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兩個人遇上阿武,原來阿武不放心,又見著天下了雨,所以出來接應。
“主人,你……沒事吧?”阿武看見成沖,連忙問道。
“沒事。”成沖答著。
“沒事就好,聶姑娘……不是,大家都很擔心主人?!卑⑽浔鞠胫f聶姑娘擔心他,可又一想,女孩子家矜持得很,怎好隨隨便便吐露心意,連忙又改了口?!斑@山雨來得快,走得也快,不偏不倚地,恰巧讓你們趕上了,這都淋濕了,趕快回去喝碗姜湯?!?p> “不是和你說過,別再叫我主人?!背蓻_沒聽出來阿武的言外之意,只是叫他不要再以主仆相稱。
“他既叫習慣了,你就隨他吧,一個稱謂而已,何必這般拘泥。”聶姑娘在一旁說著,她倒是不介意自己的仆從仍是對成沖忠心耿耿。
“就是,主人對我恩重如山,阿武還未及報答,便離開了成宅。如今好不容易再遇上你,也算是老天爺有眼。”阿武笑吟吟地附和。
當初,阿武和阿牧同在成沖府上做事,轉眼間,滄海桑田,世事難料,阿牧恐怕已成了南宮嗣手下的紅人了吧……成沖兀自想著,沒再說什么。
“在想什么呢?”聶姑娘問道。
“……沒什么。”成沖回過神來,隨著聶容平回到了住處。
這十來日,成沖幾乎都是在昏迷中度過的,多虧有聶姑娘悉心照料,喂藥、敷藥,一樣不落,成沖的傷也倒遂人意地愈合得不錯,只是左肩處的舊疾頑固,并沒什么起色。
今日淋了冷雨,月兒為他們煮了姜湯,聶姑娘飲下,倒不覺得有何不適,反倒是成沖,這日夜半,咳得厲害。
他與聶姑娘的屋子隔得不遠,山中的夜晚本就寂靜,他怕吵著其他人安眠,便起了身,披了衣裳,來到中庭。
雨后山中,空氣清新,偶有一兩處蟬鳴,也與氤氳月色相得益彰。
成沖靜靜地站著,回想著日里與聶姑娘的話,天煞星的讖語言猶在耳,他不由得嘆了口氣,心道,“子突啊子突,你若知道我是這樣的宿命,還會舍命救我么?我哪里值得你這樣做呢……”
“怎么了?是睡不安穩(wěn)么?”
成沖的思緒被說話聲打斷,他回過頭,看見聶姑娘正站在他身后,提著一盞燈。
“還好,許是這幾日休養(yǎng)得過分,所以睡不著?!背蓻_搪塞著,不想提及自己的咳疾,他不愿再給聶姑娘添麻煩了。從今日醒來時,他便思量著要離開這里,畢竟自己是朝堂欽犯,一直住在聶容平這里,怕是會連累人家,又加上天煞星的預言,讓他不敢再與別人走得過近了。
與其擔憂著會不會再害了旁人,倒不如就此孑然一身,飄零天際,生如行,死如歸。
“你何必瞞我,分明是適才咳得厲害,因此而不得安眠。讓我看看你的傷吧。”聶姑娘道破了成沖的刻意隱瞞,隨即伸出手,想去察看成沖的脈象。
未及,成沖的手不自覺地向后躲閃了一下,說道,“不必了?!?p> 聶姑娘一愣,“怎么了?”
成沖只道,“我這咳疾已經遷延許久,只在入秋發(fā)作,不礙事?!?p> “怎么不礙事?咳疾可大可小,最是頑固,若不根除,怕是會傷及根本?!甭櫣媚飯?zhí)拗起來,可是旁人左右不得的,她又一次伸出手,去察看他的脈象。
成沖不得已,只得由著她。
片刻,聶姑娘方道,“你這咳喘的癥狀是因著肺臟的傷,本就反反復復的不見好,這回遭了罪,更加損傷了臟腑……所以……更難調養(yǎng)了?!?p> 成沖聽著她漸漸猶豫的話,知道自己的病沒那么容易好,非但沒覺得可惜,反而覺得有些解脫。子突只是叫他好好活著,不要糟踐自己,可若真是天命有常、差強人意的話,他也只有欣然接受,也算不上對不起兄長了。
“沒關系……你放心,我一定能找到辦法醫(yī)好你的傷!別忘了,我可是下穆的神醫(yī)婆婆!”始料未及,聶姑娘卻來了這么一句。
成沖聽著她信心滿滿的話,自心底泛起了感動。兩年前,二人不算至交,如今,至多算是萍水相逢,天下之大,如何便能得到她這樣真心相待,而此時的自己身無長物、罪名加身,又該怎么還這份恩情……
“聶姑娘……”
“恩?”容平不曉得他要說什么。
成沖心里千頭萬緒,卻不知該說什么,唯有輕聲道了句,“……多謝你?!?p> “謝我?”聶姑娘淺淺一笑,半開玩笑道,“謝我救了你嗎?”
“……嗯?!背蓻_口上應著,心里想道謝的卻不只如此,為他治傷,救他性命,聽他訴心事,勸他振作……哪一個不是該感激的恩惠呢?
“那你準備怎么謝我呀?”聶姑娘笑道。
她倒是與別的女子不同,可能是自小生在山野,又加上有個極具個性的父親,所以性情剛強而直率,從來是有什么說什么。
“……但凡有效勞之處,必不推脫?!背蓻_允諾道。
聶姑娘笑了笑,“效勞?那還沒有。暫且記下吧,容我好好想想,這可是你自己答應的,到時候可不要反悔哦!”
成沖聽著她的話,似乎心中的苦痛得以短暫地封存片刻,亦淡然地微笑道,“好。”
容平抬起頭,此刻朗月當空,映得人心下澄明,分明已入秋的夜,卻未感涼意,只有微風拂面,沁潤舒暢。
次日,成沖由于夜里睡得不好,起得晚了些,阿武端了粥進來,說道,“你醒了,主人?”
“嗯。”成沖道。
“聶醫(yī)師一早出門時便吩咐,說你昨夜因舊傷擾了安眠,今早得多休息會才是?!?p> 成沖看了看窗外的陽光,格外溫暖,他心想著,這里倒是個讓人平復的地方,前塵于此,似乎皆成云煙,一切遙遠地恍若上輩子的事。
快兩個時辰過去,聶姑娘還不曾回來,月兒便有些著急,“姑娘怎么去了這么久?”
“不如我出去看看吧。”阿武說道。
“也好,我早上就該陪著她一起,可是她非說我礙手礙腳,連翹和迎春都分不清,只會給她添亂?!痹聝鹤载煹剜止局?。
“別擔心,山上的路,聶醫(yī)師熟悉得很,閉著眼睛都走得回來,準是只顧著專心采藥,忘了時辰?!卑⑽鋭袼?。
“可往日她總會趕在正午之前回來,怎么今日去了這么久,我這心里七上八下的,你快去看看,”月兒催促著。
阿武正準備出門,卻在庭院里遇見成沖。
“主人……”
“去哪?怎么這樣慌張。”成沖見他急急忙忙地,便問道。
“我去山上尋聶醫(yī)師,她一大早出去采藥,好幾個時辰了,還沒回來,月兒擔心她,讓我去看看。”阿武如實相告。
“我和你一同去吧?!背蓻_說道。
“……主人的傷還沒好,還是……”
“無妨,走吧?!背蓻_口上不說,心里多少有些擔心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