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百保鮮卑

　　斛律光身旁的一位親信接過將令，直出營門而去。

　　獨(dú)孤璇沒有吭聲。

　　“只是有言在先，若勝，本司徒許你一個校尉之職。若敗，軍法無情?！?p>　　斛律光似乎動了真火，這小小的士卒也敢忤逆自己，他絕不姑息：“區(qū)區(qū)一個洛陽卒，私闖校場，妨礙軍務(wù)，依律當(dāng)斬！”

　　潑天的罪名就這么扣在了康陶頭上。

　　獨(dú)孤璇趕緊上來想攔住康陶，卻不想被對方單手擋住。

　　“一言為定！”

　　斛律光令旗一揮，校場中空出一塊地面。

　　只等東大營的兵了。

　　獨(dú)孤璇炸毛的貓兒似的拽住康陶，沖著他低吼：“你瘋了！為了個校尉的官，連命也要搭上去么？”

　　康陶閉口不言，只無奈地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如涼水兜頭，獨(dú)孤璇頓時清醒。

　　哪里是康陶要為區(qū)區(qū)一個校尉搏命，而是斛律光擺明了要他的命。私闖校場的罪名一出，難道還有回轉(zhuǎn)的余地么？

　　“莽撞鬼！”獨(dú)孤璇埋怨起康陶，“這事不成，我還可以給你想別的辦法。你這么跟斛律光頂牛，這下該怎么是好……”

　　康陶看她心急，安慰道：“你難道沒見過我的本事么？”

　　言下之意，不管斛律光幾路來，他只一路去，以力破之就是。

　　“你知道東大營的是什么兵嗎？”

　　“無妨。”康陶并不擔(dān)心。

　　就算因?yàn)檎蹓鄣年P(guān)系，不用強(qiáng)化身體的五虎湯，難道憑自己久經(jīng)鍛煉的身手，還拿不下區(qū)區(qū)一個健卒么？

　　“比試武藝，可不是比誰力氣大?！豹?dú)孤璇急了，貓兒似的雙眼狠狠瞪著康陶。

　　她解釋道：

　　“昔年文宣皇帝為練就一支勁旅，從禁軍中選出精干，讓他們以一敵百。任其臨陣必死，然后取之。號稱‘百保鮮卑’。這些人個個都?xì)⑷瞬徽Ｑ?，雖然未必能像你一樣截停奔馬，但殺人的本事，他們個個精通。據(jù)說每次選拔，就得死幾千人。”

　　以一敵百，任其臨陣必死，然后取之。康陶一挑眉。

　　一人能當(dāng)百人？

　　真有這樣的勇士嗎？

　　“他們?yōu)槭裁丛谶@里？”康陶反問。

　　“大齊哪里危急，‘百保鮮卑’就在哪里?！豹?dú)孤璇警告他，“見勢不對就認(rèn)輸。我還可以幫你想辦法！總能留在這兒的?！?p>　　康陶不置可否。

　　斛律光才是一軍之將，過不了他這關(guān)，什么主意都白搭。

　　人力有時而窮，而一百個人的攻勢無窮無盡。就是再快的刀，殺一百個人也該殺鈍了。

　　康陶作為公司的安全部職員，平時的任務(wù)大多是拿著各種槍械和高科技武器，面對那些裝備簡陋的幫派。在武器差距懸殊的情況下，以一敵百也十分困難。更不必說這樣的冷兵器時代了。

　　沒有自動武器，砍倒一個，只怕就會被剩下的人群淹沒。這些人如果真能從一人對百人的對決中脫穎而出，那該是怎樣的怪物？

　　望著轅門，康陶攥了攥手。

　　未戰(zhàn)先怯，不是他的性格?！鞍俦ｕr卑”兇名赫赫，他今日倒想試上一試！

　　獨(dú)孤璇心內(nèi)惱火，但是偏偏沒地發(fā)泄。

　　康陶求自己幫他在軍中謀個職務(wù)，她自然盡力而為。

　　沒想到斛律光一點(diǎn)面子不給，抓著康陶寸功未立的把柄，連個小小的校尉都不允。

　　康陶又是個直來直去的，抓著斛律光言語中的破綻，就想快刀斬亂麻。卻沒曾想斛律光為此大動肝火，竟然反要他的性命！

　　本是件再小不過的事情，結(jié)果鬧到了這步田地。

　　獨(dú)孤璇嘴唇緊咬。

　　人數(shù)相等，“百保鮮卑”是無敵的。這是大齊立國幾十年的真理。

　　不過……獨(dú)孤璇又看向眺望著轅門的康陶。

　　或許他可以。她沒來由的這樣想著。

　　斛律光端坐高臺，頗有些悠然。

　　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奇襲河梁固然勝了一仗，但敵眾我寡，軍中士氣依舊難以為繼?？堤账蜕祥T來，正中斛律光的下懷。

　　獨(dú)孤璇伶牙俐齒，步步緊逼，要他給康陶一個校尉。其實(shí)這事容易，他一言即可斷之。但他偏偏不允。要借機(jī)向全軍表現(xiàn)自己治軍嚴(yán)明，以此激勵士氣。

　　更何況，獨(dú)孤永業(yè)的女兒，憑什么要自己賣她面子？

　　沒成想這個康陶這么不識時務(wù)！

　　區(qū)區(qū)一個小卒，固然有些勇力，讓他做個馬前卒也就罷了。以為自己有點(diǎn)本事，又救了獨(dú)孤璇，便想幸進(jìn)么？

　　可笑！

　　一個氓隸之徒而已！

　　今天他必死無疑。

　　他要么死在“百保鮮卑”手中，要么死在自己手里！斛律光臉上泛出笑意。

　　康陶死在“百保鮮卑”手中，諸人便知大齊軍力之盛；若僥幸未死，就讓他死在軍法之下，諸人便知大齊軍法之嚴(yán)。

　　這是光明正大的陽謀——用康陶的死，提振軍心。

　　至于死了個能截停奔馬的勇士？那有什么可惜？

　　大齊可從來不缺能截停奔馬的勇士。

　　“百保鮮卑”，個個如此。

　　康陶的下場已經(jīng)注定，區(qū)別只是死在誰的手里。

　　唯一的出路就是贏。

　　那絕不可能！

　　斛律光篤信無疑。

　　人數(shù)相等，“百保鮮卑”是無敵的。

　　冬日高懸。

　　壯碩的身影出現(xiàn)在轅門之外。

　　校場上歡聲雷動。

　　“百保鮮卑”來了。

　　一個大漢在小校的帶領(lǐng)下走入校場。

　　他身量不高，黃須藍(lán)瞳，手持一把短戟。虬結(jié)的肌肉從鐵甲的縫隙中露出。

　　寒冬臘月，他竟然只披著一層鐵甲，并未在內(nèi)里襯上棉衣。

　　偏偏他舉動自若，似乎絲毫不受影響。

　　小校上前交令，斛律光滿面春風(fēng)。

　　“乞扶余羅，是你？”顯然斛律光認(rèn)識來者。

　　大漢單膝跪地：“稟報司徒大人，聽聞司徒大人借兵，大王特派小人來此?！?p>　　斛律光對這答案十分滿意：“好?？堤眨憧蓽?zhǔn)備好了？”

　　康陶望著乞扶余羅，除了不畏嚴(yán)寒，身材壯碩，似乎沒什么出奇。這就是名聲赫赫的“百保鮮卑”嗎？

　　似乎感受到康陶的目光，乞扶余羅咧嘴一笑，大手一揮，手戟就這么往場中拋去。

　　唰！飛戟沿著直線直插場中！一道身影急追而至！

　　咚！風(fēng)沙卷地，白雪激揚(yáng)！

　　圍觀的將士為乞扶余羅爆發(fā)出雷鳴般的喝彩。

　　乞扶余羅的身影在煙塵中顯現(xiàn)，絲絲縷縷的輕煙在他身邊流散。而手戟依舊握在手中，脊尖淺淺的插在地里。

　　康陶的目光一凝，他的義眼看得清晰——乞扶余羅將手戟擲出之后，竟然以極快的速度在落地前接了回來。

　　眾所周知，蹲踞式的起跑速度最快，但乞扶余羅竟然以站姿起步，后發(fā)先至，抓住了手戟。

　　這速度已屬非人！

　　康陶望著對方的身影。乞扶余羅的肌膚通紅，豆大的汗珠正從身上滾落。

　　不對勁，剛剛這一下絕非人力能及！

　　“不好意思，太久未活動，有些生疏了。”乞扶余羅摸摸腦袋，似乎有些靦腆。

　　康陶嗅出了對方的挑釁之意。

　　“康陶，乞扶將軍勇力過人，就看你的本事了。軍法無情，莫讓本將失望！”斛律光假模假式地鼓勵道。

　　“司徒大人，”康陶面色平靜，眼內(nèi)神光奕奕，躍躍欲試，“不知怎么比？”

　　獨(dú)孤璇被乞扶余羅這一手震得不輕，驚得小臉煞白，擔(dān)憂地望著康陶，伸手拉住他的衣角。

　　“軍中比斗，刀槍無眼，上上之選自然是——”斛律光雄渾的嗓音貫徹全場，

　　“角抵！”

　　在場的軍士歡呼不已。角抵就是摔跤，是這些胡人日常的娛樂活動之一，在軍中自然更加風(fēng)靡。

　　斛律光一聲令下，自然有手下人到場中清理，整出了一塊平地。

　　康陶笑著沖獨(dú)孤璇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她安心。然后甩脫她緊拽衣角的手，往場內(nèi)走去。

　　他掃視觀眾，發(fā)現(xiàn)這些人個個神情嚴(yán)肅地盯著自己。

　　斛律光之言，將在場的將士全都推到了康陶的對立面去。

　　誰會喜歡一個身無寸功的幸進(jìn)者呢？

　　康陶不為所動，走進(jìn)場中，心臟劇烈地跳動。

　　“請?！?p>　　乞扶余羅露出一口森森白牙，身上臉上都爆發(fā)出濃烈的蒸汽。

　　康陶被眼前濃烈的蒸汽逼得瞇起了眼。他嘗試用義眼觀察出這霧氣的奧秘。

　　乞扶余羅把手戟丟出場地。轉(zhuǎn)動脖頸，身上傳出一陣噼里啪啦的響動，猶如沸騰的水面上，不斷破裂的水泡。

　　斛律光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對于乞扶余羅的表現(xiàn)極為滿意。

　　獅子搏兔，也該竭盡全力！

　　半空中好似打了一個霹靂般，蕩起一陣風(fēng)雪。

　　二人異口同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