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航回到鎮(zhèn)上后不久就病倒了,而且非常嚴重。軍醫(yī)的診斷是斑疹傷寒,癥狀和鎮(zhèn)上在幾天內相繼發(fā)病的人員一致??磥硭惹暗纳眢w不適可能并非勞累那么簡單。
錢伯斯得知此事后立即從恩諭派來醫(yī)療組,專門負責醫(yī)治游航。此前一直負責治療的鐘大夫由于病人太多也同意將游航交托給恩諭來的人。
然后就這樣,疫情持續(xù)了兩三個月,一些人好了,一些人亡故,而游航的情況卻一直時好時壞。疾病拖垮了他的身體,讓他消瘦虛弱,不能動彈,終日昏睡。
朋友們?yōu)榇朔浅?,但錢伯斯派來的人卻始終不允許任何人探視,理由是這是傳染病。
7月底,錢伯斯又派人來表示要將游航接回恩諭,因為他認為亡者鎮(zhèn)的醫(yī)療條件不利于康復。
這下游航的朋友們坐不住了。他們都知道,此去路遠,游航的身體根本禁不起旅途折騰。況且游航本來在鐘大夫的治療下情況見好,可恩諭的人一接手就轉而惡化,這也早已令人生疑。
于是8月1號,就在送游航回去的車隊將要出發(fā)的時候,弗蘭克和馬、瓦截停了車隊,將游航交由鐘大夫治療。游航的性命這才轉危為安。
一個月后,他轉到了和多吉一起的康復病房。在貝妮塔的精心照料下整日與多吉下棋談天。多吉表露心跡說自己想和貝妮塔結婚,留在亡者鎮(zhèn)生活。游航應允了。而后,在多吉即將出院時,他以朋友的身份給了游航一個忠告:“要小心錢伯斯。你們共同的敵人已經沒有了?!?p> 游航沒有正面回應多吉的話。他知道自己和錢伯斯不僅沒有了共同的敵人,連共同的目標恐怕也越來越少了。
……
2027年10月,游航回到崗位,等待他的是各個方面匯總過來的消息。
弗蘭克一上來就率先陳述了錢伯斯在他的治療問題上的所作所為,提醒他錢伯斯可能不懷好意。游航卻對此一笑了之,轉而要求聽取在他生病期間的部隊和作戰(zhàn)情況。
弗蘭克和幾位主要軍官于是做了匯報。此時,亡者鎮(zhèn)以西到泰坦之墻之間的區(qū)域已經基本肅清了,但進攻泰坦之墻卻接連受挫。雙方目前仍在對峙。
游航審時度勢,認為雷金納德的兵力已經無法對亡者鎮(zhèn)構成威脅,而且他們缺乏補給不能久持,于是決定暫緩進攻,效法古人用圍城戰(zhàn)困死敵手。弗蘭克和兩位團長都認為合理,相應的部署調整工作隨即展開。可是事情到了10月9號又有了新的變化。
王庭那邊在這天晚上傳來消息說恩諭即將舉行首屆“最高執(zhí)行人”選舉,時間定在次年二月。根據(jù)選舉的規(guī)則,各方可以推選出一位候選人,而后進行全民投票,最后按照簡單多數(shù)原則決出勝選者。因此,蒙古部族內部需要確認游航的身體狀況和本人意愿。如果他身體無礙且愿意參選,那么他就是蒙古人推選的代表。
游航拿著信,反復地讀,反復地琢磨。他知道如果參選,他的主要競爭對手只有一個,那就是錢伯斯。而這個“最高執(zhí)行人”到底有著什么樣的權力,將來的行政機構怎樣組織,以及恩諭目前的政治環(huán)境如何?全都不夠清楚。他離開權力中心的日子有點太久了,當初撇開錢伯斯的確有利于指揮作戰(zhàn),但也讓對手有更多精力經營后方?,F(xiàn)在主要的戰(zhàn)事沒有了,勝利的果實卻很有可能已經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自己參選的勝算大嗎?錢伯斯恐怕已經做好充分的準備了吧。如果結局已經注定,參選不僅沒有意義,還會使雙方的分歧公開化。這樣反倒不如蟄伏下去,然后從長計議。
想到這里,游航既惆悵,又心有不甘。難道就這樣不爭了?看著整個審判峽谷的人都落到錢伯斯手中,另一個雷金納德?不,不行!就像父親說的,逃避應該承擔的責任只會失去更多。這個時候就不能慫。于是,他立即修書一封,表示愿意參選,而后由快馬連夜送回恩諭。
次日,他重新調整了西線的軍隊,帶著步兵二團向東朝恩諭返回……
這也許是游航在他的政治生涯中做出的最為重大的決定。在那之后不久,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伴侶也在其平靜的生活中遇到了恩諭那正在醞釀的風暴所掀起的漣漪。
10月15日晚,在東部沿海地區(qū)的寶船村,林可和夏甲忙碌了一整天,正準備關門休息。作為開發(fā)時代最早的一批移民,她們和她們所開的“林夏惠豐”飯店見證了這里從一個原本只有百戶人家的小漁村發(fā)展成一個南來北往、人口稠密的城鎮(zhèn)的經過。
“哎呀,累死我了,腰酸背痛的?!毕募自阪i好大門后邊錘肩膀邊說。
林可也一邊擺放桌凳一邊回應道:“嗨,是啊!天天起早貪黑的。不過好在收入還不錯?!?p> “不錯什么呀!比起那些圈地建農場、牧場、果園的,我們這都算是小來小去啦。”
“夏姐,咱也不能這么比呀。有多大能力辦多大事唄。那樣的體力活,我們兩個也干不了。再說大片的地方都在鎮(zhèn)郊,我們住那兒也不安全?!?p> “唉……”夏甲聽后輕嘆一聲說,“下輩子求老天讓我生個男兒身吧?!?p> 林可見夏甲說話時臉上并無多少哀怨的神色,知道她只是在做日常的習慣性抱怨,接下來估計又要開什么玩笑了。于是笑盈盈地邊擦桌子邊等。
果然,夏甲在幾秒鐘后又說:“林,下輩子咱倆還在一起吧。我要是男的,保證娶你。肥水不流外人田。哈哈哈……”
林可想了想說:“行,要有下輩子,咱倆還守在一起,讓別的臭男人滾得遠遠的?!?p> “就是!哈哈……”
兩人在調笑中忘記了疲憊,然后又忙活了十多分鐘,最后終于像往常一樣在10點多回到各自的房間睡下了。然而今夜與往常相比并不一般,她們的安眠很快就被飯店一樓的動靜給打斷了。
砰,什么東西撞到了某個木質的物件。叮叮咣咣,好像有碗碟被打翻了。呼,呼,接著是某種沉重的喘息聲。
林可害怕極了,她擔心有野獸闖進了店里,那東西她可對付不了。同時她更擔心這是沿海地區(qū)十分常見的入室盜竊。如果是,那么那些動靜就有可能來自某個毛手毛腳的笨賊。不,再笨的賊也不至于連續(xù)犯這么多次錯誤,難道是悍匪前來搶劫?我的天吶!一想到這里她就打消了出去一探的念頭,想要鎖上房門,任由匪徒洗劫得了。
可是這時樓下傳來擊打的聲音和夏甲的叫喊聲:“我打死你個狗東西,敢到老娘的店里來搶劫,吃我一鍋底!呀誒!”
林可一聽是這情況,擔心夏甲有危險,于是趕忙跑到樓下抄起一根搟面杖前去支援。
她來遲了一步,“匪徒”已經被夏甲和她手里的鐵鍋撂倒了。在那家伙倒下的地方不遠處,一扇被破壞的窗戶的殘余部分在晚風中搖曳。她們隨后點了幾盞燈,仔細一看,發(fā)現(xiàn)闖入者是個極端可憐的人。二十多歲的年紀,須發(fā)骯臟蓬亂,頭上、臉上、露出來的膀子上全是傷,衣服和鞋也都破了,像是那種她們店里曾經接濟過的,在由關東來的路上遭遇了打劫,丟了財物,遭了大罪的人。
“這人怪可憐的?!绷挚烧f。
“唉,我下手有點太重了?!毕募滓草p嘆道,“這大晚上的也不好把他打發(fā)了,待會兒我并兩張桌子,讓他將就一宿吧。”
“嗯,那好?!?p> ……
第二天早上,那人醒了。林可和夏甲為他處理傷口,又讓他洗漱,還給了他食物和衣服。對方的精神很快就恢復了,變成了一個樣貌端正的小伙子。歷經磨難的夏甲幾乎立刻就被對方結實的肌肉和古銅色的皮膚吸引住了,對這個人產生了一絲好感??墒菍τ谌绾握5嘏c異性交往,她著實有些茫然,再加上自己歲數(shù)大又有過那樣的過去,一種自卑感油然而生,令她壓抑了心中的欲念。
“你叫什么?從哪兒來?”林可問。
“啊,我的部族在關西,族人們都叫我灰狗?!?p> 夏甲想表現(xiàn)得端莊一點,可是聽了對方的名字又忍不住笑起來:“啊嚯嚯嚯,你是印第安人吧?為什么你叫灰狗啊?”
“這個嘛,因為我從小就跑得快,跑的遠,就像村里的灰狗一樣?!?p> 此話一出,林可也抿嘴笑了起來。她不知道,她笑的樣子可以俘獲很多人,而灰狗簡直就是自投羅網。
“你怎么落魄成那樣?路上被搶了?”夏甲又問。
灰狗的注意力還沒從林可身上移開,所以停頓了一秒才慌忙回答:“是的,我的東西都被搶走了。”
夏甲看得出灰狗的心思,無奈地微笑著說:“我看你也沒地方去,我們這兒正好缺個打雜的。你留下來干,怎么樣?”
灰狗正在躊躇,夏甲又說:“管吃管住,每個月還有工錢拿。這么好的事上哪兒找去?”
灰狗看了一眼林可,見對方用目光應允,這才答應下來……
灰狗的到來讓林可看到了商機,她要充分發(fā)揮手下員工的特長。三天后,林夏惠豐向全鎮(zhèn)推出了送餐上門服務。從此灰狗風一般的身影就開始穿梭在寶船村的街頭巷尾,而他身穿的繡有葵花圖案和店名的上衣則成為一道醒目的廣告,令更多客人慕名而來。生意因此長了三成,但灰狗并沒有要求更多報酬。他很開心,不知是因為夏甲對他關心有嘉,還是能待在林可身邊,或者還有別的原因。
沒事可做的時候,灰狗喜歡找個沒人的角落獨處。一切看上去都很平靜自然,直到游航的出現(xiàn)。
12月3日下午,寶船鎮(zhèn)首任當選鎮(zhèn)長從恩諭接受委任歸來,興高采烈地向鎮(zhèn)民們宣布大家的恩人游航即將到東部視察。
消息一出,人人都很興奮。雖然當初是游航下令執(zhí)行焦土政策,但這件事在民間更多只是被當做傳聞,不如他的沿海開發(fā)政策給大多數(shù)人帶來的實惠那么真切,也不如解放亡者鎮(zhèn)的業(yè)績那么偉大,所以他的人氣現(xiàn)在是非常高的。
然而在這個人們奔走相告,傳遞喜訊的時刻,有一個人卻眼露兇光。格外留心的夏甲發(fā)現(xiàn)了灰狗的異狀。她熟悉那種眼神,無數(shù)和她有過同樣經歷的女子在私底下談論“客人”時就是那副模樣。她悄悄盯著灰狗,發(fā)現(xiàn)他買了一把匕首,夜里偷偷拿出來磨。她心中驚懼,但很快又心生憐憫。她不認為灰狗會有意對誰不利,覺得這更像是一個被強盜打劫過的人為自己準備的防身手段,就像她喜歡在房間里放一把鐵鍋,還愛在身上帶一把不能用的破槍一樣。
七天后,游航來到寶船鎮(zhèn)。此行對他來說并不輕松,名義上他是來考察東部沿海的發(fā)展情況,實際上卻是迫于錢伯斯的步步緊逼。在他回師以后的這段日子里,他與錢伯斯的關系已經急速惡化。
錢伯斯為了當選,在黨內加緊排擠游航。他首先注意到大財主們普遍對游航有所不滿,因為其沿海開發(fā)政策不僅讓廉價勞動力流失,而且還會培養(yǎng)未來的競爭對手。于是他一邊撇清與沿海政策的關系,一邊利用自身財力和影響力成功說服天選閣出臺法令,對市場上的工業(yè)品價格和農產品、原材料價格實行剪刀差。政策一出,大企業(yè)主就立刻倒向了錢伯斯一邊,而錢伯斯本人也獲利巨大。雖然這導致自由黨內部發(fā)生分化,使農民代表、小工商業(yè)者聚集到了游航周圍,但錢伯斯只是稍微許諾在當選后提供高補貼和福利就讓他們又搖擺起來。
在黨外,錢伯斯的經濟政策同樣為他贏得了支持。恩諭的大企業(yè)幾乎占據(jù)了財富總量的五分之四,可以調動的資源十分龐大。他們的立場此時已經相當鮮明,游航想要謀求他們的支持已經不太可能了。而且在三大族中,阿拉伯人也由于哈桑與錢伯斯組成了銀行業(yè)同盟而倒向了后者。那么游航可以爭取的好像就只剩下的蒙古人和印第安人了?然而這兩個群體眼下更關心的是如何瓜分關西那些無人回去圈占的土地?;蛘咄鶅荷险f,他們還是向往著先輩的生活,對恩諭政局的影響力正在如同他們的經濟地位一樣日漸衰落。
于是,游航綜合考慮了各方面形勢,基本上對依靠選舉獲得領導權不再抱有希望。同時也意識到自己與錢伯斯可能最終會以暴力決出勝負。為此,他決定及早做一些準備??伤芸炀桶l(fā)現(xiàn),即使是這方面,錢伯斯也已經把準備做在了前面。早在游航進抵亡者鎮(zhèn)北岸之前,錢伯斯就把戰(zhàn)車營撤回,而后與步兵第三團合并擴編為第一機械化步兵旅,駐扎城內,為其配發(fā)改進后的袖劍Ⅱ型戰(zhàn)車。在游航帶部隊返回后,他又把二團的營地安排在城外一處地勢平坦,利于戰(zhàn)車馳騁的草地上,從而使自己在軍事準備上處于絕對優(yōu)勢。游航面對如此不利的情況,迫切需要尋找支持。因此他把希望寄托在東部沿海的移民身上,想要實地看一看,看看這些人對自己到底是什么態(tài)度。
11點43分,游航帶著馬、瓦二人和他們訓練的一支45人的小分隊騎馬來到鎮(zhèn)口。鎮(zhèn)長和民眾早已迎候在那里。鎮(zhèn)長代表大家問候游航,游航向大家致意。人群立刻歡呼起來,跳起各種民族舞蹈。鮮花被灑到半空,五顏六色,在浴霸的照耀下分外鮮艷。
游航下馬與鎮(zhèn)長攜手向鎮(zhèn)里走去,馬、瓦則到民眾中找酒去了。他們身穿威武的新軍裝,胸前掛著勛章,民眾見了十分喜歡。
突然,一個身影從人群里殺出。三兩步就沖到游航面前,同時從他的袖子里滑出一把明亮鋒利的匕首。游航和鎮(zhèn)長都愣住了,一時間無法理解這個衣服上繡著林夏什么的瘋子要干什么?
灰狗猛地將匕首刺出,在離游航還差20公分時被衛(wèi)兵一記飛腳踹出一米多遠。他疼得眼冒金星,捂著肚子想要站起來,一抬頭卻看見幾十條槍對著自己。殺游航看來是無望了,灰狗萬念俱灰,反轉刀刃向自己的腹部刺去。馬、瓦這時從人群里飛奔出來,一左一右,默契地踢落匕首,肘擊后腦。刺客當即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