊鈞,笑著道:“殿下,臣今日先教殿下一種識字方法,此法可讓殿下輕而易舉便可識得這書中所有字?!?p> 朱翊鈞睜大眼睛,喜道:“真的嗎?張先生,若是我能很快識得很多字,母后和母妃必會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