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她的植物人男友

　　時間好像開了個很大的玩笑，它讓相隔一年時空的男女在某一天驚奇的相遇，它制造幸運，編織曖昧，催促著他們墜入愛河。六月的夏季是煙火，是告白，也是難以跨越的時間洪流。

　　兩人研究到半夜也想不出什么頭緒來，何驚蟄念著谷源惠剛剛?cè)肼?，一看時間都凌晨了，便催促著她去休息，一切的事情等到她下了班再討論。

　　谷源惠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出了這樣的事情她哪里會睡得著。再一次翻了個身，谷源惠猛地坐了起來。

　　“現(xiàn)在解決的辦法只有兩個。”她看向那只用了一年的手機：“要么驚蟄去找一年前的我，要么我去找現(xiàn)在的驚蟄?！?p>　　何驚蟄有社交障礙，且一年前的谷源惠并不認識何驚蟄，他貿(mào)然去找谷源惠先不說那個時候的谷源惠會不會相信他的話，能否讓何驚蟄鼓起勇氣，坐車到老遠的柴姑十三路，和不認識他的谷源惠面對面交流都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所以，只有她去找一年后的何驚蟄才行。

　　一年后的何驚蟄肯定會認識她，只是……

　　“既然都已經(jīng)確認關(guān)系了，為什么你……”

　　谷源惠這會兒才琢磨出事情的不對勁，黑暗里她看不清窗外的景色，目光鈍鈍的落在何驚蟄家的方向，輕聲呢喃：“為什么你沒有聯(lián)系過我？哪怕打一個電話也好啊……”

　　仿佛一直蒙住她的黑霧被割破了，一絲光線落了下來。

　　“驚蟄，我今天下班去找你，一年后的你。只有我們見面了，才能夠解答我們的疑惑。一年后的你一定知道些什么?！?p>　　谷源惠發(fā)了這條微信之后才勉強吃了顆定心丸，所有的問題在明天見面之后大概會有線索。

　　只是，向來直覺敏銳的谷源惠，這一次心里卻一點底都沒有。

　　好在白天的工作并不是很繁重，大概因為谷源惠是實習生的緣故，她接觸到項目核心的工作內(nèi)容并不是很多，下班的時候谷源惠把工位整理干凈，和袁湖一起離開了公司。

　　“去哪兒啊，我載你?！痹u了搖食指上的鑰匙串，谷源惠不好意思麻煩她，婉拒道：“我還有點事情，你回吧，路上開車小心。”

　　和袁湖道別之后，谷源惠打了視頻電話給何驚蟄，何驚蟄早上起來看到了谷源惠凌晨發(fā)的信息，腦子一轉(zhuǎn)他也發(fā)現(xiàn)了事情的古怪。

　　一年了，自己為什么沒有聯(lián)系過谷源惠？何驚蟄對于自己的個性很了解，不會有移情別戀的可能。明明他都踏出了房門，走到街上了，為什么他一年都沒有去見谷源惠？

　　“驚蟄，我現(xiàn)在去你家找你，把你的位置告訴我?！?p>　　谷源惠攔了一臉車，沖司機道：“岐本公寓師傅。”

　　“十二棟5201?！焙误@蟄說完看了一眼谷源惠，心事重重的樣子讓谷源惠想抱一抱他：“別多想了，一會兒不就見到了？”

　　“谷源惠，如果……我是說如果。”何驚蟄咬了咬唇，沉聲道：“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我希望你……”

　　“不會的驚蟄。”谷源惠第一次打斷了何驚蟄的話，臉色泛白，甚至帶上了慍怒：“我并不會做到你希望的，我只知道我喜歡你，只想和你在一起。只和你。”

　　這是他們都想到了，卻不愿意去正面面對的，也是目前最有說服力的可能。

　　谷源惠或許還抱著何驚蟄可能再一次失憶，或者因為別的原因不愿意再出門的希望，無論有多難她都會去幫助何驚蟄再一次走出過去的陰影?？墒呛误@蟄卻知道，他有多么的喜歡谷源惠，他有多么想要見到谷源惠，想要和她像普通情侶那樣生活。

　　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他去到谷源惠身邊……除非他出了意外。

　　何驚蟄看著眼底隱隱閃著淚光的女孩兒，溫柔的拂過畫面中她滑下臉頰的淚花：“谷源惠，我很了解自己。除非我死了，或者連拿起手機的力氣都沒有了，否則我不會放任一年的光陰白白浪費?！?p>　　“……不會的?！惫仍椿菥髲姷哪ǖ粞蹨I，紅著眼眶看向何驚蟄：“你別亂說了，你只是、只是有什么事情耽誤了?！?p>　　計程車沒有關(guān)后門的車窗，明明是盛夏的風，此時吹過谷源惠的臉頰卻如同刀割。北城的下午八點天還沒有黑，但是那從西方緩緩壓過來的烏云仿佛要將朦朧的太陽吞噬，上午還是晴空萬里，這會兒卻有點風雨欲來的架勢。

　　何驚蟄坐在地毯上，視頻里谷源惠不斷地猜測她能想到的所有會耽誤何驚蟄出門的可能，安慰著何驚蟄，安慰著她自己。何驚蟄斂下眼底的哀傷，不想讓谷源惠傷心，便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聽著她。

　　倘若他的猜測是真的，那自己怕是沒有太久和她相處的時間了，從現(xiàn)在起，每一刻對于他來講都是彌足珍貴的。

　　卷卷的棕發(fā)都仿佛失去了生命力，軟軟的趴在何驚蟄的頭上。他的目光繾綣如水，將手機里的女孩兒鮮活的樣子通通攬進腦海里。

　　不管是手機也好，短視頻APP也罷，他很感激現(xiàn)在的一切，讓他連接上了來自一年后谷源惠的訊號，讓他可以認識她，遇見她，然后愛上她。

　　“谷源惠，如果是那個結(jié)果，我希望你可以盡快忘記我。”

　　何驚蟄無聲的說下這句話，生怕因為這句話讓他愛的姑娘再一次紅了眼眶。他的愛很含蓄，藏在小朋友濺出積水的彩虹里，藏在凌晨起來等待她隨機打來視頻的間隙，吃下的無數(shù)片吐司里，藏在鈴鼓先生的口琴聲里，藏在舊書店三心二意的看書，一心一意的注視里。他笨拙的向她示好，對抗門外世界的恐懼，他每天睡覺前嘗試從大門口走向電梯，哪怕一天只走一步，他都如獲至寶，心生歡喜。

　　他可以感受到谷源惠毫不保留的關(guān)心和愛意，她每一次向他介紹外面世界時眉飛色舞的樣子，其實都給他打了名為“勇氣”的針劑。

　　何驚蟄不知道自己可以給谷源惠帶來些什么，他呆板無趣，一點也不沉穩(wěn)，有點幼稚，還有精神病。每個孤單的夜晚連他自己也會嫌棄自己這個膽小鬼，他又如何配的上谷源惠那樣熱烈燦爛的人。

　　可是也正是谷源惠讓他知道，他雖然呆板，但是很善良，雖然無趣，可她很喜歡，雖然不沉穩(wěn)很幼稚，但這正是她執(zhí)著的少年氣，是谷源惠讓他知道他很好，他值得被愛，他也是一個普普通通卻閃閃發(fā)光的人。

　　他不是神經(jīng)病，他只是一個擁有著健康的身體，心理受到創(chuàng)傷的普通病人。

　　如果這樣的自己能夠讓谷源惠更加的快樂幸福，那么要他付出多么大的代價，吃多少藥，他都要一步一步走到谷源惠的身邊。

　　可是，倘若自己讓谷源惠變得哀傷，變得痛苦，因為自己讓谷源惠以淚洗面，那他希望谷源惠可以快一點忘記他，重新生活。

　　*

　　再一次來到岐本公寓，谷源惠的心情卻無比的沉重。她下了計程車，抬起頭看了看已經(jīng)壓過來的烏云，高高的公寓仿佛戳進了烏云里。

　　谷源惠快步走到門衛(wèi)室，這個公寓區(qū)的安保很嚴格，保安要谷源惠出示她的證件，留下聯(lián)系方式之后，又要她提供她認識住戶的證明。

　　“你找誰？”

　　“我找5201的住戶?！惫仍椿菡{(diào)出何驚蟄的手機號，保安確認后面色古怪的看了谷源惠一眼問道：“你找5201？”

　　“對，何驚蟄何先生?！?p>　　保安面色越發(fā)不好看起來：“你是誰？是他什么人？不會又是記者吧？”

　　記者？

　　谷源惠皺眉，記下這個疑點之后快速澄清：“不您誤會了，我是何驚蟄的女朋友?！?p>　　“得了吧，你也是他女朋友？”保安突然就來了脾氣，瞪向谷源惠：“你們這些媒體的能不能放過他？一會兒姐姐一會兒妹妹，一會兒遠房表哥一會兒女朋友的，要不是我一直在這兒工作，知道何先生的作息，真就讓你們騙了！”

　　說完他站起身，把谷源惠往外趕：“走走走，趕緊走趕緊走！別來找他！”

　　“不是……”

　　谷源惠不知道怎么會變成這樣，為什么她一說找何驚蟄會讓保安這么激動。她又不好拿出手機讓保安和何驚蟄直接通話，畢竟時空扭曲這樣的事情還是很挑戰(zhàn)人的底線的。

　　推搡間，谷源惠口袋里的工作牌掉了出來，她立刻撿起來給保安看：“我真的不是記者，這個、這是我的工作證，您看——”

　　“我也是F公司的，我……我是他的同事，不會害他的！”

　　保安狐疑的接過工作證看了一眼，他接待過F公司的，對他們公司的工作證很了解，檢查一番之后發(fā)現(xiàn)的確沒有作假，才冷哼一聲，沒有再趕谷源惠了。

　　“你們一個公司的又怎樣，既然是他同事還來這里找他？”

　　“先生，我的確是他的同事，也是他的女朋友。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他，您能讓我進去嗎？”

　　哪知保安一聽到谷源惠的話，不知道哪個字戳了他的肺管子，暴脾氣說來就來：“你一個小姑娘怎么老是說瞎話呢？”

　　“你要是他女朋友，他出事這一年來怎么不見你來一次？！你要是他女朋友還能不知道他已經(jīng)不在這兒了？！”

　　“什么……”

　　谷源惠被保安吼得一懵，卻還是抓住了重點急忙問道：“他出事了？出什么事了？他不在這兒了？搬家了嗎？”

　　保安準備再一次趕人的話，在看到谷源惠紅了眼眶，焦急的模樣不似作假后，咽了回去。

　　“我只想見見他、先生，您能告訴我，驚蟄他怎么了嗎？究竟出了什么事？他要緊嗎？他還……他還好嗎？”

　　看到保安那副無比排斥來找何驚蟄的人的樣子，再聯(lián)系他所說的話語，谷源惠只覺得心臟高高懸起，所有的情緒都積攢在這一刻爆發(fā)。淚水比雨水先一步落下，谷源惠握緊手機哽咽道：“驚蟄出什么事了，請您告訴我好嗎……”

　　“嘩啦啦”雨水仿佛含著怒氣砸下，砸的谷源惠頭頂生疼。保安連忙把人拽進了門衛(wèi)室，皺著眉給她衛(wèi)生紙，“你真的是……”

　　“我真的是他的女朋友！”谷源惠顧不上淋濕的衣服，拿出手機調(diào)出他們視頻時的截圖：“這是我們視頻的截圖，我沒有騙您！”

　　“你說說你——你說說這叫什么事兒??！”

　　保安看見了何驚蟄的臉之后才相信了谷源惠的話，他近乎是憤怒道：“這一年你去哪兒了，啊？你男朋友出了車禍，成植物人都一年了你才出現(xiàn)？！”

　　最后兩個字，保安都吼得聲音劈了叉。

　　谷源惠頓時如遭重擊，手機“哐當”掉在了桌子上。

　　雨越下越大，雨點砸在玻璃上的聲音宛如震破腦門的心跳聲。烏云徹底地壓了過來，將岐本公寓籠罩在黑沉沉的雨幕里。

　　“車禍……植物人？”谷源惠顫抖著，幾乎是用氣音說出了這五個字。眼神空洞的看著地面，谷源惠大腦一片空白，她的腿毫無預(yù)兆的軟了下來，跌坐在椅子上。

　　突如其來的悲劇讓她大腦停止了思考的能力。

　　“你不知道？”保安憤怒過后，才注意到谷源惠是真的一無所知，那副失了魂的模樣讓他方才氣急了的心一軟。

　　“何先生一年前出了車禍，昏迷了，現(xiàn)在還在療養(yǎng)院呢?！北０矅@了口氣，拿出手機搜索出一則新聞，遞給谷源惠：“都上了新聞了。那會兒好多的記者要來采訪李醫(yī)生，冒充什么身份的都有……真是荒唐。李醫(yī)生忙著照顧何先生，哪里還有精力應(yīng)付這些記者啊。”

　　谷源惠恍惚的接過手機，視線聚焦在那則一年前的新聞上，瞳孔驟縮。

　　“F手機天才軟件設(shè)計師何某突遭車禍，竟成植物人！是人為還是意外？F公司機密泄露究竟是否與他有關(guān)？神秘的天才設(shè)計師究竟是何身份？接下來和小編一起探究他的來歷……”

　　營銷號的重點并不是這場車禍的報道，大篇幅的講的都是何驚蟄的學(xué)歷和半真半假的過往。何驚蟄實在是太神秘，他們根本挖不倒他的信息，但是打著F公司的話題是非常吸引流量的，于是這場車禍被爭相報道，連帶著何驚蟄都被人注意了起來。

　　“真是缺德啊，何先生都成植物人了這些記者還來打擾他?！北０舶礈缌藷燁^，喝了口茶道：“多虧李醫(yī)生忙前忙后，把何先生轉(zhuǎn)去了療養(yǎng)院才讓這些人打消了來這兒找他的念頭。”

　　“你既然是他女朋友，怎么不早點聯(lián)系他？”保安沒好氣道：“人都沒意識了，你連他出事都不知道?！?p>　　谷源惠抹掉已經(jīng)冰涼的淚水，吸了吸鼻子，把手機還給保安，她眼睛已經(jīng)有些腫了，慘兮兮的模樣讓保安閉了嘴。

　　“謝謝您告訴我驚蟄的事情，”谷源惠鞠了一躬，拿上包包起身，聲音還帶著濃重的鼻音，臉色蒼白：“也謝謝您為驚蟄做的一切?！?p>　　“沒事……唉，你也別把我說的往心里去，你該謝謝的是李醫(yī)生。”

　　李醫(yī)生。

　　這個出現(xiàn)過很多次的名字。

　　谷源惠眼睛一亮，連聲問道：“您有李醫(yī)生的聯(lián)系方式嗎？”

　　“我哪有啊，物業(yè)才有住戶信息。”保安搖了搖頭，看著谷源惠眼里熄滅的光他不忍心道：“我給你留意一下李醫(yī)生吧，她如果出門了我就把你的聯(lián)系方式給她。”

　　“好的、謝謝您！十分感謝！”

　　谷源惠可以理解保安不允許她輕易進入公寓，也理解他保護住戶的信息，正是他這一道門卡的死死的，才讓那些蜂擁而至的記者沒有煩擾到李醫(yī)生。

　　在打開門之前，谷源惠身側(cè)遞過來一把五顏六色的傘，她無聲看去，保安又摸出一根煙，叼著煙沒點燃：“我女兒的傘，先借你用用，外面兒雨太大了?！?p>　　小花傘一撐開，還有兩個尖尖的耳朵，盛開在陰沉沉的雨幕里。

　　“謝謝。”

　　谷源惠眼珠發(fā)熱，為這個保安再一次鞠躬，拿著傘走進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