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么了？平時走路恨不得一步一個腳印，今天這是生怕飛不起來。也不是饑荒難民呀?！蔽也唤獾負u著頭，慢慢下床，也跟著下了樓。
“我還以為你先吃了呢?！蔽铱粗鴿M桌子熱氣騰騰原封沒動的餐具，心里蜜罐破碎，血管傳輸?shù)矫恳粋€細胞都在微笑。
“你再不下來就只能給我收尸了。”他鼻子眼睛湊到一塊兒，有氣無力地趴在桌子上。
“有那么夸張嗎？”我不慌不忙地坐在阿姨拉開的椅子上，右手還不自覺地摸了摸他的臉，輕推了一下。
他撲哧地笑了?！拔沂桥履沭I壞了。來，我給你夾菜?！币笄诘囟似鹞业牟捅P各種摞小山。
“你養(yǎng)豬呢！”我笑著問。
他瞄了我一眼，余光邪邪地笑著：“你看豬多好呀，吃了睡，睡了吃，還有人伺候。”
“你才是豬?！蔽也恍嫉貞?。
“我可沒說你是豬。是你自己說的?！彼敌α?。
“你都笑了，你還說你沒說。”
“誰規(guī)定不能笑的?！彼寻胱啦巳o我后才坐下自己開始吃。
“劉阿姨！”我生氣地吼了一聲。
“不好意思，我剛才不知什么嗆著嗓子了?！彼嬷鞆澭W背地努力抑制自己的聲音。
“我都聽見了。你們都欺負我?！蔽依幌履榿恚瑢擂蔚貌恢绾问呛?。
“習慣就好，未來日子還長著呢。阿姨，別笑了，再笑以后天天讓你吃狗糧?！鼻貏傄话逡谎鄣孛畹?。
“我客廳還有地沒拖，我先去了?！眲⒁塘⒖坛樯黼x開了。
“好啦，現(xiàn)在就只有我們兩了?！彼f完手放到了我的大腿上，似乎還有挪動的跡象。
“吃你的飯吧！”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想扔開，卻反被他的大手握住桎梏在原處動彈不得。
“我在吃呀?！彼悦傻难凵屛夷X子空白。
“我是指吃飯！”我瞪著他的碗再次命令。
“我也是指的吃飯呀，不然你以為我指的什么？”
我臉霎紅了，不知如何作答，只好避開他，不管他。
“你打算什么時候嫁給我？”他冷不丁地拋出了一個能嗆死我的話題，還好我嗓子眼大，一口咽了下去，不過也噎得難受，立刻用手捶了捶胸口再喝了一口紫菜湯。
“今天的一切你又不是不知道?！蔽宜浪蓝⒅耄桓姨ь^。
“關那些什么事兒？我說的是我們兩的事兒?！彼氖忠恢痹谂c我的手做著抗爭，但沒有越舉，明明可以，卻更像是交流，只是纏著我的手不讓離開，其實完全可以離開。
“你明知道我不是還這樣?！蔽衣掏痰卣f。
“我只知道你是跟我訂婚的人。”他終于贏了，十指緊扣，像一個無法解開的同心結。
我特想轉身去擁抱他，可總覺得與他之間有一層玻璃，壓抑、隔離，說不清道不明。一切想法也僅限于腦海里。一切感動也僅限于心里。他連我的臉也沒看見。
第一次，我主動給他夾菜了?！翱斐园?，餓著難受?！?p> “還是你了解我。我什么都能忍，就是忍不了餓。小時候患上的毛病?！彼Φ孟駛€喝飽奶的孩子。
“你怎么話那么多呀。食不言，寢不語?！眲e無選擇，我只好轉移話題，同時讓自己靜心。
他倒是聽話，果真是個孩子。狼吞虎咽一掃光，只是左手依舊緊握著不放。
“好啦，吃完了我們去房間午休一下吧。”
“你還真當是自己家了！”
他沒理我。
“走?！闭f完拉著我像轉螺砣一樣轉出椅子拖著就上樓了。到房間更是自便，直接躺倒在我床上，四肢伸展，沒有一絲見外。
我像圍觀錦鯉似地輕手輕腳屏住呼吸，云錦也乖巧地配合著。往日的彈簧床突然硬了，并未讓蠶絲被有絲毫淘氣的機會。方形口，厚嘴唇，有一些滄桑的破皮。大大的耳墜看著非常有福氣，卻也掩飾不住鬢角的衰敗。時間的足跡任誰也無可奈何，哪怕像他一樣剃掉多余，也會在發(fā)間銀光閃耀，尤其在明亮的燈光下。原來他的手也在哭訴著磨難，短圓的指尖、曝皮的手指、粗糙的皮膚、偶爾的老繭，一切與他身份不符的存在。我突然發(fā)現(xiàn)眼前的荷葉臉竟有了生機，散發(fā)出一種獨特的暖意，沒有了生澀。仿佛有一股淡淡的迷香襲來。
為什么這條路仿佛走了許久仍未走到盡頭？像是回家的路，彎彎曲曲，熟悉地不停步，卻是不熟悉地東張西望。四周混黑，透著魚肚皮的銀光，左顧右盼也不確定是黎明還是黃昏，只是被遠處的木質院子怔住了。路途的疲憊，四下的荒寂，它是最佳歸宿，迫不及待的小腳不打招呼迅速悄悄邁進了門檻。散落殘破葬滿垃圾的蜘蛛網(wǎng)，東倒西歪浸濕廢舊的木柴，踮著腳，幽靜得生怕聽見滿地青苔叫喚。風好奇地從掩著的木門吹到身上，單薄饑餓的身軀止不住寒顫，但卻跟著它的腳步進入。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個露天方形小花園。走廊愛慕著她卻被拒之門外，只好沿四周緊緊跟著她、欣賞她、陪著她，盡管她的心里只有花草，哪怕無人修剪歪枝斜葉長成了殘瓜裂棗。側面就有木質的樓梯，不過一切都是精雕細琢，就跟每一個房間里的中式布置一樣。房間里迎面是一款紅花梨梳妝鏡。與我個子同高，倒是讓我這臭美的性格湊上去仔細看了看。精致的雕花與鏤空布局完美協(xié)調分布在每個可以拉開的儲物屜處作為裝飾掩飾。若不是太大了，肯定會被順走的。左手邊往里是會客茶桌圈椅，簾子隔斷后面是鎏金的床，間歇性還會散發(fā)出淡淡的松柏香。突然一個男人身影攔住了去路，嚇得我掉頭就準備跑。
他從身后一把拉住我：“不要走?！蔽移疵貟暝]著眼不敢看，也不知怎地就被這哀怨低沉的嗓音撲倒壓在了床上。
我使出吃奶的勁兒像馬一樣掙脫韁繩，驚慌失控盲眼往光的方向奔去，只感覺衣角被拽住了。
“你要去哪兒？”那聲音再次響起，卻無恐懼感。
“我，我……我要下江南。不對，我要去南邊?！焙粑贝伲Y結巴巴，眼睛閉出了波浪紋，心臟跳到了嗓子眼。
“不對，你應該去北邊。”那欣喜的聲音說完隨即一股拉力朝我襲來。
“不要——”我像快沉沒的小木船拼命搖著船槳，但雙手卻像是劃到了沙灘上。只剩哀嚎無力飄蕩。
“你干嘛呢？王八游泳嗎？”一聲色瞇瞇的笑傳入耳朵，有點兒刺癢。
我睜開眼的瞬間見證了自己的囧態(tài)。迅速端平四肢，扯了扯裙子，整理了一下嗓子優(yōu)雅地坐了起來。但臉上的紅暈卻出賣了我，那么一瞬不知道哪兒有泥沙可以埋頭。
“怎么？春天不是還沒到嗎？”笑聲更加肆無忌憚了。
我沒好氣地別過了腦袋?！拔乙詾槭悄阍趯ξ也卉??！?p> “我的身份不需要如此?！彼得榱宋乙谎?，“我對死魚不感興趣?！?p> 我想換個話題，此刻大腦卻全是蜜蜂，連話語都只會它們的了。
“別自作多情了。我對你才沒興趣呢?！?p> 他突然提高了聲調：“難道你夢到了與其他男人！”霸道地憤怒。
我竟不知道如何作答，只是一個勁兒地向前走，想趕緊刪掉這個時間段?！皩?，你答對了?！蔽夜室馓翎叀?p> “說，是誰？我想知道誰是我的對手?！彼杂兴迹瑓s不依不饒。
“我也想知道是誰，不過像本小姐這種女子身邊愛慕的男人太多數(shù)也數(shù)不清?！蔽业靡獾赝铝送律囝^。然后心里的氣球悄悄地泄了氣，沒了底。
他沉默了，徹底地，手也松軟自然垂著。
我反而有了一絲內疚，想靠近他，想告訴他夢里的一切。
“應該是我給你的空間太多了。”說完他掏出了手機：“從今天開始你們給我24小時全天候保護夫人?！闭f完重重地砸關手機翻蓋。
“不是，那個，你想干嘛？”
“我怕我不在的時間里你有危險?！彼哪樕下冻隽吮人@個人更冷的話。
“你不在的時間里我才是最安全的?！蔽倚÷暤剜止局?p> “怎么？這么快就要跟我咬耳朵了？”他從后腰抱了過來。
我迅速推開他，后退到了墻腳。
“不是，不是?！币痪o張就大腦空白，不知道該說什么做什么了，只會最簡單的詞句，甚至有時只張著嘴不知道如何發(fā)聲。
“不是你還不大聲點兒說話，莫不是嫌我與你的距離不夠近?！彼靡獾卣{侃著，趁勢更是向我邁近。
“我是說沒必要這么大費周折。”我的眼睛盯著他的手機示意。
“我夫人肯定要有該有的陣勢?！彼麖娪驳恼Z氣不給人回旋的余地。
“我是覺得那樣勞民傷財不劃算?！蔽揖筒钣脫u尾乞憐的萌狀了。
他戴勞力士的左手在腰間拿下了名車鑰匙在我眼前晃了晃，就差把車里的錢夾銀行卡全亮出來了。
“好吧，我知道了?！蔽覠o奈地退步了。
起身，各自選了一個心儀的位置坐好。面面相覷，卻沒有了言語，只是靜靜地坐著，靜靜地看著。
過了許久，他打破了寧靜?！拔疫€有事，今天就不陪你了?！?p> “我都多大的人了，不需要。你該忙什么忙什么去吧。”假裝戀戀不舍，卻高興得差點兒跳了起來。金絲雀也是需要空間，也是有隱私需求的。
“有什么事兒就給我打電話，任何時間都可以?！?p> “嗯，我記下了?！?p> 終于沒人監(jiān)視了，偌大的空間我又恢復了四腳朝天的舒適姿勢。身體的自由卻無論如何也幫不了思想的自由。怎么滾來滾去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一大塊巨石壓得心口疼。
順手拿起了習慣扔枕頭邊的手機，那個無名的好友申請還好沒過期。好奇心驅使著我仔細審視對方的頭像。那低像素模糊的照片竟也能被我看出端倪，終究沒忍住同意了申請。
“你好，你是誰？”我先發(fā)制人地想知道關于董雪的一切，我自私地不想失去目前的一切。
“董雪兒，你這么快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凈了嗎？”對方像時刻守著手機等著我的信息一樣，出乎我意料地迅速回復了我。
“沒有?！焙喍痰幕卮鹧陲椫业男奶?。
“你過得還好嗎？”殷切的關心倒也很難分辨真假。
“挺好的。”害怕還沒問出真相自己先露了馬腳，我都不敢開口。
“是我對不起你。”一上來就話風突轉，讓我這冒牌貨有點無言以對。
“以前的事就別提了。”
“你還是一個人嗎？”他繼續(xù)追問。
“不是，我已經訂婚了?！北緛硎俏矣袩o數(shù)的問題，卻成了這個陌生人對我拷問。
“我不信，你說過你會等我的。”
“我沒必要騙你?！蔽淖职l(fā)過去的同時我拍了一張戴著戒指的手的照片發(fā)過去。
“當初是我對不起你，我把事業(yè)看得太重。那時起步階段，我家里窮無法資助，也沒有外部資源。太年輕了不懂得什么是珍貴?？晌覄?chuàng)業(yè)真的都是為了你。你也說過會一直等著我的?！?p>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蔽也荒蜔┑卮蛄诉@句話。
“那時沒有錢，現(xiàn)在自己創(chuàng)業(yè)有錢了，咱們一起去旅游吧?！辈恢朗亲云燮廴诉€是故意設局，仿佛沒有看見我的回復似的。
“我剛從醫(yī)院回來，沒事兒不外出?！?p> “你怎么了？”
“據(jù)說是出了車禍，我也不記得了?！?p> “那你得好好調養(yǎng)身體?！?p> “沒事兒就這樣吧?！蔽覍嵲趹械么罾磉@個陌生人，嘴里的愛情是如此的現(xiàn)實。
“對了，你跟你閨蜜還聯(lián)系嗎？”
“哪一個閨蜜？我們都挺好?！睆乃_口起就知道了他是誰，我也說不清自己為什么會花時間跟他聊。
“就是那個與你同吃同睡的那個，譚氏集團那個。”
原來這才是主題！
“既然都同吃同睡了，能不聯(lián)系嗎？”本想刪掉他的，卻突發(fā)其想地想論證一下佳佳告訴我的一切。
“董雪兒，那能不能麻煩你幫我一個忙。”
“說來聽聽?！?p> “我家這邊有可以提煉抗癌藥品的植物。我查過了，同樣原料提純出來的藥品售價也很貴。我們想跟醫(yī)院合作開發(fā)。所以想找你那個閨蜜?！?p> “你都查得挺清楚了？”
“市場售價很高，需求也不少，很賺錢。我們這邊有原料，譚氏集團有資金和技術。這項合作準是雙贏?！币贿B串的大頭娃娃圖片在鼓掌。
“可能不能如你所愿?！蔽抑苯咏o他潑了一盆冷水。
“為什么？”
“娜娜對項目不感興趣，何況她壓根兒不參與醫(yī)藥方面的事兒?！蔽以谄聊贿@側偷笑。
原來想讓一個消失已久的人浮出水面只要有錢就可以。原來想讓一個沒有共同話語的聊天持續(xù)下去只要有錢就可以。哪怕沒錢，只要有錢可賺就可以。
“你現(xiàn)在住在哪兒？”不甘心地追問。
“在家里呀?！睙o聊地我躺著，手寫著聊天。
“方便的話我想去看看你?！?p> “不方便?！?p> “我沒有別的意思?！?p> “我未婚夫可不管你有沒有別的意思?！蔽腋糁聊煌敌χ?。
“我想去拜謁一下你的父親，順便看看你?！?p> 我癟了一下嘴。
“我們家鄉(xiāng)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計劃上電視，讓更多的人看到并了解我們，以此來帶動旅游發(fā)展地方經濟。你父親剛好是這方面的前輩。可不可以讓他幫幫忙?！?p> “我可不能替他做主?！笨匆娝l(fā)的內容我就早沒有好感，更沒有打聽的意愿與必要了。
“你方便的話我去找你?！眻?zhí)著地窮追不舍。
“你又不知道我住在哪兒?！?p> “告訴我你在哪兒好嗎？我想見見你?！?p> “我未婚夫是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的。他在我身邊安排了24小時貼身保護。別說你，一只公蒼蠅也沒法靠近我?！?p> “他那是限制你的自由權利。不過也是他自卑?！庇质且粋€大頭娃娃笑臉。
“他會自卑？”
“不自卑干嘛害怕你見我？”一個得意勝利的大臉霸屏了。
“我覺得你應該是誤會了什么?！蔽覍λi之自信感到無語。
“初戀，是人一輩子最珍視的。初戀，是人一生難割舍的。他是羨慕嫉妒恨。不過這也沒辦法，事實如此，改不了。所以感情上的出場順序還是很重要的?！?p> “初戀就那么重要？能比婚姻更重要？”我沒好氣地問。
“人一輩子會喜歡無數(shù)的人，這些人都有相似的特征。而這些特征絕大部分都與初戀相關?！?p> “既然初戀那么重要，為什么絕大部分的人都是初戀失敗？不要告訴我什么愛情與婚姻的差別?！辈贿^是想抬高身價跟我套近乎。
“對不起，當初是我傷害了你。希望你能不計前嫌，給我個機會?！?p> “不是我不給你機會，是我父親不允許。他太忙了?！?p> “你幫我問問吧?！?p> 刪除好友，連帶聊天記錄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