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進完學后,在馮保及一眾內侍的陪伴下,帶著自鳴鐘從慈慶宮往李貴妃的寢宮慈寧宮而去。
剛走至乾清門時,就見隆慶皇帝在御道上正騎著馬游玩,身后還跟著兩隊錦衣衛(wèi)大漢將軍。
隆慶皇帝正玩得開心時,忽見御道前方一個孩童張開雙手攔住馬頭,那孩童自然就是朱翊鈞了。
隆慶忙拉著韁繩,控制御馬停下,笑著問朱翊鈞:“皇兒進完學了嗎?為何在此攔住父皇?。俊?p> 朱翊鈞仰著臉,對玩得高興的隆慶說道:“父皇,你一個人騎著馬,摔下來怎么辦?”
隆慶愣了愣,思及自己與父親嘉靖皇帝那奇怪的父子關系,一時間為兒子這么小就如此懂事歡喜不已,連忙翻身下馬,走到朱翊鈞跟前,抱起朱翊鈞撫慰了一番。
“皇兒是要去慈寧宮嗎?”隆慶問著懷中的朱翊鈞,轉身揮了揮手示意將御馬牽著。
“嗯,張先生送了一座自鳴鐘給兒臣,兒臣正想拿去給母妃瞧瞧呢?!敝祚粹x脆脆地答道。
“自鳴鐘?”隆慶好奇問道:“什么自鳴鐘?”
朱翊鈞小臉有些興奮:“自鳴鐘可以報時,而且每過兩刻鐘就可自鳴,張先生說,他令工匠研制很久才做出來的?!?p> “哦,竟有如此奇物。”隆慶聽了立即就來了興趣:“那自鳴鐘在何處,且先讓父皇瞧瞧?!?p> 朱翊鈞抬手指了指隆慶背后,隆慶順著手指望去,見跪在不遠處的馮保及一眾內侍之間放在個大木箱,當下吩咐道:“把箱子抬過來。”
馮保起身領著兩個內侍小心地將箱子抬至皇帝跟前,在隆慶的示意下,打開箱子,取出里面的自鳴鐘,由兩個內侍抬著呈于隆慶面前。
這自鳴鐘外形雖是美觀大氣,但在身為天子的隆慶皇帝眼中也只不過是平平。
隆慶打量了一陣,問道:“這鐘要如何自鳴?”
朱翊鈞正要回答,就聽得馮保搶先一步道:“稟皇爺,這鐘每隔兩刻鐘便會自鳴,不過這鐘需在整時整刻才會自鳴?;薁斦埧?,這指針剛走過午時,只要待這指針走至午時二刻時,就會自鳴報時了。”說著還一邊用手指著鐘盤上的指針。
隆慶細細看著鐘盤上的時辰標志,點了點頭,朝懷中的朱翊鈞道:“皇兒且先隨父皇去乾清宮中,父皇要問問你的學業(yè)?!?p> “是,父皇。”朱翊鈞眼睛撲閃撲閃的,他知道自己的父皇是想仔細看看自鳴鐘的奧妙。
當下,隆慶便令馮保去慈寧宮告知李貴妃,然后就抱著朱翊鈞坐著御輦直往乾清宮中去,而自鳴鐘也由兩個內侍抬著一同前往。
到乾清宮西暖閣時,自鳴鐘的指針仍未走至午時二刻,隆慶皇帝坐在御座上,端詳著御案上自鳴鐘,又時不時看向鐘盤上的指針,等著鐘聲響起,而朱翊鈞也是在一旁陪著隆慶緊緊盯著指針。
鐺、鐺、鐺~
約過了半刻鐘,鐘盤上指針終于走到午時二刻處,便在那一瞬間,清脆的鐘聲隨之響起,足足響了十下方才停止。
“果然能自鳴!”
隆慶眼中奇色大增,湊近細細看了起來,似乎想看看這鐘為何可以自鳴。
這時,朱翊鈞努力墊著腳尖,伸手想將鐘上的前后門大開,讓隆慶看看里邊的構造。
隆慶笑著抱起朱翊鈞,讓朱翊鈞的手可以夠得著案上的鐘,朱翊鈞興沖沖地伸手將鐘前后兩邊的小門打開,露出鐘內的擺錘和正在運行的整個系統(tǒng)。
隆慶先是看了一陣前邊不停左右搖擺的擺錘,接著將自鳴鐘轉過一面,仔細看著里面那運轉個不停的各個部件,不由擊案贊道:“好一個自鳴鐘,真奇思之物也?”
一邊贊著,腦中還冒出個想法:若是這鐘做成春宮式樣,自鳴聲又為那魚水之聲,那可就真的妙極了。
想到這里,隆慶頓時眼神熾熱,問道:“皇兒,你說這自鳴鐘是你張先生送給你的?”
朱翊鈞高興道:“是哩,張先生說兒臣今后進學時,就以這自鳴鐘來控制進學時長呢?!?p> 隆慶撫摸著朱翊鈞的腦袋,笑著道:“皇兒可喜歡父皇為你選的先生?”
朱翊鈞連連點頭:“張先生教的極好,兒臣很喜歡聽張先生講課。”
說著還滔滔不絕地將張敬修如何叫他讀書認字,如何陪他一起游戲,并說故事給他聽的情形……
隆慶含笑看著眉飛色舞的朱翊鈞,也是開懷不已。他自是知曉朱翊鈞進學時的一舉一動,心中也對自己親自為兒子選的蒙師感到滿意。
瞟了眼御案上的‘滴答滴答’響著的自鳴鐘,隆慶當即就令侯在暖閣中的內侍去將張敬修傳來。
正在這時,閣外的內侍來報,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滕祥和御用監(jiān)太監(jiān)陳洪前來,隆慶放下朱翊鈞,讓兩位大珰進閣覲見。
滕祥、陳洪入內后,先是向皇帝參拜,然后偷眼望向隆慶,見隆慶似乎心情極好。
此時,隆慶仍在研究著那自鳴鐘,見兩位太監(jiān)仍跪在地上,笑道:“你這兩個奴才,還跪在地上干什么?!?p> 滕祥猶豫了一下,叩頭道:“回皇爺,老奴今日見了外廷一奏疏,本不想呈給皇爺,但這疏中內容實在大逆不道,老奴不敢不呈?!闭f著還從袖中拿出一份奏章。
隆慶瞟了眼這跪著的老太監(jiān),笑容一收,聲音聽不出喜怒:“怎么,又有外臣進言來‘規(guī)勸’朕了?是何人所上,你念給朕聽聽。”
“這…”滕祥猶豫道:“老奴不敢念?!?p> 啪!
隆慶一拍御案,喝道:“狗東西,朕讓你念,便念。”
滕祥、陳洪被嚇了一跳,心中卻暗暗竊喜。
滕祥跪在地上,應了聲‘是’,便將手中奏疏打開,念了起來:
“臣吏科給事中石星言:天下之治,不日進則日退;人君之心,不日強則日偷。臣竊見陛下入春以來,天顏漸癯,視朝漸稀,章奏頻擱,淫游屢肆。用是不避斧鉞,條上六事:
一曰養(yǎng)圣躬,……,臣見陛下清心寡欲漸不如初,試以鰲山一事推之。夫為鰲山之樂,則必縱長夜之飲,縱長夜之飲則必耽聲色之欲,……,陛下儻不亟戒,萬一起居失調、圣躬虧損,悔將奚及!今鰲山之事,既不可追,酒色之害,實當深警?!?p> 聽到這里,隆慶雖是變了臉色,但也無其他反映,反正他也習慣了言官規(guī)勸他‘戒女色’的言論。
“二曰講圣學,……,今經(jīng)筵一事,雖屢經(jīng)言官請行,未見慨然俞允,竊恐歲月愈邁、德業(yè)無聞,不亦重可惜哉!……,伏愿陛下以務學為急,即將經(jīng)筵及時舉行,使圣學日就光明?!?p> 登基一年多后,隆慶皇帝就已是時不時地停了經(jīng)筵,日講也經(jīng)常停了,對此諫言,隆慶也不以為然。
“三曰勤視朝,……,然自正月以來,則似稍倦于勤者,……,若或有奸諛之徒,迎合圣意,以先帝二十余年不出宮闈,天下宴然,勸陛下效尤,則大不可?!?,陛下當朝儀久廢之余,萬事叢脞之后,若不再加勤勵,何以保厥有終?……”
“四曰速俞允,……,抑或左右內臣遏抑章奏,不使達于宸聰耶?臣嘗因而數(shù)之,事有關于圣躬者,則留中不下;事有關于內臣者,則稽遲不允,甚或有以此得罪者,如此則雖有指鹿為馬之欺、南詔喪師之禍,亦無由知矣。……”
“五曰廣聽納,……,未幾而少卿周怡,即以言觸忌諱,怒而出之;外任給事中陸鳳儀,以偶遺圣旨,怒而黜之為民。夫二臣之過,小也,陛下已不能容,若有批鱗引裾之臣,將何以處之乎?……”
“六曰察讒譖,……,方今公道昭明,讒說頗息,間有一二內臣,專作威福、肆為無忌,因言官攻發(fā)其奸,遂怒目切齒、欲行中傷?!?,。偶一言之,尚未久從,漸漬既久,則不覺其入,而發(fā)之怒矣。怒則譴責加焉,臺諫之臣由此杜口,彼始得以遂其無忌憚之為,而天下將至于不可收拾,此固非人臣之利,亦非國家之福也?!?p> “惟皇上深燭其情,于凡一切譖毀之言,悉置不行,則保全善類,而天下之至明,必歸陛下矣?!?p> 隆慶面色通紅,越聽越怒,待滕祥念完后,起身從滕祥手中拿過奏疏,將其撕毀,投擲于地,勃然道:“此人好膽,竟敢以此惡言訕君!該殺!”
滕祥、陳洪都跪在地上發(fā)抖,而在御座旁的朱翊鈞似乎也有些被嚇著了,他還是頭一回見父皇發(fā)這么大的火。
“父皇莫要生氣,氣壞了身子可不好。”
隆慶看了眼懂事的朱翊鈞,朝跪在地上的滕祥、陳洪喝道:“狗東西,跪在這里做何,還不快去將逆臣石星擒來!”
“是,老奴這就去?!彪?、陳洪都是叩頭應道,起身便要出去。
“慢著。”隆慶又叫住了二人:“也不用去擒了,傳朕的旨意,將此無禮之人在午門廷杖六十,并黜之為民。滕祥,這廷杖也由你來監(jiān)杖?!?p> 滕祥、陳洪對視一眼,陰陰一笑,領命而去。
原來,石星這奏疏除了規(guī)勸隆慶皇帝外,矛頭多指向滕祥、陳洪這幾個內臣,而滕祥、陳洪一向與石星有隙,故而滕祥二人是特意來告刁狀的,以激怒隆慶。果然,一貫寬仁的隆慶皇帝見了這奏疏也忍不住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