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你便是那春風(fēng)
謝薇一覺睡到了日頭偏西，她迷蒙的睜眼，看著讓自己既安心又陌生的環(huán)境，一時(shí)間有些恍惚。
“夫人，您醒了嗎？”門外一個(gè)略有沙啞的中年女聲響起。
“誰？”謝薇一愣。
“老婦子鳶，授門主之托，照顧夫人起居。”一名略有些發(fā)福的中年婦女走了進(jìn)來，她的鬢邊生一排著灰色的羽毛，與她花白的頭發(fā)，幾乎融為一體。
“不用。我自己能照顧我自己。”謝薇趕忙起身：“我叫謝薇，您叫我薇兒就好?！?p> “那怎么能行，尊卑有別，夫人現(xiàn)在不是小姑娘了，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就算您自己什么都能做，但看在門主的身份上，您該端的身份，還是要端的，這不是做給您自己的，而是做給別人看的，也是為門主長臉的。夫人以后叫我子鳶或者阿鳶就好。”子鳶一邊兒幫謝薇梳頭，一邊好言相勸道。
“哦…您說的也確實(shí)不無道理。”謝薇點(diǎn)了點(diǎn)頭。
梳洗完，葉清玄的聲音就在門外響了起來：“我的小娘子，你可終于醒了？”他看上去心情極好，原本冷峻的眉眼，此時(shí)都浮滿了春色。
“天亮了才睡著?！敝x薇羞愧的低下了頭。子鳶見葉清玄來，便退下了。
“餓壞了吧？走，吃飯去?！比~清玄一把抱起謝薇，大步流星的走出竹舍。
“我說葉清玄…”謝薇話還沒說完，葉清玄就打斷道：“你喊我什么？”
“葉清玄??！有什么不對?！敝x薇奇怪道。
“當(dāng)然不對。”葉清玄腳下沒停，帶她來到了花園旁的一個(gè)小涼亭中。
飯菜已經(jīng)擺好，菜式簡單卻豐盛，本來并不覺得餓的謝薇，聞到一陣陣飯香，肚子就不爭氣的咕嚕嚕叫了起來。
謝薇尷尬的掙了一下，想從葉清玄懷中下來，然而葉清玄并不松手，而是佯怒的看著她：“叫不對，不給你飯吃。”
“葉清玄怎么不對了？難不成讓我喊你翠翠？”謝薇委屈道。
“你難道忘了，我們昨日大婚？”葉清玄提醒道。
謝薇當(dāng)然沒忘，不過那兩個(gè)字，她對他喊不出來。因?yàn)樵谒睦铮姆蚓€是云天歌。
謝薇垂眸不語，也不掙扎，只是臉色暗沉。乖巧的伏在他懷中。
葉清玄見謝薇的模樣，心頭不免有些失落，但隨即一笑，將她放下：“不逗你了，快吃飯吧。”
謝薇勉強(qiáng)的扯出一個(gè)笑容，隨即快速的坐下，拿起碗筷。她真的是餓壞了。
飯畢，葉清玄拿出云天歌的信，遞到謝薇手中：“我召請了他數(shù)次，他都不肯相見，這是他的信，你若有話要跟他說，寫下來，我替你傳給他。”
謝薇接過信，展開看了一眼，淚就涌了出來。她對葉清玄搖頭：“我沒有話帶給他?！?p> 許久，謝薇不再哭了，葉清玄才慢慢的說道：“薇兒，委屈你了?！?，他似下了下決心：“你若是…受人脅迫，并不甘愿，我們…可以和離?！?p> 他真的一絲一毫都不想強(qiáng)迫她，他可以等，一直等，哪怕要他等她的下一輩子。
“沒有人脅迫我。是我自愿嫁給你的。我只是…只是…”謝薇說著又嗚咽了起來。
“我懂，我都懂，我愿意等。只要你不勉強(qiáng)就好?！比~清玄聽到謝薇說是自愿的時(shí)候，內(nèi)心松了一口氣。只是他還是不明白，這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薇兒，你父親…那晚究竟跟你說了什么？”葉清玄忍不住問道。
“沒說什么?！敝x薇低低的說道。
怎么可能沒說什么，不過既然謝薇不愿意說，葉清玄也就不再問了。
大婚之后，謝薇便一直住在馨竹居，她哪兒都不去。既沒回虎守宮省親，也沒去跟女希了了告別。
雖然她每日按時(shí)起居，勤修琴技，修花種藥，讀書習(xí)武，把自己安排的滿滿的，但任憑誰都看的出來，她不快樂。
“夫人?！敝x薇正在花園里折騰藥草，忽然聽見一個(gè)銀鈴般的聲音輕輕喚她。
“忘憂，你有事？”謝薇頭也沒抬的問道。
“夫人，可有想忘的人和事？”忘憂試探的問道。
“沒有?！敝x薇斬釘截鐵，且聲音清冷。
“那…夫人無事也可以來，沐浴總是容易讓人心情舒暢的?！蓖鼞n道。
“好。”謝薇沒抬頭，應(yīng)道。
忘憂見謝薇不理自己，也提不起泡泉的興趣，便又回到了泉水中。
本來忘憂以為謝薇說好只是敷衍，沒想到不多時(shí)，謝薇就來到了忘憂泉邊，脫了衣物把自己沒入了泉水中。
忘憂其實(shí)本來不打算探尋謝薇的內(nèi)心，但是沒忍住好奇心，還是施展了術(shù)法探尋了一番。
然而忘憂什么也沒探尋出來，謝薇將自己整個(gè)放空了。她的腦海中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出來。
謝薇不知何時(shí)睡著了。忘憂托不動謝薇，只得去請葉清玄。
“大人，夫人在泉中睡著了…”忘憂出現(xiàn)在葉清玄面前。
聞言葉清玄跟著忘憂回到了馨竹居。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謝薇身體泡在泉中，頭枕著手臂伏在泉邊的石頭上睡著了，一頭青絲如水藻般漂浮在泉水中。
“夫人可有心事？”忘憂問。
“你不能探知？”葉清玄問道。
“一片混沌。”忘憂道。
“那是她上了心鎖?！比~清玄幽幽嘆了口氣。
其實(shí)他也能感知謝薇婚后一直郁郁寡歡。起初，他還能感受到她的心緒，但是沒過幾天，他就發(fā)現(xiàn)，他無法感知她了。她給自己上了心鎖，將自己的內(nèi)心封閉了。或許連謝薇自己都不知道。
葉清玄下水將謝薇撈進(jìn)懷里。上岸后給她裹了厚厚的毯子。又替她把濃密的頭發(fā)擦干。在擦發(fā)的過程中，謝薇醒了。見自己睡在床上，葉清玄正小心的給她擦著發(fā)。
“以后沐浴可別睡了，忘憂是冷泉，睡著了，會著涼的?！比~清玄淡淡道。
“哦。”謝薇回應(yīng)。
“要不，我再找眼溫泉來吧。你們?nèi)祟?，還是多泡泡溫泉好?！比~清玄瞥了謝薇一眼，她面無表情。
“哦?！敝x薇回應(yīng)。
葉清玄輕輕嘆了口氣：“我?guī)?，去尋他?！?p> “不用?！敝x薇的語氣依然。
“那，隨我游歷九華如何？”葉清玄又道。
“哪兒都不想去?！敝x薇道。
葉清玄停下了手中動作，呆呆看了謝薇幾秒。
“我前些日子，接到你父親的書信，說讓你有空了，回趟謝家。不管怎么說，婚后都該回門一趟的。我看你一直心緒不佳，就沒提這事兒。再有一個(gè)月，要到你爺爺八十八歲壽辰。我看，不如趁此機(jī)會，回去一趟？”葉清玄緊緊盯著謝薇的臉，當(dāng)他說到謝薇爺爺?shù)臅r(shí)候，謝薇的表情有了些許變化。
“好。是該回去的?！敝x薇坐了起來。給葉清玄一個(gè)極其清淡的笑容。
“葉清玄?！敝x薇盯了葉清玄幾秒開口道：“爺爺?shù)亩?，你有辦法嘛？”
葉清玄長長嘆了口氣：“毒已入髓多年，我也無法。”
“當(dāng)年，我外公可有請你幫忙解毒？”謝薇忽然問道。
“你外公請我?guī)兔r(shí)，已經(jīng)來不及了?！比~清玄眉頭微蹙。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發(fā)現(xiàn)的更早，便可救？”謝薇的眼睛閃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并不是…”葉清玄沉聲道：“只不過，發(fā)現(xiàn)的早，可以換命?！?p> “換，命？”謝薇重重的咬著兩個(gè)字。
“是，換命。”葉清玄點(diǎn)了點(diǎn)頭，繼續(xù)道：“但是換命是有許多先決條件的。缺一不可。而最難的，是有人愿意放棄自己的生命，去換別人的存活。所以這個(gè)毒，歹毒至極?！?p> “那你知道是什么人創(chuàng)造了這種毒嘛？”謝薇問。
“抱歉…我不知道?！比~清玄道。
“那你可有研究過這種毒的解藥？”謝薇又問。
葉清玄認(rèn)真的看了謝薇一會兒，黯然道：“我連這種毒長什么樣，都不知道…沒有樣本，無法研究解藥?！?p> “那你怎么知道換命之法的？”謝薇追問
“因?yàn)檫@個(gè)毒，自古就有，除了人族，其他種族都知道這種破解的方法?！比~清玄略微思索了一下答道。
謝薇的眼睛咕嚕嚕轉(zhuǎn)了轉(zhuǎn)，思忖道：“你的意思是說，這種毒最初并不是針對人族的？”“是?！比~清玄皺了皺眉道：“人族的崛起，是最近五千年的事，以前，人族一直都是妖獸們的食物和奴隸。相當(dāng)于你們?nèi)祟惉F(xiàn)在圈養(yǎng)的牛羊?！?p> “嗯。這個(gè)我倒是知道的。只是無法想象?！敝x薇思考了一番又問：“葉清玄，我記得你說你有七八房妾室，還有十多個(gè)侍奴。我怎么從來沒見過?！?p> 葉清玄聽聞此言，哈哈大笑起來：“你竟然還記得？”
“當(dāng)然了?！敝x薇眨了眨眼睛道。
“那你…介意嗎？”葉清玄饒有興致的看著謝薇。
“呃……好像不是很介意。只是有點(diǎn)好奇?！敝x薇想了想道。
的確，她確實(shí)不介意，因?yàn)殡m然她對他有著一些模糊的情感，但是謝薇并不覺得那是愛，她覺得只是因?yàn)楦袆?，所以他有沒有妾室，有幾房妾室，她并不在意。
“當(dāng)年，是誰說要我只娶她一個(gè)的？現(xiàn)在竟然不介意我有妾室？”葉清玄似乎不太高興的撇了撇嘴。
“當(dāng)年那是為了為難你。做不得數(shù)。你不引薦我認(rèn)識一下嘛？以后也好相處。”謝薇問道。
“那是為了嚇退追求者的說辭，沒有哪家姑娘愿意嫁給一個(gè)這么多情的男人吧？”葉清玄無奈道。
“不過，你確實(shí)看起來不像是沒有妾室的人。人長得好，又體貼，往人群里一站，妥妥的一樹桃花開?！敝x薇笑了笑，想起上元節(jié)那日與他一起走街串巷，被一眾姑娘尾隨的事來。
“我有了正室夫人，還要什么妾室？再說，只有你們?nèi)俗搴瞳F族才喜好妻妾成群?！比~清玄不屑的哼了一聲。
然而謝薇沉默了幾秒：“你活了這么久，歷經(jīng)滄桑，怎么會從未經(jīng)歷過情事？”
葉清玄定定的看著謝薇，緩慢而溫柔的道：“春風(fēng)未至?！?p> 謝薇愣了愣：“春風(fēng)未至？”
“嗯?！比~清玄重重點(diǎn)頭：“你便是那春風(fēng)?！?p> “是嘛？”謝薇垂眸，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你遇見我的那一瞬間，你可有欣喜？”葉清玄問。
“欣喜…不止欣喜…還有…”謝薇回憶起初見葉清玄的場景，她睡眼朦朧，面前垂著一條青翠可愛的生物，她何止是欣喜，還有驚異，還有…想要將它據(jù)為己有。
“還有什么？”葉清玄看謝薇的臉，似乎露出了幾分羞怯，心中期盼著她的回答。
“可我為什么會對他動了情？如果你才是我的命定之人…”謝薇悠悠開口。
葉清玄愣住了，原來她饒了這么一大圈，這句話才是目的。
這要他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