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高杉晉作離開了小院，向著村子的中心走去。
臨走時陳楓注意到，一直坐在樹下看書的少年終于放下畫冊，想要與自己二人同行，然而當其視線掃過院子角落的石屋時，又陷入了猶豫，最終只能放棄了這一打算。
“那孩子名叫青空。”在前面帶路的高杉晉作突然開口說道，“赤空大師想要讓他繼承自己的衣缽，然而那孩子對鑄劍一道沒有興趣?！?p> “既然不喜歡鑄劍，那就學(xué)點別的好了，我看他一直捧著的那本畫冊應(yīng)該是從海外流入的譯本吧，年輕人會被外面光怪陸離的世界吸引也是常事?！?p> “事情又哪里會這么簡單?！备呱紩x作嘆息一聲：“人們下意識的認為，貴族的兒子也是貴族，農(nóng)民的兒子也是農(nóng)民，鑄劍師的兒子自然也是鑄劍師，若是赤空大師故去，青空又怎么應(yīng)對那些上門求劍的人呢？”
陳楓在心中腹誹，既然你知道這點，還把赤空大師介紹給我，站在旁觀者的角度高談闊論誰又不會呢？
說到此處，前方青年突然放緩腳步，回過頭來，看著陳楓的眼睛，“況且，赤空大師的手藝若是自此失傳，也實在是可惜，一邊的父輩的傳承，一邊是海外的蘭學(xué)，如果是你，會怎么選擇呢，血影大人？”
陳楓聞言一滯，沒想到對方倒還問到自己頭上了，這種問題的本就沒有絕對正確的答案，“如果是我，選擇自己喜歡的就好?！?p> 這樣的回答顯然不能讓高杉晉作滿意，他想要知道的，恰恰是陳楓未完的后半句話，他所喜歡的，到底是什么，高杉倒也不失望，重新向著村子中央走去。
不多時，便來到了一片木屋前。
不同于新月村其他的房子高低新舊各有不同，這片木屋雖不精致，倒還算有些法度，站在庭院前，隱隱能夠聽見里面的郎朗讀書聲。
“大人，請?！?p> 高杉引著陳楓向內(nèi)走去，穿過一片青石鋪就的庭院，來到了木屋前的檐廊下。淡淡的墨臭與書卷獨有的味道混雜在一起，讓他感到十分親切。
透過木窗，向內(nèi)望去，只見不同年齡的孩童被分在不同的房間，或是在朗讀書本上的內(nèi)容，或是在聽老師講課。
這些站在講臺上的老師或是西裝革履，頭發(fā)梳的锃光發(fā)亮；或是和服負劍，梳著代表武士的月代發(fā)髻，但他們所講述的東西，數(shù)學(xué)、英語、海外博聞，無一例外，都不是櫻之國傳統(tǒng)學(xué)堂應(yīng)該教授的東西。
高杉在一旁講解道：“這間學(xué)堂聚集著附近五個村落的孩子與青年，效仿西方，從蒙學(xué)到通識，被分為五個年級?！?p> 看到陳楓并沒有像某些頑固派一樣，勃然大怒，高杉稍稍放心，領(lǐng)著陳楓繼續(xù)向?qū)W堂深處走去。
當拐過回廊，來到一處較為幽靜的講堂時，陳楓知道，此行的目的地便是這里。
因為堂上正在講課之人，正是桂小五郎，又或者說是木戶孝允。
拒絕了高杉入席的邀請，雖然知道，這堂課真正的聽眾，或許就是自己這個外人，但還是不想貿(mào)然打擾課堂的繼續(xù)，陳楓就站在窗外，看著屋內(nèi)。
相比之前看到的講堂，這一間，顯得有些擁擠，不但座位上坐滿了學(xué)生，就連四周，也有不少人正在站著聽講，陳楓注意到，除了少數(shù)面孔外，這些人大多都是佩劍的武士。
桂小五郎沒有站在前方的講臺上，而是講堂的最中央，站在人群中間。
只見他的手中正拿著一本線裝書冊，從窗外隱約可見封面上有著“蘭學(xué)楷梯”四字。
桂小五郎將書冊舉起：“大家知道這是什么？”
“此乃幕府之禁書。”
“既然如此，按照法律，便應(yīng)如此處置。”說罷，“刺啦一聲。”桂小五郎竟直接將書冊從中間撕開。
眾人瞪大眼睛，一時竟忘了阻止，對平日里教授蘭學(xué)的小五郎竟然親手撕毀書籍感到不解，也有對那本書的可惜。
泛黃的殘頁一片片飄落，像是深秋的枯葉。
“徒勞之舉。”不待眾人有所反應(yīng)，桂小五郎便從懷中再次掏出一本書冊，與剛剛那本一般無二。
“此書隨處可見，即便再次撕毀，此書已經(jīng)遍布櫻之國中?！?p> “為何眾人希望閱讀本書？因為希望了解，希望學(xué)習(xí)，因為希望改變?！?p> 桂小五郎的聲音逐漸變得激昂：“僅憑以往的學(xué)問已經(jīng)無法守護櫻之國，真正擔憂此國命運之人皆深知此事?！?p> 窗外陳楓眼中流露出了復(fù)雜之色，也許正是眼前這些人的早早醒悟，才使得維新之志得以慣行，才才使得櫻之國比夏國早覺醒了數(shù)十年。
桂小五郎走向講堂，回身一一掃過眾人的眼睛。
“諸位可知，我們?yōu)楹我獙W(xué)習(xí)？”
“并非為出仕為官，亦非為完成他人賦予的使命?！?p> “不可安于現(xiàn)狀，不可不思進取?！?p> 桂小五郎的視線掃過窗外，對上了那雙復(fù)雜難明的眼睛，陳楓的手掌不由握住了腰間的菊一文字則宗。這一瞬間迸發(fā)的沛然殺意，雖然掩飾的極好，但泄露的一絲還是讓身旁的高杉晉作冷汗直冒。
桂小五郎收回了視線。
“不可一無所知，不諳世事；不可一無是處，庸庸碌碌。”
“人為何而學(xué)習(xí)，為此世間而學(xué)習(xí)，為了解自身應(yīng)行之事而學(xué)習(xí)
……”
看著講臺上高談闊論的武士，陳楓雖然明知道歷史上會有這么一抹片段，然而當這一幕真正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時，還是難以明了自己心意，或許對于后世的櫻之國人來說，這是他們的英雄，但彼之英雄，又何嘗不是吾之仇寇。
只是覺醒并非一人之覺悟，乃是民族之覺悟，革命非是一人之革命，乃是名族之革命。
殺此一人，又有何用。
最終只留下一聲深深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