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夜里戌時,成沖想著既無事,不妨早些熄燈休息吧。
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之際,聽得似有人于窗中躍入屋內(nèi),聽聲音極細(xì),必是身手矯捷之輩,成沖一驚,隨手拿起佩劍,起身道,“誰?!”
只見那人慌忙撞門離開,成沖趕緊點亮燈火,并未發(fā)覺遺失什么。
婆婆!他忽想起神婆,不知她是否安好,于是趕緊跑去神婆屋門處,只見房門緊閉,里面還亮著燈火,成沖不禁放下心來,尋思既然來了,還是問問婆婆吧。
于是叩門問道,“驚擾婆婆了,成沖剛聽得似有竊賊之聲,想問婆婆安好與否?”
然而,屋內(nèi)卻遲遲未有答復(fù),成沖不免奇怪,分明點著燈,婆婆應(yīng)該不會睡下……又再叩門,還是未有答復(fù),成沖不免有些擔(dān)心。
等到再問之際,卻分明聽得屋內(nèi)有東西落地打碎之聲,成沖一驚,想著不會那竊賊謀財害命了罷?那婆婆一個老人家,豈不是不妙?
事情緊急,也顧不得那么多了,成沖遂用力撞開屋門,只見婆婆背對著自己,站在靠近床榻的位置,怒道,“……誰讓你進(jìn)來的?!”話中雖帶怒意,卻聽得出很是微弱,像是身體有恙或是極為勞累之狀。
成沖見著屋中幾案上盡是大大小小的藥瓶,地上打翻的正是其中一瓶,不禁道,“婆婆既是無事,為何不應(yīng)在下?”
“出去!”神婆并未回答為何剛才不說話,只是叫成沖出去。
成沖不解,只得按照其吩咐做,剛想退出去幫其關(guān)上房門,只見神婆身體一晃,似要昏倒之狀。
成沖擔(dān)心道,“婆婆您沒事吧?”
婆婆并未作答,卻已是站立不住,不能自持,只得倚坐在床邊。
成沖此時方能看得神婆的臉,不禁大驚,這人根本不是婆婆!而是……而是一個年輕女子!可衣裳和聲音又與婆婆無異!成沖實在嚇得不輕,驚愕道,“你……你的臉!”
那女子身體虛弱得很,見成沖如此,只得言,“把門關(guān)上?!?p> 成沖忙關(guān)了門,驚得說不出話來,四下看著屋中,想著神醫(yī)婆婆哪里去了?這個年輕女子又是誰?她是生了病么?難不成要婆婆醫(yī)治?可……成沖徹底混亂了,百思不得其解。
“把桌上紅色瓶子的藥給我?!蹦桥拥吐暤?。
成沖見其似有病痛,忙把藥瓶遞于她,再見其手,不禁愕然,這人的的確確是神婆。當(dāng)日曾見婆婆醫(yī)治小天的手,與此無異,可是……?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成沖想要問這女子,又見其服了藥,靠在床邊甚是虛弱,正閉著眼睛休息。他也不便驚擾,便立在不遠(yuǎn)處待著,心里已然是一百個疑惑。
大約半個時辰過去,那女子方慢慢睜開眼睛,面色也似好些,只見似有二十出頭的樣子,面龐皎若秋月,眉目則如畫。未及成沖開口詢問,那女子便道,“嚇著你了?”
成沖只道,“還好。……你……可是神醫(yī)婆婆么?”
女子見成沖已經(jīng)猜出,而自己與他幾日相處下來,也知其并非惡人,便想著算了,如今也只有跟他講明吧,否則他定然拿自己當(dāng)做妖怪了,“是,神婆與我乃是同一人。”
“那……為何容貌相差如此之大?”成沖大為不解。
“你可聽過易容之術(shù)?”女子問。
成沖微微搖了搖頭。
“易容之術(shù)是一種較為上乘的醫(yī)蠱之術(shù),需得一種不易煉制的藥配合針灸方才可用。易容之人服了藥,用醫(yī)針刺入天突、上星、神庭等穴,便可刺激面部皮肉,化作老人之狀。”
“?。??那么……在下和村人所見的神醫(yī)婆婆乃是……”成沖吃驚道。
“不錯,是我易容之后的樣子,但這藥力只能持續(xù)十個時辰,時辰一過,我便不能易容了。所以村人也只都在白日里見過神婆?!?p> 成沖聽到這,不覺解開了些許謎團(tuán),雖還是覺得難以理解,可想想初次見神婆便覺得她不像老人之狀,又想到她確實是只有白日才行醫(yī)問診,而當(dāng)日夜里那樣求她也無濟(jì)于事。不免能夠相信她所言,“可是?姑娘又是為何要如此?”
“你叫我什么?”女子聽得成沖叫她姑娘,不禁問。
成沖只得道,“看姑娘相貌,年紀(jì)尚輕,在下……總不能還叫你婆婆?”
“……罷了,隨你吧。只是你既已知曉一切,還望能為我保守秘密。”女子道。
“……好。”成沖應(yīng)允。
“我本是醫(yī)者之女,我爹是下穆一代名醫(yī)……”
“令尊是……聶神醫(yī)?”成沖打斷她。
“你如何得知?!”女子一驚。
“記得那日在依蘭山上成沖提及聶洪神醫(yī)時,姑娘似有所觸動。所以在下猜測你與聶神醫(yī)該是相識,而現(xiàn)在看姑娘的年紀(jì),想必便是神醫(yī)之女了。”成沖如實答。
“不錯,我姓聶名容平,父親正是聶洪,由于我是獨女,他便將所有醫(yī)術(shù)都傳授于我,但是礙于女子身份,行醫(yī)問診之事實在多有不便,所以父親在時并不允許我為他人診治,只希望我日后能夠為自己調(diào)養(yǎng)之用。四年前,父親一心想要去川匈國尋不死藥,卻不想再未得歸?!?p> “不死藥?”成沖聽得云里霧里。
“是。父親在一卷殘缺的古簡中見到,所以想要一探究竟?!甭櫣媚锷裆行┌?,“我曾沿著他出行的路去尋找他,卻并未能找到他。”
成沖不由得有些悵然,像聶神醫(yī)這樣的杏林高人,竟也會執(zhí)迷于長生不老之傳聞么。四年……去哪里都該回來了……難不成……自己的救命恩人已經(jīng)……他不敢告訴聶姑娘這個猜想,有個希望總是好的。
聶姑娘并未看出他的所思所想,接著道,“那時候,我只是一個年紀(jì)輕輕的女子,父親留下的積蓄很快就花完了,不得已,我只有再回到下穆,想著能像爹爹那樣,繼續(xù)完成濟(jì)世救人的意愿??墒?,就像我剛才所說,一介女子,又是孤身一人,要像父親那樣坦坦蕩蕩地救死扶傷實在不易,很多人前來并不是為了看病,還有……唉……為了防止歹人來滋事,我便想出了易容之策,并且離開了原來的房子,搬到了爹爹當(dāng)年在山上建造的幽居之所?,F(xiàn)在想想,爹爹已經(jīng)走了四年多了,而我過這樣的日子也已有四年之久,時間一長,下穆眾人也皆以為我真得是位老婦人了……”
成沖聽得這位聶姑娘一席話,不覺感慨唏噓萬分,想不到她竟如此艱難,只為濟(jì)世救人,實在是叫自己心生欽佩,“是在下冒犯姑娘了,可若是適才姑娘稍作言語,成沖并不會破門而入……但是,姑娘為何會這般似有病患在身?難不成這易容之術(shù)會傷身不成?”
聶姑娘答道,“適才我正用醫(yī)針灸要穴,由于刺入較深,一時失語是很平常的。等我拔了針能說話時,你就闖進(jìn)來了……易容術(shù)雖不至于傷身體,但是確是需要服一些藥物,里面混著幾位毒草和毒蟲,服食久了難免會導(dǎo)致氣血虛弱,所以我時常備著補(bǔ)益的丸藥,本來自是無事??山袢湛赡苁峭窘?jīng)洛北河流的時候,隨身帶的補(bǔ)益丸不知丟到哪里了。我以為幾日不吃無大礙,沒想到剛剛一時著急,反而使得身體有些虧虛,竟站不穩(wěn)了。”
成沖一時間不知說什么才好,種種先前的不解和覺得神婆怪異之處現(xiàn)在都明朗起來了,原是事出有因,想來聶姑娘不愿下山來,亦是有她的不便之處,今日還因自己的莽撞不得不講出埋藏心底的秘密。
他感到有些歉意,便道,“那姑娘好好歇息吧,今日之事,我亦不會告于他人。還有,姑娘所說的補(bǔ)益之藥,明日待我返回河濱尋找?!?p> 聶姑娘見他有意相助,便道,“你不必找了,這藥原就是我自己配制的,只不過須得幾位藥材,你若有心,明日幫我買來吧?!?p> “好!”成沖問明幾種藥材的名字,暗熟于心。
“那你出去吧,我也休息了?!?p> 成沖便問聶姑娘剛才是否聽得有竊賊,聶姑娘只道沒有。
成沖想著或許那賊已是逃去了,一時間也不敢再來。于是幫聶姑娘關(guān)好房門,帶著一頭的感慨和驚嘆回屋去了。
次日,天還未亮,成沖便向驛館主人打探哪里有藥鋪,接著便跑了不少路,弄齊了神婆所說的幾位藥材。待其回來,還未見神婆,應(yīng)該說是聶姑娘,于是他便將藥材帶到聶姑娘房間處道,“聶姑娘,我?guī)湍銕Я酥八f的藥材?!?p> 只聽得聶姑娘開了門,說,“你進(jìn)來吧?!?p> 成沖站在門口,見聶姑娘今日并未易容成婆婆,依舊是昨晚的樣子,只不過一夜休養(yǎng),今早看起來更為清秀了,成沖只道,“這些是姑娘所要的草藥,不知有無差錯?!?p> 聶姑娘看了看,答道,“嗯。就是這些了?!?p> “你身體可好些了?”成沖又問。
“嗯。再休息一日就差不多了,只是恐怕一連幾日不能再用易容之術(shù)了?!甭櫣媚锎?。
成沖聽得其言,說道,“那姑娘安心在此休養(yǎng),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訴我就是。等你痊愈了,再趕路不遲?!?p> 聶姑娘本想著這些秘密告訴他,不知會帶來什么麻煩,不想成沖如此體諒,她不禁甚感欣慰,看來這個洛邑王城的公子少傅,倒是個古道熱腸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