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某種巧合，當(dāng)秦嚴(yán)在導(dǎo)航軟件上設(shè)定出從羅亭的小屋到圖克三的星港的路線的時候，導(dǎo)航器上的數(shù)字居然正正好好是三千公里。時至今日，最落后的殖民星的大氣層里也會有幾百枚衛(wèi)星，每一個人都能通過三角定位來確認自己在這顆星球的哪一個坐標(biāo)上，誤差小到厘米。
很難想象秦嚴(yán)是怎么躲過遠處的炮擊帶著大伙逃出來的——十一歲的男孩根本夠不到油門。更何況，男孩的個子尤其小。實際上，從垃圾場的邊緣開到分隔農(nóng)業(yè)區(qū)劃和垃圾場的高墻處這五十多公里的路，他是站著開的。
羅亭最終決定在荒原上找了一間廢工廠暫時休息一下——就算天上是衛(wèi)星，地上是十幾臺如狼似虎的帝國軍外骨骼，他也有十成的把握加里奧一時半會追不上他們——很簡單，外骨骼的燃料是很有限的，正常情況下甚至沒法支持它連續(xù)飛那么十幾公里，需要跟著后勤車輛才能保持它們的戰(zhàn)斗力，而在和加里奧的戰(zhàn)斗中，羅亭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后勤車。
“那個金毛老哥現(xiàn)在一定在衛(wèi)星畫面里看著我們吃香的喝辣的呢，”奇奇伸了個懶腰，用勇朵拉人那種詭異的分叉舌頭將粥鍋里面最后一點米粒舔進肚子里，然后沖著窗戶外面比了個中指。
“我們還能休息大概二十分鐘，”羅亭心算了一下：“這可能是到星港為止我們能正常吃的最后一頓飯了好兄弟?！?p> “你是怎么算的？”鳥人怪道。
“我算的是警備隊空襲無人機從最近的警局飛到我們這邊的平均時間?！鄙倌陫Z過鳥人手里的碗，歪過頭看了一眼旁邊的秦嚴(yán)，小男孩的腳完全腫了，不過他一聲沒吭，只是用很快的速度喝掉了粥。
“大小姐，一會咱們輪流開車。”羅亭咬咬牙，對瑞伊說道：“今晚我們必須從垃圾場的地界里出去，否則就出不去了?！?p> 少女沒有說話，不過羅亭知道她這是默認了。
按照少年的思考，加里奧第一時間肯定會去找垃圾場的警備隊——因為垃圾場區(qū)劃的高層不會得罪帝國特使，尤其還是行政部門的特使。而卡車在荒野上絕對沒法和公司的空襲無人機掰手腕——他們連正常的對空手段都沒有，這是最快的選擇，如果那個金發(fā)男人真的想要迅速完成任務(wù)，那么這就是最佳方式。
但是加里奧并沒有。
如果羅亭知道他現(xiàn)在在哪里的話，他一定不會吃這頓飯的。
圖克三的首都，星區(qū)總督府，祝崖的辦公室。
“大……大人，那個人又打電話來了！”戴著眼鏡慌慌張張的秘書捧著手里的終端，仿佛那是滾燙的鍋子一般。
“我……我淦！”臉上有個巨大的黑眼圈的男人扔下手里的手柄：“莉莉，別慌！給我！”
啪嘰一聲，秘書踩到地上的薯條，摔倒在了地上，手里的終端飛了起來，被祝崖一把抓住。
“祝大人？我是加里奧?！?p> 祝踏巒展開終端：“你還想要什么？”
“我要您幫我在全星區(qū)范圍內(nèi)通緝一個人。”
男人瞇起眼睛——可惜，他巨大的黑眼圈以及松松垮垮的眼袋讓這個表情毫無威懾力——：“我不會摻和到你們和軍部的斗爭里，不要想讓我通緝蕾切爾·娜塔莉莎·安菲列婭?！?p> “不不不，當(dāng)然不會，”終端里傳來加里奧爽朗的笑聲：“我希望您能幫我下發(fā)對這個人的通緝令，封鎖垃圾場區(qū)劃?！?p> 薄薄的光屏叮地響了一聲，一個男性的照片被傳了過來。
“羅亭，圖克三生人，罪名是……里通勇朵拉叛徒?！奔永飱W緩緩地說：“按大夏律當(dāng)誅。他身邊就帶著一個勇朵拉人，是毫無疑問的叛國賊?！?p> “我必須再重復(fù)一遍，加里奧先生，”祝崖的聲音逐漸顫抖起來：“我祝家四世三公……”
“是是是，但是畢竟祝公已經(jīng)退隱十幾年了?！苯鸢l(fā)的男人笑著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啊，踏巒兄。更何況，只要我把這件東西帶回去，左相那邊，我肯定會為你美言幾句，到時候您也不必在圖克這種邊境星域當(dāng)總督了，您的大兄，踏云公肯定也會覺得您有所成就，可堪大用啊。”
“……”秘書從地上站了起來，能聽到終端被捏的咯吱咯吱響的聲音。
“最后一次，加里奧，我的忍耐是有限的。如果你再提出這種無理的要求……無論你是左相的人，還是那位宗正的人，我一定會把你的腦袋揪下來，我說到做到！”祝崖對著終端吼道：“圖克再破，也是陛下親自予我節(jié)鉞的領(lǐng)土！”
“是是是，敬愛的祝崖大人，你上次也是這么說的。好了，五分鐘之后我要看到這條命令?！?p> 咔噠一聲，加里奧掛斷了電話。
“先……先生……”秘書看著凌亂的屋子里的可樂，薯條和炸雞紙袋：“我?guī)湍?p> “我自己來?！弊Ｑ聡@了口氣：“我還沒有窩囊到需要身邊的人去背鍋?！彼蜷_手上的終端：“再幫我去買瓶可樂?！?p> 隨著祝崖終端上的一道命令，整個圖克三都動了起來。垃圾場的警衛(wèi)們被從睡夢中叫醒，閱讀了終端上的信息之后，駕駛著外骨骼，封鎖了整個區(qū)劃，無人機像蒼蠅一樣在高聳的圍墻上飛行，而那些已經(jīng)十六年沒有用過的地上戰(zhàn)堡，以及圍墻上的自動作戰(zhàn)機器，也緩緩亮起了可以使用的綠燈。
所以，當(dāng)羅亭開著車來到了垃圾場的圍墻前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場面。
少年一言不發(fā)地關(guān)閉車燈，靜靜地看著燈火通明的垃圾場圍墻。最搞笑的是，圍墻邊上還有他的等身大全息投影。
“羅亭，你這個身份證件好丑啊。”奇奇在副駕駛上嘖嘖稱奇。
“閉嘴，死鳥！”少年惡狠狠地說。
“現(xiàn)在怎么辦？別告訴我我們要從這邊突圍出去……”鳥人罵了一句：“我看上面只有你的頭像，要不秦嚴(yán)開車開出去？”
“你覺得加里奧像是弱智嗎？”羅亭斜了他一眼。
“不像?！逼嫫胬侠蠈崒嵉卣f。
“那就閉上你的鳥嘴……你該不會覺得他發(fā)通緝令的時候會把你和瑞伊漏掉吧？還是說你覺得垃圾場的警衛(wèi)不會翻開每個人的車廂去查看情況？”少年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調(diào)轉(zhuǎn)車頭：“這下糟了，別說星港，咱們恐怕從垃圾場里出去都很困難?！?p> “羅亭？”耳機里傳來瑞伊的聲音：“發(fā)生了什么？”
“計劃改變，我們得先回去?！鄙倌陮χ溈孙L(fēng)說道：“垃圾場被封住了?！彼吐曅α诵Γ骸靶疫\的是，我們也不用擔(dān)心空襲無人機這種東西了?！?p> 卡車拐了一個利落的彎，從另一個方向開回了垃圾場——加里奧順著他們的路追上來的可能性不大，但是羅亭不想去賭這種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奇奇和瑞伊都沒有說話——至于秦嚴(yán)，疲憊不堪的小男孩已經(jīng)睡著了。
“絕對不能在這里停下來，”思忖了幾分鐘，羅亭握著方向盤，說道：“在這里停下來就死定了，一旦沙塵暴過去，衛(wèi)星完全可以定位到我們現(xiàn)在的位置，我不覺得我們能面對整個垃圾場的警備員?！?p> “所以？”鳥人靠在靠背上：“你的主意是什么？”
“我們往回開，”少年心不在焉地踩著油門，對耳機說道：“我們順著垃圾處理廠的方向出去，那里是沒有圍墻的——”
“你在逗我！”奇奇猛地站了起來，腦袋撞在車頂上：“那里恐怕有幾萬人！”
“但是那幾萬人里面，絕大多數(shù)都是平民，僅剩的武裝力量……不會比警備隊更難對付。更重要的是，加里奧可能猜我去任何方向，走私販子的窩點，鋼鐵之墓的大裂谷，或者垃圾場唯一的飛機場——但是絕對猜不到，我們會從人最多的地方，從垃圾處理廠出去?！?p> “瑞伊，你勸勸這個瘋子——”
“——我覺得可以?！?p> 奇奇用爪子捂住臉：“可汗在上，你們都是瘋子吧？”
“總之，反正已經(jīng)沒有辦法了，為什么不瘋狂一點呢？”羅亭伸出右手，拍了拍奇奇的肩膀：“最差結(jié)果大家一起死掉嘛?！?p> “我可不像你們這些亡命之徒，我是勇朵拉人的王子，可是有復(fù)興種族的重擔(dān)的?！逼嫫嬉槐菊?jīng)地說，然后哈哈大笑起來：“差點就以為勇朵拉帝國還存在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是弱智吧……”少年翻了個白眼。
沙塵暴仍然覆蓋著夜色中的大地，卡車拐了個彎，幽靈般開進了銀色的沙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