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兩日,龍昊整日發(fā)呆,益發(fā)沉默寡言,愁眉不展。往日禁足,龍懿派人每日三次查看,這回竟然無一人前來查看。
龍飛寸步不離地伴在龍昊身旁,就連龍昊睡覺,他都在其床前下榻,帶刀陪侍。
受傷的書童,傷口愈合得蠻好,兩位太監(jiān)也無異常,但保險起見,龍飛還是把他們反鎖在偏房。
正月初九辰時,天依然飄著鵝毛大雪,屋頂上積了得有一尺厚。
龍昊正在發(fā)呆,大內(nèi)總管李連發(fā)李公公造訪。說實話,龍昊內(nèi)心還是一陣不安,他心知此番將龍懿氣得不淺,正在禁足期間,宅院內(nèi)又還發(fā)生了命案,大內(nèi)總管造訪,恐是要降罪下來。
要知道,對手既然可以送來毒酒,那就可以跟蹤后續(xù)發(fā)展情況。要毒的人沒毒死,但總歸是死了人吧,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李公公面帶悲色,傳旨道:“五皇子昊,朕命你即刻進殿!欽此!”
龍昊接旨,隨李公公上車而去,見李公公還是一臉悲色,不解地問:“公公,這幾日我禁足寢宮,勤學苦讀,絕沒有半點兒忤逆。不知父皇緊急宣我進殿,所為何事啊?”
“殿下,陛下身體有恙,已臥床兩日,未曾宣過任何人,今宣殿下,臣亦不知所為何事?!崩罟竦鼗卮鸬馈W鳛槌甲?,他總不能說,皇帝病得很嚴重,就想見一見你這個五皇子吧?
在他的記憶里,從小到大,龍懿好像還沒怎么生過病?;叵肫鹕洗卧诔蒙?,父親前后兩次的劇烈咳嗽,龍昊心想可能是著了涼。
往日關禁閉后,父親都會教育他一番,說很多大道理,然后定下很多新規(guī)矩。
這番宣他去,無非是像往日一樣,教育他一番罷了。這么想著,他也就放心了一些。他在想,如果父親責備,他就把皇宮之人牽扯進劫糧之事告訴他。
進到寢宮,龍昊卻感到了異常,是那種很死寂的感覺。隔著兩層帷幕,龍昊依稀看到父親平躺在床上。
李公公進去稟報一聲,然后讓龍昊進去。
龍昊心情復雜,戰(zhàn)戰(zhàn)兢兢進去,排跪在床前。李公公手持拂塵,站立在一旁,竟然開始落淚。
只見父親面如死灰,嘴唇干枯已經(jīng)裂開,滿頭白發(fā)披散著,額頭上還敷著手帕,不時艱難地咳嗽一聲,似有一口氣堵塞在喉。
龍昊一瞬間有一股想哭的沖動。從小到大,他在父親哪里沒有感受過半分慈愛,毫無父子情深可言,但見父親病重,龍昊還是會覺得傷心。
見龍昊到來,龍懿緊繃的臉上,難得露出了一絲微笑,用沙啞的聲音道:“昊,為父恐不久于人世?!闭f著伸出顫抖的手,放在了龍昊頭上。
龍昊的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掉,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大腦一片空白。
龍懿接著說:“民間傳說,石月帝國國祚八百,朕不信!你信不信?”
“兒臣不信!”龍昊哭著道,“父皇安心養(yǎng)病,莫要聽這些謠言!”
龍懿苦笑著,繼續(xù)道:“唐世涯乃治國理政之基石,不日為父離你而去,國事皆須請教唐世涯!貴妃娘娘為人懦弱,與世無爭,皇后卻是刀子嘴豆腐心,與相爺又是兄妹,可護你周全。兄弟齊心,其利斷金,諸位皇子,本性皆不壞,因為你所用!北遼必反,平定叛亂,唯仰仗第一飛將龍飛!皇倉虧空久矣,當自力更生,開源節(jié)流!丟給你這樣一個爛攤子,為父實在不忍。”
“父皇!”龍昊懵了,這是什么節(jié)奏?說好教育一番的呢?怎么變成了交代后事?而且像是要傳位!父親該不會是認錯人了吧?
“昊兒,為父平日嚴厲,只盼有朝一日你能獨當一面,延續(xù)我帝國國祚。前路艱難險阻,記住,吾兒生來就是為了戰(zhàn)勝困難的,無論何時都不可有分毫退縮!”龍懿緊緊握著龍昊的手,龍昊能夠感受到,父親使出了最后的力氣。他也感到了莫大的力量。
突然,李公公在一旁大哭:“陛下!陛下!太醫(yī)進殿!太醫(yī)進殿!”
太醫(yī)就在隔壁側(cè)殿,小跑著過來,把脈檢查一番,無奈地搖了搖頭。
龍昊感受到,父親的手已經(jīng)僵直,力道也如斷電一般突然消失。他拼命搖著父親的身體,卻再也喚不醒父親。
“陛下駕崩!陛下駕崩!”李公公仰天長嘯,公布了駕崩的消息,聲音震顫大殿。
龍昊跪立在床前,握著父親的手,仿佛剛才那股力道依然還在。
須臾,皇后和諸位皇子進殿,見龍昊已跪立在床前,俱是驚訝不已。同時,對于龍昊的捷足先登,諸位皇子的嫉妒之情也是油然而生,看他的眼神,充滿了鄙夷和不可信。
皇后拉著龍懿的手,掉著眼淚抽泣,花了妝容。嗯
但龍昊真沒心思顧及這些,他的大腦完全是一片空白。
“李公公,父皇可有遺詔!”三皇子龍鈞毫不避諱,直接開口問。
龍昊滿眼含淚,直視著三皇子,悲戚地說:“鈞兄,弟竊以為,父皇尸骨未寒,我等或當以國喪為重!”
“父皇素來心系社稷,然天有不測風云,大陸災荒尚未理順,父皇赫然架龍西去,帝國痛失一代明君,山河慟之!兄與弟等痛失嚴父,肝腸寸斷!”龍鈞涕然道,“然,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吾等勿需節(jié)哀順變,戮力同心,延續(xù)國祚!”
六皇子龍基裝出一副很痛心的樣子,甚至擠出兩滴眼淚,附和道:“三皇兄所言極是!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也!”
此皇子尚不滿八歲,此番無非是想巴結(jié)一下三皇子龍鈞,龍鈞一直協(xié)助朝政,一旦登基,也好有個好的印象。
當然,一個七歲多的皇子,稚氣未干,口出此言,實在有些令人感到討厭。說白了,他只是完全重復龍鈞的說辭罷了。
就在此時,四皇子龍然忍著悲傷,向皇后跪拜道:“三兄與六弟所言差矣!母后在上,豈曰無主?父皇尚未發(fā)喪,宰相總理朝政,豈曰無君?”
四皇子此言一出,龍昊陡然想起了父親的點撥,說皇后能護他周全,無非是念及他根基太淺,需生母又太軟弱,需要尋求庇護。實在是用心良苦??!
皇后一直沒有親生兒子,但眾皇子在倫理上都是她的兒子。她的天平偏向誰,對她來說或許都一樣,但對皇子們來說則是大不相同了。
這一刻,龍昊突然對這個只比自己大一個月的兄弟,有了一種刮目相看的感覺。這個三番五次羞辱自己的兄弟,背后可是有著唐世涯這個老師啊!
龍然的一席話,點醒了唐皇后,她抹了抹眼淚,拉著龍然的手,一臉悲傷道:“然兒孝順,甚合母后之意!為人子女,當如然兒也!陛下駕崩,母后與諸位皇子俱是肝腸寸斷!當務之急,乃操持國喪也!李公公聽令,即刻召集文武百官,共議國喪!”
皇后此言一出,其他各位皇子啞口無言。父親尸骨未寒,當著母親的面,在此爭論遺詔,擺明了就是爭奪皇位罷了,于情于理確實說不過去。
接下來,皇后與龍然主持國喪,發(fā)喪各郡國,帝都披麻戴孝,食齋三十五天,暫停一切娛樂活動和婚喪嫁娶事宜。宰相唐世涯代理朝政。除北遼外,其余各郡守披麻戴孝入帝都吊唁。
皇帝龍懿駕崩的第二天,四皇子龍然,正式認唐皇后為母后。
第七天,北遼郡國正式宣布獨立,號稱北遼帝國,北遼郡守張山正式稱帝,封李明達為宰相,張海為討賊軍大元帥,在太豐城誓師,討伐不道之石月帝國。
第十三天,三十五天的喪期尚未過半,北遼帝國一萬雜牌軍,攻破燕郡城池三座,并繼續(xù)南進,揮師向燕郡府方向而來。
唐世涯一邊安排禁軍馳援燕郡,一邊主持帝都提前舉行頒發(fā)先帝遺詔之儀式。
滿朝文武,皇室宗族及各郡守齊聚石月廣場,李公公當眾宣讀圣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繼帝國之大統(tǒng)于盛世,勤于朝政數(shù)十年如一日,征戰(zhàn)八方馬不停蹄,左擊溟西,北定燕郡,南安石南,右攘江東,固先祖之霸業(yè),奠后世之疆圖。然,近歲災荒肆掠,餓殍遍野,民不聊生,先祖之基業(yè)恐將動搖。朕每念及此,羞愧難當,寢食不得安寧!今歲伊始,朕感風寒,每況愈下。朕之子孫,帝國之臣民,當戮力同心,決戰(zhàn)災荒,拯救蒼生黎民,延續(xù)國運,再創(chuàng)盛世!”
“朕之五子昊,降生馬背之上,平定叛亂之吉日,宅心仁厚,天資聰穎,可堪大任!朕今傳位與昊,拜宰相唐世涯為亞父,輔助昊總理朝政,愛卿但時時勤加鞭策,若昊有不德,愛卿可取而代之!諸子皆當手足同心,全力以赴,佑昊治國理政。欽此。帝國歷798年元月初七?!?p> 眾人嘩然。特別是幾個皇子,都恨不得吐血。雖然,此前龍懿在臨終前單獨召見龍昊,傳位之意就已很明確,但當這個他們不想看到的結(jié)果真正出現(xiàn)時,一時還是有些無法接受。
龍昊何嘗不是如此?雖此前已讀出父親的傳位之意,但此番宣詔,他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何德何能?這分明就是撿了個皇帝嘛!
面對眾人的不屑,龍昊再度想起了父親臨終遺言,不論什么時候都不可退縮!國難當頭,內(nèi)憂外患之交,繼承帝業(yè),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何種艱難險阻?龍昊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