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ding

　　2017年6月1日，星期四，天氣晴，距離高考還有6天。

　　沒一個人背書包來班上。

　　班主任站在黑板前，雙手撐在講臺上，平靜地和同學們說著最后的苦口良言，中間還夾雜著只有在座的大家才懂的玩笑。班干部人手一部手機，鏡頭對準班主任，對準講臺下的同學。某一句話，班主任燙了嘴，突然哽住。

　　大家開玩笑，“卡！老班，我們再來一遍！”

　　班主任卻紅了眼眶，摘下眼鏡捂住臉，“沒法再來一遍了，人生沒有重來?！?p>　　人生沒有重來。所以這一生能遇見的每一個人，能看見的每一處風景，都因為下一秒可能就不會再遇見而顯得格外珍貴稀罕。

　　翟昕仁坐在四十多個同學之間，看著泣不成聲的班主任，頓時無處話蒼涼。

　　就這樣結(jié)束了嗎，我的高中生涯。

　　“有一項比賽，你排第一，黃連和苦瓜并聯(lián)第二，你猜是什么比賽？”

　　翟昕仁順著說話的聲音看過去，是舉著相機拍攝的周一寧。

　　“你是在取笑我表情苦澀嗎？”

　　“你自己也知道啊。”

　　“我是覺得，都結(jié)束了?！?p>　　周一寧眨巴眨巴眼，在翟昕仁耳邊留下一句——“還沒結(jié)束”，轉(zhuǎn)身就去給班主任遞紙巾了。

　　還沒結(jié)束，還有什么還沒結(jié)束呢？高考嗎？那確實。

　　***

　　四十分鐘后，傳話的老師來敲門說，三班可以下去拍照了。

　　看啊，有人催你走，催你給學弟學妹騰位置了。

　　翟昕仁搖搖頭，將椅子推入桌子里，跟著大部隊下了樓。

　　女生站在前兩排，翟昕仁因為在女生中個子比較高，站在第二排，左手邊是在班上常和自己聊天的前桌，右邊是從來沒說過話、但眉清目秀的另一個女生。

　　好像班上還有好多人，還沒怎么說過話，這一生，此后就不會再見面了。

　　“小翟。”

　　翟昕仁想回頭看看，卻被攝像叔叔那句“來，大家看這邊兒”扼住了好奇的后脖頸。

　　“三、二、一，‘小兔子乖乖’后半句是什么？”

　　“把門開開？”

　　“咔嚓——”

　　“豬肉肥不肥？”

　　“肥！”

　　“咔嚓——”

　　翟昕仁看到了兩版畢業(yè)照。一版是大家都傻傻地張著大嘴喊“把門開開”，另一版中，大家則咧著嘴、笑著說“肥”。照片里的人在按下快門的那一刻都很開心。

　　嗯？腦袋后邊那是什么？翟昕仁把腦袋湊近了攝像叔叔的相機看照片。是，兔耳朵？

　　哪個男生這么幼稚啊，拍畢業(yè)照還這樣亂搞。

　　相機里的人頭太小，翟昕仁看不清究竟是誰，一時生氣回過頭找人，就看見周一寧一直站在原地望向自己。

　　“兔耳朵滿意嗎？”他問道。

　　翟昕仁指了指自己的頭頂，比了個動態(tài)“耶”的手勢朝周一寧走去，“你比的？”

　　周一寧點頭，“可愛吧，我就覺得你適合。”

　　“兩張畢業(yè)照你都比，也是個人才……所以剛才站在我后面叫我名字的也是你？”

　　“是我，以為你聽出來了。不過，剛才氣洶洶的，應該是沒有吧?！?p>　　翟昕仁叉著腰，“班長，平時寡言寡語的，沒看出來你這么淘氣啊?！?p>　　“對你而已?！?p>　　對我？是喜歡我還是看我好欺負？翟昕仁又陷入了死亡反問二選一的糾結(jié)。

　　“翟厚！”

　　翟昕仁看過去，是安歆紀，四班剛下樓準備拍畢業(yè)照。

　　“喊我干嘛？”

　　“等我，一會兒咱倆多拍幾張照片！”

　　“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拍什么啊！”

　　“我昨天回去看相冊，發(fā)現(xiàn)一張照片中只有咱倆的合照都沒有?！?p>　　是嗎？翟昕仁也突然記不清了。

　　明明相識那么久了，居然一張專屬合照都沒有嗎？可不行。

　　“好，等你?！?p>　　“那，你等她的功夫，要不要賞臉和我拍一張合照，照片中只有咱倆的那種？”

　　周一寧湊近笑問，而后不由分說拿出手機，嗯，還是原裝相機，趁著翟昕仁還沒有心理準備拍了一張合照。

　　“刪掉。”

　　“不、要?！?p>　　“太丑了，你給我刪掉，重新拍一個。”

　　“可以重新拍，但是不、刪。”

　　所以這才是周一寧的真實面目嗎？怎么比我還幼稚啊。翟昕仁氣得漲紅了臉。

　　“周一寧！別跑！”

　　{2017.06.01 Thur.晴 6

　　她終于叫我周一寧了。}

　　……

　　考試前一天晚上，周一寧翻閱了所有自己親手書寫的日記，和日記中居然一個個都成真的愿望，突然明白了什么。

　　{2017.06.06 Tue.晴1

　　翟昕仁。

　　我希望她，事事順利，心想事成。

　　最好，心中有我。}

　　2017年6月8日，高考第二天。

　　前一晚，翟昕仁做了個夢，夢見自己不再是拍立得，每天像個哈巴狗圍在周一寧身邊，都給他盯毛了，最后，周一寧咬了這條惡犬一口，惡犬從睡夢中醒來。

　　啊，怎么又下雨。翟昕仁想到了中考第二天的雨，時大時小下了一天。

　　“別吧，高考誰能來救我啊……”

　　翟昕仁滿心以為自己的后半場高考要被自己先前的拍立得之夢毀掉了，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這次說話，能聽見聲音了。

　　她在床上坐起來，看著原本就屬于自己，此刻終于完全屬于自己的身體，笑出聲來。

　　翟昕仁和周一寧兩人不在同一個考區(qū)，翟昕仁稍微精神點后立刻給他發(fā)消息。

　　{周一寧，我沒事兒了。高考加油，勿念。}

　　翟昕仁沒有看周一寧隨后的回復。關(guān)機，穿上自己為了考試運、迷信時買的襯衫，帶著證件撐傘奔赴考場。

　　我勢在必得。

　　……

　　翟昕仁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就變回去了，考完最后一門后，她回到家里看了看抽屜，有關(guān)周一寧的厚厚的一摞照片還在。這兩個多月里發(fā)生的一切，真的都不是夢。

　　既然不是夢，那么她和周一寧，應該還是很要好的吧。

　　翟昕仁握著照片看見床上的手機，突然想起早上出門前周一寧發(fā)的消息。

　　開機，輸入鎖屏密碼，打開聊天軟件。

　　{“還沒結(jié)束”的意思是，我們之間還沒結(jié)束，也絕不止步于此。高考加油，同樣勿念。}

　　翟昕仁打開通訊錄，找到周一寧的電話號碼，撥了過去，接通了。

　　“周一寧，你那邊怎么這么吵?。俊?p>　　“我就說一遍，你聽清了——”

　　“我，喜歡你，我也不想跟你止步于此，我們更近一步吧?！?p>　　“我去找你?！?p>　　***

　　周一寧和翟昕仁的大學在同一個城市，雖說開學時間不同，但兩人還是決定一起出發(fā)，路上相陪，也能彼此照應。

　　在擁擠并排的硬座上，周一寧從背包里拿出自己早就買好了的兩本日記本。

　　“你喜歡哪本的圖案？”

　　翟昕仁看了半天，選擇了封面畫著丑丑的兔子的那本。

　　“這畫風，一定出自周大畫師之手?！?p>　　“喜歡嗎？”

　　“能許愿嗎？”

　　“不能，但能記下來我們之間的故事?！?p>　　“可以記仇嗎？每周末面基的時候翻翻舊賬，減少隔周仇。”

　　“采納建議。不過，周大畫師更建議你多寫點喜歡我的話。”

　　“求我，我就寫?！?p>　　“嗯，求你。”周一寧把頭靠在翟昕仁的肩上，閉上眼，“我睡會兒，麻了就把我推醒?！?p>　　“好?！钡躁咳市Γ髁羺s匆匆后退的窗外風景，將藍色的窗簾放下來。

　　***

　　2017年8月25日。翟昕仁和周一寧邁入陌生城市、更近一步的第一天。

　　翟昕仁看著手機相冊里，在操場上和周一寧的第一張合照，能看見過去，似乎也能看見未來了。

　　一定會很好很好的。這次，一定要珍視近在眼前、觸手可及的他。

　　***

　　拍立得，是膠片成像的相機，沒有像素的概念。

　　拍出來的照片充滿時光的味道，卻也會在五六年后開始褪色，逐漸失去味道。

　　待顏色消失殆盡時，人們將徹底忘記照片里的故事。

　　標榜像素超高的拍照手機，近幾年在市面上層出不窮。它們的像素，是人眼的三四倍。

　　照片中的人與物，都是那么的明艷動人，卻帶著些許善意的美化，哄騙著無數(shù)對美麗心神向往的人們。

　　那些在鏡頭里被自動變白瘦臉的你，是你，在我認知是卻又不是你。

　　人眼，由五百萬個神經(jīng)細胞所組成，其中大概有一百萬個細胞無法識別色彩，所以，人眼有四百萬像素左右。

　　明明只有四百萬像素，可在我眼睛里的你的成像，就已經(jīng)足夠讓我動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