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兌現(xiàn)賭局
甄安娜第一次和楚驕月、費莎莎坐在了一張桌子上。一些具體的細節(jié)被甄安娜一筆略過了,寥寥交代了唐奔奔的狼藉。
“沒想到她居然和你們部門總經(jīng)理在一起,墨宇皓知道嗎?他怎么會看上這樣的人?”
費莎莎認真追問的樣子,在甄安娜心里是滑稽的。費莎莎根本就是一個拎不出重點,分不清陣營,全憑富貴出生的二傻子,這也是自己可以偶爾在她面前隱秘地自鳴得意的原因。她雖然是她的助理,但是她的智商優(yōu)越于她。醫(yī)生說她甄安娜不夠自愛才會得病,可她卻以為,心理的不自愛比身體的不自愛病得更重,一個人一廂情愿地愛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無異于腦子有病,無可救藥。
經(jīng)歷了兩輪職場打擊的唐奔奔,一股子心氣兒啞然泯滅在胸口。既然外企不行,晉宇不行,那就去小一點兒的公司吧。野心沒有了,又何來人心不足?她清空了之前留存的意向單位,只針對一些小公司投簡歷。
憑借著在晉宇的工作經(jīng)驗,她很快得到了一個咨詢顧問的職位。說是咨詢顧問,卻做些行政前臺的活兒,唐奔奔心灰意冷地暫時接受了。
這個叫金字塔的小公司,行事作風跟它的名字毫不相稱。辦公室是簡易的平房,別說精致的早午餐,什么水果、酸奶、咖啡都沒有,連上廁所的次數(shù)都有規(guī)定,目的是響應號召,節(jié)約用水。
矮矮胖胖的財務總監(jiān)葛蘭臺天天換著招兒來找麻煩,唐奔奔覺得她長了一張財務人特有的臉,看起來特別地不好溝通。
這不是,又來了。
她敲了敲唐奔奔的電腦:“唐奔奔,為什么我們衛(wèi)生間的抽紙用得這么快?”
唐奔奔一時沒反應過來,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葛蘭臺見她不回答又問:“你去庫房提紙的時候都不統(tǒng)計的嗎?哪個時間段員工用紙多,哪個時間段用得少,你應該做個表來跟財務報備?!?p> 唐奔奔倒吸了一口涼氣,剛想著文雅地回一下,卻被別人打斷了,打斷她的正是網(wǎng)管劉芒。
“葛姐,小仁總叫你。”
葛蘭臺話未說完,有些不情愿地走了,劉芒湊近唐奔奔,低語:“別理她,我估計她更年期到了?!?p> “沒事?!?p> 來話事兒的劉芒是這個公司的網(wǎng)管,這是個閑職,公司總共不過十臺電腦,能有多少漏洞需要他修補維護?所以他有事的時候忙于打游戲,沒事的時候,喜歡待在前臺,找唐奔奔聊兩句打發(fā)時間。由于年紀相仿,唐奔奔還算能跟他說上幾句話。
從劉芒的介紹中,唐奔奔很快就知道了,金字塔咨詢公司是個家族小企業(yè),老板叫梁小仁,副手叫鄭詩嫻。鄭詩嫻是一個官太太,在家享福太閑、太無聊了,來到老同學梁小仁的公司掛個職,想來就來,不想來就不來,來了也就是換了個地方嗑瓜子、看電視劇。
這里的裙帶現(xiàn)象非常嚴重,幾乎每一個人都是小仁總七大姑八大姨拐了十八彎山路的親戚,簡單地說,就是都得罪不起的。這種組織架構(gòu)造成的局面就是,沒人真的干事,全是來扯皮的,還都是扯一些雞毛蒜皮的事。
他們在開會的時候扯得更精彩,正經(jīng)業(yè)務不討論,話題能跑多偏就跑多偏,能聊多遠就聊多遠,更像是茶話會。
唐奔奔第一次參加這里的員工會議時,就有了深刻的體會。財務總監(jiān)葛蘭臺慷慨陳詞半小時,最后的目的就是慫恿大家去偷水。正當唐奔奔認為葛蘭臺絕對是個空前絕后的奇葩時,其他人的反應更讓她明白奇葩也是分大小的,而葛蘭臺最多只能算小的,因為很快就有人響應了,并提出偷水的具體方案,比如一樓洗車行后門有個水龍頭總是不關(guān),員工可以排值班表去輪流偷水回來燒,再比如他們可以用滴水不走水表的方式接水沖廁所……
唐奔奔看著他們一開一合、唾沫橫飛的嘴,不僅僅感到厭倦,更覺得這太魔幻了。都說過格局代表素質(zhì),平臺創(chuàng)造價值,現(xiàn)在才體會到這并不是一句矯情的空話。以前在晉宇的時候,同事鉤心斗角、針鋒相對不過是為了搶客戶,爭業(yè)績,攀高位,總有個利字當頭的貪圖,現(xiàn)在她著實看不懂這公司的人究竟在圖什么,以至于她懷疑梁小仁不是腦筋不好就是心臟太好,不然這公司怎么能經(jīng)營得下去,怎么還不破產(chǎn)倒閉?
雖然她在奧科、晉宇被打擊過,一時心灰意冷,但人卻不笨,她可不想在這樣的公司匡扶正義、訂立制度、發(fā)光發(fā)熱,即便自己不是金子,但也不能往泥潭里墜,就算暫時沒有滿意的工作,重回校園也比在這里虛度青春的好。
冷荊楓的電話是在這個時候打過來的,唐奔奔還是保留了在晉宇的習慣,在辦公室的時候把手機調(diào)成了靜音??粗謾C在辦公桌上震動爬行,她竟覺得從未有過的荒誕。
冷荊楓是第二個知道唐奔奔離職的人,第一個是穆迎北,他這個電話的初衷只是為了將唐奔奔拉出情緒低谷,把她約出來散散心。
“明天一起參加一個酒會?”
“什么會?”
“你甭管什么會了,就當是派對,出來轉(zhuǎn)轉(zhuǎn)也好,別老想那些不開心的事?!崩淝G楓素來是個行動派,見唐奔奔沒有拒絕,第二天一早就郵寄了一件禮服。
當冷荊楓挽著盛裝出席的唐奔奔出現(xiàn)在墨宇皓面前的時候,墨宇皓平靜無瀾的眼波中還是掠過一絲驚訝之色。
唐奔奔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他,本能地想轉(zhuǎn)身走開,手卻被冷荊楓抓住了。他大大方方地把唐奔奔拉到面前,沖著墨宇皓眨眨眼睛:“這位就是我上次跟你說的,賣蛋糕的小女孩?!薄百u蛋糕的小女孩?”唐奔奔不明就里。冷荊楓咧嘴一笑,也沒有想解釋的意思。
墨宇皓的眼神更涼了,唐奔奔覺得那種冷淡就像大雪后的隆冬,簌簌蕭瑟。再之后他輕輕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她記得他們大約是擦身而過的,她自問不算是個心事很多的人,可在此刻卻心緒亂飛,歸攏不到一處。這份烏泱泱的別扭把她的心情弄得很糟糕,糟糕得連走進宴會廳的腳步也加快了。
宴廳內(nèi)的桌椅整齊地被拼湊成了“馬蹄”形,象征著幸運交好的意思,合奏樂此起彼伏,襯著香檳美人,觥籌交錯,一派奢靡景象。
這場景讓唐奔奔想起自己從前看過的一部啞劇。它講述了一個置身于破茅草屋里的小女孩專注地趴在窗前,窗外宮殿奢華、侍女成群,小女孩越看越陶醉,忘形地跟著翩翩起舞,一直跳到足尖出血才發(fā)現(xiàn),那富麗堂皇的宮殿只是她的想象,而自己還置身在茅草屋內(nèi)。
大約所有的啞劇都是悲劇。
冷荊楓暢游在自己的世界里,如魚得水、神采飛揚地滿場招呼。唐奔奔穿過冷荊楓筑成的人群,獨自走到宴會廳外的音樂噴泉邊。這份臨水的清冷倒是讓她覺得空氣清冽了不少。
隔著薄薄的水霧,她看見水池上空柔柔的燈光灑在對面人的身上,把臉上清寂的表情烘托得又冷漠了幾分。她輕輕地嘆了口氣,這一聲就隨著悠悠夜風散在了噴泉池里,合著啪嗒的水聲轉(zhuǎn)眼就沒了影兒。
但是墨宇皓還是聽到了。他抬起頭來,看見對面的唐奔奔正望著自己。該用怎樣的表情呢?唐奔奔擠出了一個笑臉。
“墨宇皓!”
噴泉激昂的水花如同鋼琴高昂的尾音,在此刻華麗落幕。他臉上的光瞬間黯淡了下來。費莎莎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跟在她身后的還有冷荊楓。唐奔奔微微一怔,轉(zhuǎn)頭要走,卻看見冷荊楓笑嘻嘻地朝自己來,伸出手挽她:
“怎么一個人在這里?”
唐奔奔沒有興致聊天,把那個擠出來的笑容又放大了一倍,拍了一下他伸出的手:“我去趟洗手間。”
走出了中庭綠蔭,唐奔奔看見古老的月光灑在洗手臺上,波光粼粼,臺幾上的熏香爐升起陣陣青煙,營造出幾分曠古禪意。她伸出手,感受著冰涼的水從指尖滑過。
“唐奔奔!”一個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鑲嵌著紫金石的巨大銅鏡里倒映出一個年輕女人。
“費小姐?!碧票急蓟剡^頭。
費莎莎沒有理她,更沒有看她,緩緩地走上石階。
唐奔奔對于這種莫名其妙的不待見并不準備理會,反正剛才也算打過招呼了,抬腳便要離開。
“站住?!鼻閿骋娒?,分外眼紅,至少費莎莎是這樣認為的。
“有事?”她連“費小姐”這三個字都省了。
費莎莎指了指踩在高跟鞋下的裙擺:“幫我把裙子拎一下?!?p> 唐奔奔的臉上浮起了一絲淺淺的笑容,這個淺淺的笑容表達的意思很明顯:收起你的居高臨下。
費莎莎的劍拔弩張在她的平靜淡泊下黯然失色,她寂寂一笑的神韻居然跟他如此神似,她居然在她的臉上看到了他的笑臉。有那么一瞬間,她失神了。
唐奔奔轉(zhuǎn)身走了。
“站??!”
唐奔奔依舊沒有停下腳步。
費莎莎氣急敗壞地跑到她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唐奔奔的鼻子,嫉妒終于讓她變成了潑婦。
“唐奔奔,我警告你,離墨宇皓遠一點!你最好看清自己的位置,別總想野雞飛上枝頭當鳳凰?!?p> “請你自重?!碧票急冀K于停了下來,那個淡漠的笑容也沉了下去。
“尊重誰?你?”費莎莎仰天一笑,繞到了唐奔奔面前,“冷荊楓很尊重你是不是?你知道你在他心里值多少錢嗎?”
擋在唐奔奔面前的費莎莎揚起手,拇指和食指圈成一塊錢硬幣大小的圓,貼在臉上:“讓我來告訴你吧,你在冷荊楓的心里,就只值一塊錢。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冷荊楓怎么會對你好?怎么會帶你去酒吧?怎么會把你當朋友?又怎么會帶你來參加晚會?那都是我跟他打賭的!”
費莎莎感受到唐奔奔的錯愕,那明顯的錯愕讓她臉上的自信坍塌了一角。
“怎么?不相信是不是,不相信你可以問問他,賭資都是冷荊楓開的。一塊錢,你果然就這么上鉤了?!辟M莎莎盯著她僵硬的表情,刺痛她得來的快樂讓她感到滿足。
她沉溺于這樣的刻薄,火上淋油:“你知道,我和冷荊楓都是怎么稱呼你的?嘖嘖嘖,你在我們口中連名字都沒有,我們都只叫你‘一塊錢’?!?p> 唐奔奔捂住耳朵,撞開了費莎莎,身后傳來了一陣戲劇性的大笑聲。
她是跑進宴會廳的。視線所及,冷荊楓正在人群中談笑風生,那笑聲聽起來特別熟悉,熱情又仗義,明朗且溫暖,和他的人一樣。她放慢了腳步,緩緩向他走去,好像走慢一點就可以把他看清楚些,看到他的心里去。
“你怎么了?”冷荊楓注意到了唐奔奔的異樣。
和他談話的人也都相繼停了下來,默默地注視著這個美麗的少女。
“你和費莎莎拿我打賭是嗎?賭資一塊錢?”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縹緲。
他的笑容僵住了,由于太突然,還一直生硬地掛在臉上。
華彩的音樂在此時進入高潮,一浪接一浪。她看著他的嘴型似乎在說:“你聽我解釋。”
唐奔奔后退了一步,環(huán)視了一圈繁華熱鬧的會場。
真美,虛幻如夢境。
音樂停了下來,她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