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英雄

　　二零一三年夏天，我大學(xué)剛畢業(yè)，因為在重慶上的大學(xué)，所以第一份工作也是在重慶。

　　我大學(xué)的專業(yè)比較偏，除了進(jìn)醫(yī)院藥劑科或做醫(yī)藥銷售，好像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我媽那時候一直叫我考研，可她哪里知道，我大學(xué)四年都是躺過來的，好不容易才混了個畢業(yè)證，哪里還有勇氣和實力去考研呢？

　　再說，那時候覺得當(dāng)學(xué)生真的當(dāng)夠了，從九年義務(wù)教育到大學(xué)，足足在學(xué)?；炝耸?，人生能有幾個十六年呢？眼看我弟弟都快結(jié)婚生子了，而我還是個不銘一文的儒生。何況現(xiàn)在的大學(xué)生似乎也沒有什么優(yōu)越感，按我小叔的說法，就是現(xiàn)在在城市里，撞破頭都能碰到個大學(xué)生，他們掙的錢還不如他這個小學(xué)還沒上完的泥水匠。

　　我那時早就對進(jìn)入社會躍躍欲試，至少經(jīng)濟(jì)上可以獨(dú)立，不用買件像樣的衣服還要看別人的臉色。

　　那年夏天，我來到獅子坪的人才市場，面試了一家做觸摸屏的科技企業(yè)，它是一家深圳的上市公司，如今在重慶開了分部，公司在重慶的北碚，雖然有點(diǎn)偏遠(yuǎn)，但好在工資還算不錯，于是我便欣然接受了這份做品質(zhì)客服的工作。

　　我第一次見到何英雄是在我去渝北出差的時候，他給我的第一印象是非常熱情，很好相處。他好像跟誰都自然熟，他見我第一次便熱情地沖到我面前，老板長老板短地親熱地叫著，其實我只是公司的一個初級管理人員，他只是在我的下面做駐廠管理，我們并沒有明顯的上下級關(guān)系，而且他年齡還比我大幾歲，但他卻一直叫我老板，甚至之后我離開了這家公司，他見到我仍然叫我老板。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一日是老板，終生是老板。

　　不得不說，這小子拍馬屁的功夫十分到位，我雖不是個好面子愛虛榮的人，但他這樣在人前捧我，于我有時候還蠻受用，尤其是請客戶去KTV的時候，服務(wù)員一聽他叫我老板，便知道要找誰買單。

　　二零一六年，我過生日，晚上，我女朋友麗娜特意從她上班的地方趕過來給我慶祝，她還在前一天親自在家做了一個蛋糕，第二天一下班，她便開心地給我打電話，說她過來給我慶生。

　　說實話，那一刻，我很感動，因為活到二十多歲，第一次有人給我慶生，而這二十多年來，她也是唯一一個記得我生日的人，我記得她只問過我一遍。

　　我掛了電話便在公司的宿舍里精心打扮了一下，然后去步行街的一家餐廳訂了一間包廂，等著她的到來。

　　因為麗娜離我這里比較遠(yuǎn)，就是打車的話也要一個多小時，有時候想想，重慶還真他媽大，從南坪到北碚，做地鐵就要近三個小時，這要放在我家，這么長的時間都可以出省了。

　　在等我女朋友的時候，又有人給我打電話，這個人便是何英雄，他一開口便是熟悉的語氣，一句老板從不離口，我以為他只是沒事找我聊天，沒想到他竟然也知道今天是我生日，他還特意從他住的地方趕過來，說要為我慶生。

　　我聽了，有點(diǎn)納悶，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感覺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呢？

　　我把我訂的餐廳的地址給了他，沒過幾十分鐘，他便開車過來了，比我女朋友還早到十幾分鐘。

　　他一進(jìn)門便拿出一條煙，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笑嘻嘻地說，才想到我今天生日，沒時間準(zhǔn)備像樣的禮物，就在樓下買了一條煙，不成敬意。

　　我問他怎么知道我生日的，他說他看過我的身份證，我們都是農(nóng)村的孩子，生日肯定都是農(nóng)歷，他的記性好，一下就記住了。

　　我聽了，只能笑了笑。

　　我知道一個人想對一個人好，自然有他的方法，可我卻總覺得自己并沒有幫過他什么，他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呢？難道只因為我做過他幾年徒有虛名的領(lǐng)導(dǎo)？

　　我很疑惑也很直接地問他為什么會對我這樣上心？

　　何英雄遞給我一支煙，又給我點(diǎn)上火，然后他自己也點(diǎn)了一支，他抽了一口，煙霧在他壯實的圓臉上繚繞，他終于對我說了實情。

　　他說，那一年他求我?guī)退麑⑺掀艔墓九鰜砀黄鹱鲴v廠，我二話沒說就答應(yīng)了，從那時候起，他便記得我的恩情。他說他這輩子，誰對他好，他都會記得，說到動容時，他又犯了彪，叫囂著說他何英雄是個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人，嚇得前來上菜的服務(wù)員差點(diǎn)摔碎了手里的盤子。

　　其實當(dāng)初我并沒有覺得那是什么大事，不過是把一個公司的員工招為駐廠，然后跟車間的主管打聲招呼，那時候那件事對我來說真的不過就是舉手之勞而已。

　　但后來，當(dāng)我的老板知道這件事情之后，他對我生產(chǎn)了不信任，甚至后來我們在辦公室大吵了一架，最后不歡而散，歸根到底，可能就是因為這件事。

　　對于這種權(quán)利的勾心斗角，我一向是后知后覺，等我認(rèn)識到自己可能濫用職權(quán)了，我已經(jīng)離開了那家公司一年有余。

　　但即便如此，我仍未認(rèn)為自己真的幫了他多大的忙，我也從未真的認(rèn)為我離開上一家公司是因為這件事情，公司的同事們討論起我，也總是說我脾氣暴躁，一時沖動，竟然跟老板拍桌子。

　　礙于面子，我主動提出了離職，我們老板當(dāng)時也大吃一驚，他沒想到我這個年輕人如此有魄力，竟然敢跟他叫板，還主動不干了，就連他一個經(jīng)理主動挽留我，我也沒有留下來。

　　大概因為這件事，何英雄覺得對不住我，便一直想方設(shè)法地想彌補(bǔ)我，因此我離開了公司，他每次打電話給我，或者是遇到我，也總是一口一個老板地叫我。

　　那天我過生日，他特地趕過來給我慶生，我女朋友到的時候，見到他也有些驚訝，因為我跟她說過，這個世界記得我生日的沒幾個。

　　我們?nèi)齻€人在一起吃了一頓晚飯，吃飯的時候，我女朋友麗娜抽起了煙，何英雄見了，對我頗有意味地笑了笑。

　　麗娜是我見過為數(shù)不多的抽煙的女人，我當(dāng)初認(rèn)識她的時候，見她抽煙也有些驚訝，說實話我一開始有些反感女生抽煙，但后來就慢慢地接受了，因為我自己也抽煙，既然男人能抽煙，女人為什么不可以，那些認(rèn)為女人不該抽煙的人，大多是出于偏見。

　　我想，何英雄是個極度大男子主義的男人，他之所以會對我那樣笑，可能是覺得我不該找這樣的女人。

　　吃完飯后，何英雄果然問我，為什么會找抽煙的女人，雖然麗娜看上去并不像在風(fēng)月場所混過的女人，但會抽煙的女人，必定不是什么良家少女。

　　我笑了笑，并沒有做任何解釋，我知道他會這樣想，并直言不諱地對我說出他的心里話，一定是出于對我的關(guān)心和信任。但有時候，對一個人不了解，并不好妄加評論，他不知道麗娜是什么樣的人，我卻知道，雖然我不知道她對我說的她的過往是真是假，但我知道她信任我，關(guān)心我，并且愛我，這對于一個戀人來說，就已經(jīng)足夠了。

　　知道我有女朋友以后，英雄便很少再叫我去外面玩，他知道我和麗娜的感情還不錯，他還勸我少去外面玩，讓我好好珍惜麗娜。

　　是啊，像我這樣的浪子，能得到一個真心愛我的女人并不容易，在這年頭，感情泛濫，沒錢沒房，誰愿意跟著你呢？

　　更何況，我還是個不靠譜不自律的男人，工作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想去上班就去，不想去就在家里睡覺，有時候上網(wǎng)一不注意時間就通宵了。跟朋友同事去打麻將，麗娜打電話也不接，氣得她哭了好幾次，每次就生氣地問我，她要我這個男朋友干嗎？每天想不到我對她噓寒問暖就算了，還動不動不接電話，我事后發(fā)現(xiàn)自己不對，每次說改，可還是沒有改，最后也怨不得她離開了我。

　　曾經(jīng)，我以為她這輩子都不可能離開我，因為我自己都感受得到，她是那么得愛我，可后來的結(jié)果證明，我這種人是不配有女朋友的，更不配她的愛。

　　這是我當(dāng)時第一次提出跟她分手時，我自己說得話，那時還為自己說出這樣的話感性，現(xiàn)在看來，我還是了解自己一點(diǎn)的。

　　大約是我從上一家公司離職后的半年后的一個夏天，英雄請我去他家里吃飯，那是他在渝北租得房子，房子不大，卻住了好幾個人，加上他表弟和一個女生，大概有六七個人，生活都由他的老婆照料。

　　那是我第二次見到英雄的老婆，第一次是在公司面試她的時候，她是個很樸實的女人，看上去也很干凈，平時不怎么說話，見了人有些怯生，臉上總掛著和善的微笑。

　　這一次見了我，她跟著英雄一起叫我老板，還特意敬了我一杯酒，說是感謝我當(dāng)時幫了她。

　　看得出來她應(yīng)該是個沒什么主見的女人，所以家里大事小事都是英雄說了算，所以英雄叫她敬酒她就敬酒，叫她叫我老板她就叫我老板。

　　我看了看她，饒有興趣地問了她和英雄是怎么認(rèn)識的，因為這樣的女人，大多會聽父母的話，對于自己的生活并沒有過多的追求。

　　她聽了，只是笑了笑，卻不知道如何跟我講訴他們的愛情故事。

　　提起這段往事，英雄卻是突然燃起了巨大的興致，他帶著興奮的神情，對我說起了他們的愛情。

　　大概是2013年的時候，他們在深圳的一家電子廠認(rèn)識了，那時候英雄在電子廠上班，而她跟著她老爸在廠門口的一條街上賣燒烤。有一次英雄路過她家的燒烤店，一眼便看上了這個小姑娘，他借著吃燒烤的機(jī)會，偷偷地接近她，一來二去，兩個人便認(rèn)識了。

　　那時候英雄會經(jīng)常買個冰棍或者飲料，每次經(jīng)過她家燒烤店的時候便偷偷地塞給她，她大概也覺得英雄不錯，便答應(yīng)和英雄做男女朋友。

　　但好景不長，她和英雄交往的事情被她爸發(fā)現(xiàn)了，老頭子害怕自己的女人跟人跑了，便突然不做生意了，帶著女人就回了山東老家。

　　英雄第二天去燒烤店，沒見到她，便問旁邊的人，他們說她回老家了。英雄一聽，便立刻慌了神，他連忙給她打電話，她卻沒有接，給她發(fā)短信，她也沒有回。

　　談過戀愛的人都知道，一般兩個戀人之間突然發(fā)生這種情況，不是遇到了騙子就是被分手，大多數(shù)人也就是傷感兩天然后重新開始自己的新生活。

　　但英雄卻沒有這樣做，他那時候覺得她這輩子就是他的老婆，而且必須是她，所以他沒有放棄，他第二天就從房東那里要到了她家的地址，然后快馬加鞭地趕到了她老家。

　　那是山東的一個小鄉(xiāng)村，一到她家發(fā)現(xiàn)她家的大門緊鎖，并沒有人，英雄又問了她家的鄰居，鄰居告訴他，她們一家人在地里干活，那是盛夏，正是收花生的季節(jié)，她們正在地里拔花生。

　　英雄順著別人的指引來到她家的地里，站在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便看到了她，他當(dāng)時非常高興，便沖著她喊了一句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叫方霞。

　　她抬起頭，朝那熟悉的聲音看去，果然就看到英雄興致勃勃地站在那里，盛夏的陽光，熱烈而炫目，她的目光停滯在陽光明媚之下的那個滿臉汗水的男孩身上，那一刻，她便決定要嫁給這個男人，一輩子跟著他。

　　聽了英雄的愛情，我突然有些感慨，因為我想起一個女人，她也曾對我說，這輩子我在哪里，她就在哪里，那時候我真的很感動，也以為我們真能修成正果?？珊髞砦覀儏s不歡而散，或許她當(dāng)初是真的愛過我，也曾想過跟我過一輩子，但臨到做重大決定的時候，她還是選擇了離開我，回到她父母給她指的路。

　　那時候我就想，如果我也像英雄一樣，奮不顧身地沖到她家里，對她說我這輩子非她不可，她爸媽要多少錢我都給，她是不是也會被我感動，最后重新回到我的身邊，與我生兒育女？

　　或許我們都缺乏勇氣，缺乏勇氣去相信愛情，也缺乏勇氣去相信一個人，所以我們都不敢賭，賭那我們帶著美好期許幻想過無數(shù)遍的虛幻未來。

　　由此可見，愛真的需要勇氣，沒有勇氣的人，很難靠自己獲得自己的所愛。

　　這個世界，有多少人在紅塵里漂泊，在感情的世界里顛沛流離，他們都在等，等一個人，來找自己，來給自己溫暖和愛的未來。

　　可這樣的人，世界上有多少呢？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也是那個在等別人的人，我羨慕我的小叔，也渴望我小叔和我嬸嬸那樣的愛情，但我知道，我等不來那個和我嬸嬸一樣的女人。

　　英雄說完他的故事，方霞在一旁紅著臉笑著，她難得一次開口說話，她說，那一次她真的被他震驚到了，也被他感動到了。

　　她本就是一個沒有什么主見的女人，她老爸讓她回家，她便打算放棄這段愛情，但英雄的突然出現(xiàn)，讓她相信，這個男人是愛她的，也必定會一輩子對她負(fù)責(zé)，所以她下定決心，和他在一起。

　　我記得電影大魚海棠里有一句話，說得特別有道理，這短短的一生，我們最終都會失去。你不妨大膽一些，愛一個人，攀一座山，追一個夢。

　　一個人，一輩子，總要去做一兩件瘋狂的事情，才能讓這個世界都看到，我們?yōu)榱艘恍┦?，一些人，所付出的努力和勇氣?p>　　如果我們這輩子成為不了一天一地的英雄，為何不做一個人的英雄？

　　人一輩子追求的無非就是被別人所認(rèn)可，全世界的認(rèn)可，有時候并不如一個人的堅定認(rèn)可，因為那是一輩子的勇敢追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