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下午,張敬修與陳于陛、王家屏、于慎行、程大位立下了龍門書局入股的契約,除五人外,羅萬化、黃鳳翔也各出了五百兩銀子參股。如此一來,張敬修出銀兩千兩獨占四成股,陳于陛六人各出銀五百兩,各占一成股。
書局暫由程大位管理,并另外聘用掌柜具體負責經(jīng)營,同時還要聘用精通做‘三腳賬’的人負責核算龍門書局的銀錢進出,定期編制收支表,每半年各股東齊聚審核。龍門書局不是小打小鬧的小書坊,張敬修是真準備花心思將其做大的,所以必須要有長遠發(fā)展的眼光,對于盈虧收支,月計歲會,必須要嚴謹。
可惜的是,此時的記賬方式還有些落后,還是以‘三腳賬’為主,更為先進的記賬方式——‘龍門賬’和‘四腳賬’還未問世。
不過張敬修也懂一些會計知識,這和他后世待在基層小單位有關,有過一段時間還把單位財務的事也挑在了肩上,因此他打算研究出更為先進的復式記賬法,還以‘龍門賬’命名,正好和他的書局同名。有先進的記賬方法,來反映各賬款的來龍去脈,如此,書局的收支盈虧也可一目了然。
龍門書局刻印的第一本書,就是《新算學啟蒙》,由《伊索寓言》改編過來的《幼學寓言》也拿來刻印。
另外,張敬修把他在馮保別院聚會之后撰寫的文章《道器論》也拿出來刊刻,這是他的第一篇‘學術論文’,當時應好友們之請所寫,內(nèi)容主要還是闡述他‘道隱器顯’、‘道器一體無先后’的思想理論,駁斥現(xiàn)在主流的‘道在器先’論。
張敬修在后世修的是思想政治教育專業(yè),自圓其說的本事還算不錯,也比此時的文人學者更加注重邏輯,而且文中也多有舉例擺事實,因此這篇《道器論》也是得到了一眾好友的認可。只是此前只在圈子中議論辯駁,還沒來得及廣為傳播,此番張敬修決定將其刊刻,來看看讀書人有何反響。
這樣一來,《新算學啟蒙》、《道器論》各萬余字,《幼學寓言》兩百個小故事,字數(shù)有近七萬,這些刻工要刻好雕版,需要的時間可不短。
思及于此,張敬修還是覺得雕版印刷效率太低,活字印刷要靈活得多,泥活字不經(jīng)用,銅活字太貴,那么木活字不是既經(jīng)用又不貴嗎?張敬修當即將使用木活字印刷的想法說給程大位聽。
程大位道:“君平兄說的是,木活字確實可用?!?p> 此時,雕版還是主流,木活字到萬歷朝時,才慢慢流行起來。說起來,活字印刷術還真是適合西方國家,只需刻二十六個字母的活字,就可印出所需的所有字詞。而漢字庫卻是數(shù)以萬計,就算是人們?nèi)粘J褂玫臐h字也有六七千,嚴重阻礙了活字印刷的推廣。
……
又是一日,張敬修半上午就摸魚離開翰林院,跟翰林院中的一眾好友又到正陽門大街的廣德樓吃飯聽戲,這是好友們給他的踐行宴。
張敬修掛職巡按御史的任命文件已正式下發(fā),朝野之中對此也是議論紛紛,翰林院就更不必說了,所有人都在談論張敬修巡按薊遼之事。
對于張敬修兌現(xiàn)諾言,首先自請出京為官,眾翰林也都有些佩服這個年少的同僚,只是也有人提出疑問,巡按御史并非是親民官,還是屬于清流,而且是權力極大的清流官,若是他們也能出翰林院為巡按御史,那也是愿意外出的。
這顯然是口是心非,巡按御史雖是清流,可哪里比得上翰林清貴?在翰林院中雖是升官不快,但只要安心養(yǎng)望,待得時機一到,那就是直上青云,一朝登宰輔位都有可能,豈非遠勝在外為官?
不過張敬修自請外出為官對翰林們還是產(chǎn)生了一定反響,除了受張敬修的翰林好友,另還有幾名翰林主動上疏請求在京畿州縣掛職任官,這正是張敬修想看到的,對于治國人才培養(yǎng),‘宰相起于州郡,猛將發(fā)于卒伍’相對要更合理一些。
眾人吃飽喝足回到翰林院,一名太監(jiān)已經(jīng)等候許久,見到張敬修立即說道:“張學士可回來了,皇爺召學士有要事相商。”
張敬修立即隨傳旨太監(jiān)前往乾清宮,進了東暖閣,司禮監(jiān)三位大珰滕祥、馮保、陳洪皆在,且都有些臉色莫名,隆慶皇帝則是面無表情。
張敬修見狀,不由心中好奇,正要躬身向隆慶皇帝行禮,就聽得隆慶皇帝說道:“陳洪,把那封密奏給張愛卿看看?!?p> 陳洪小心地遞過一本奏章,張敬修接過一看,原來是一本銀章密奏。
所謂銀章密奏,又叫揭帖,始于仁宣朝,被嘉靖皇帝拿來當作駕馭百官的利器:皇帝賜予中外三品以上官員一枚銀章,加蓋此章的題本,只有皇帝才能拆封。
這是為大臣有不便公開諫言或稟報之事而設的,通政司無權開封。但一般來說,除了需要保密的軍國大事,三品大員也很少用到這個權力,畢竟上密奏總顯得有些見不得光,會有損自己的名望。
銀章密奏所言基本不會是小事,隆慶皇帝怎特意把自己叫來看密奏?
張敬修顧不上自己的好奇心,翻開密奏,認真看了起來。
但見奏章上半部分的題目乃是‘臣南京刑部右侍郎徐陟彈劾內(nèi)閣大學士徐階不法事’……
張敬修頓時驚得眼珠子都掉了,徐陟不是徐階的親弟嗎,這是什么仇怨,要上疏彈劾自己的親哥哥?
張敬修細細看了下去,徐陟主要彈劾了徐階三件不法之事:接受詭寄,侵吞土地,隱匿人口,家中田產(chǎn)足有二十萬畝之多;縱容家中子弟、家奴橫行鄉(xiāng)里、為非作歹,地方官員顧忌其徐階權位,不敢處理;私通海商,維護不法走私商人,謀取巨利。除此之外,還揭發(fā)了一些徐階不為外人知曉的隱私……
張敬修看完徐陟的密奏,輕吸了口氣,把密奏還給陳洪,看向隆慶皇帝,臉上寫滿了疑問,隆慶皇帝特意把他叫來,給他看徐階親弟彈劾徐階的密奏,不知是何用意?
“張卿看了此密奏有何感想?”隆慶皇帝開口淡淡問道。
張敬修小心答道:“此事非同小可,當著人去蘇松核實詳情。”
隆慶點了點頭,盯著張敬修道:“不錯,朕欲讓卿往蘇松一行,卿可愿往?”
張敬修沉吟起來,看來這就是隆慶特意讓自己進宮看徐陟彈劾徐階密奏的原因,只是他有些不太明白隆慶的用意,他只是個剛踏入官場的毛頭小子,而且他老子還是徐階最親近的學生,讓自己去查徐階及其家人的不法之事,合適嗎?
張敬修斟酌道:“陛下有令,臣自當遵命。只是陛下已命臣去巡按薊遼邊鎮(zhèn)及練兵之事,臣……”
隆慶擺了擺手道:“無妨,反正卿還未前往薊州,正好可仍為御史,巡按南直隸?!庇忠馕渡铋L道:“朕前番令巡按直隸御史董堯清查江南田糧詭寄花分諸弊,雖是查出蘇松常鎮(zhèn)四府有不少詭田,可其對于徐陟密奏所言絲毫未提。徐閣老為首輔,自當慎重,朕欲知其中真假詳情,思來想去,也唯有派你去江南查看,才最合適?!?p> 張敬修腦子快速轉動,而后深深地看了隆慶一眼,隆慶這是讓自己代替老爹站位啊。當下毫不猶豫道:“臣遵旨,不過臣要舉薦一人與臣同行?!?p> “何人?”
“南京右通政海剛峰!”
隆慶聞言,搖頭笑道:“海瑞朕是要大用的,不過不在此時。而且卿去江南,只需查明情況即可,還無需用上海剛峰這柄利劍?!?p> 張敬修想了想,說道:“臣明白了。”
隆慶看向靜靜立在一旁的三位大珰,吩咐道:“把這封密奏拿去內(nèi)閣,送給徐閣老,滕祥去送?!?p> “是,皇爺?!彪楹完惡閷σ曇谎?,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