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月亮升起來了

　　兩個人到了醫(yī)院。

　　許檸在醫(yī)院樓下買了一盆看起來就很昂貴的水果籃上來。拎在手里走了幾步，又停下來，把水果籃遞給了宋沛之，讓他拎著拿進(jìn)去，然后施施然往前走，向后擺了擺手，示意他趕緊跟上。

　　宋沛之只顧咧著嘴笑，覺得許檸這副硬著脖子，不肯低頭示好的倔強(qiáng)模樣非?？蓯?。

　　平時自己老是做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去教訓(xùn)他，真的輪到這樣的時候，她也還是像個賭氣的小女孩一樣，會尷尬，會手足無措，遇到不想面對的事情，也會眼一閉、心一橫，當(dāng)個縮進(jìn)自己殼子里的蝸牛。

　　少年仔細(xì)地品味了一會她臉上的神情，只覺得自己心里軟塌塌的，又酥酥麻麻的，聽著她在前頭叫自己的名字，就趕緊幾個大步往前，跟上了許檸的腳步。

　　還沒進(jìn)到病房，隔著房間的門，兩個人就聽到了房間里傳來的歡聲笑語。推開門一看，原來是病房里的電視機(jī)里正在播放一部年代稍顯久遠(yuǎn)的小品。

　　雖然是好幾年前的作品了，但是小品演員的演技不錯，包袱也是一個接著一個地抖，笑點密集，就算是過去了這么久，現(xiàn)在也時不時地被人翻出來再次品味一二。

　　許檸瞟了兩眼，發(fā)現(xiàn)是在她年紀(jì)尚小，一家人難得圍坐在一起吃年夜飯的那天晚上，電視上播的那一出。

　　看著被小品逗得呵呵直笑的父親，許檸心中一時間五味雜陳。不知道到底是應(yīng)該夸贊他的念舊呢，還是諷刺他的心大。

　　許父像是才發(fā)現(xiàn)兩個人一樣，不同于昨晚的情緒激動，他現(xiàn)在看起來倒是平靜溫和了許多，精神氣也上來了，要不是身上還穿著醫(yī)院的病號服，竟是看不出一點兒病人的樣子了。

　　他笑著看了看宋沛之，溫聲問道：“你是小宋對吧?！?p>　　他用的是陳述語氣。小宋這個孩子和許檸差不多的年紀(jì)，也可以說是他看著長大的，雖然這幾年少年像抽了條的柳枝一樣長高長大，但是從眉眼里，還是能辨認(rèn)得出他就是曾經(jīng)那個一直跟在自家小姑娘身后，被她欺負(fù)得直哭，還是憋著嘴不肯離開的小孩兒。

　　許恒松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曾經(jīng)一切都圓滿美好的時候，悵然之余，更多的是懷念和柔和。

　　宋沛之將果籃放在許父的床頭柜上。這個距離能恰好聞到水果的清香，于晚上的睡眠也有很大的幫助。

　　“是我，許伯父您現(xiàn)在身體好些了嗎？姐姐一路上可擔(dān)心壞了，昨晚剛到還來不及放東西，就趕來醫(yī)院看您，這個果籃也是姐姐千挑萬選才買好的。”

　　許恒松聽了，面色一怔，隨即臉上毫不掩飾地展開柔軟的笑意，眼尾深刻的魚尾紋被撐開，瘦削的臉頰上那雙深陷下去的眼睛閃爍著明亮的光芒，是一個比之前被小品逗笑更真切的笑容。這樣笑起來，他身上原本那種略顯的頹勢就一掃而盡了，倒叫人看出幾分年輕時候的俊朗和風(fēng)采來。

　　他看了一眼站在后頭的許檸，知道她心里的別扭，也沒著急說什么，只是慢慢的頷首：“你們有心了?！?p>　　許檸只覺得自己心里又躁又憋屈。之前之所以把果籃拿給宋沛之拎著，就是不想有現(xiàn)在這一出，可誰曾想到，平時一直是個小乖乖形象的弟弟，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就臨陣倒戈，反將她一軍。

　　她咬著牙恨恨地想，小屁孩現(xiàn)在長大了，翅膀硬了，居然敢背著她陽奉陰違了，下次不好好治他一頓，她就不姓許。

　　宋沛之一點兒也不知道許檸在心里把他關(guān)進(jìn)了黑名單，他著急著當(dāng)下的事情。許恒松工作繁忙，工作環(huán)境又特殊，想要像現(xiàn)在這樣討好未來的岳父的機(jī)會不多，他不得緊著點，不然錯過了這個村，下次哪來的這家店。

　　他長得好看，成績出色，又慣是一個會裝乖的，說起好話來是一套一套的，最是家長喜歡的樣子。才一會兒的功夫，宋沛之和許父已經(jīng)從天文聊到了地理，兩個人笑得開懷，不知情的人看來，幾乎要以為宋沛之才是許恒松的親兒子了。

　　許檸坐在一旁倒是落著個清閑，看著身旁的兩個人侃侃而談，她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氣。

　　要讓她去說，她還真不知道應(yīng)該和自己父親聊些什么，到時候場面肯定會尷尬起來。這么一想，把宋沛之帶過來，委實是一個不錯的主意。許檸在心里又悄悄地把他從黑名單里拉出來了。

　　許父雖然一直在和眼前的少年聊天，但是眼睛的余光一下也沒從許檸身上錯開。以往都是隔著冰冷的電子屏看她，現(xiàn)在得了這么一個機(jī)會面對面的看她，他心里既是感慨又是滿足。

　　自己捧在手里，如珠似寶地看護(hù)著的女兒，一錯眼的功夫就長得這么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他是一個不稱職的丈夫、父親，他的心里藏了國家和蒼生，可是眼睜睜地看著女兒一點一點地長大，再逐漸和他生分、離心，他的心中沒有哪一刻不是疼的。

　　他很多時候也在幻想，如果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父親，那該有多好。

　　可惜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那么多的如果，這樣的臆想過了之后，他還是必須要收拾好心情，再次專心致志地扎身于自己的實驗室當(dāng)中。

　　“檸檸，你的工作...還順利嗎，有沒有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情？”

　　話題突然扯到自己身上，許檸頓了頓，安靜地?fù)u了搖頭：“很順利，身邊的同事也熱心友好，沒有什么不順心的地方。”

　　許父聽了點點頭：“順心就好，我這輩子沒有什么別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夠開開心心、健健康康地過一輩子，工作要是實在辛苦，咱們不做了，直接回來也可以，爸爸辛苦了一輩子，養(yǎng)你一生不愁吃喝，一點問題都沒有。當(dāng)然...”許父斟酌了一下：“如果你覺得還年輕，想繼續(xù)工作，爸爸也全力支持，你也看到了，爸爸的身體還是很硬朗，不用擔(dān)心我，早點回去工作，不要耽誤了行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