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和馬可決定帶洛溪到必勝客去吃比薩。見了馬可,我第一件事就是告訴他洛溪下午開口說話的事,我描述了整個過程。我倆一致認定洛溪是在遵守某種約定。這種“約定”會在兩日后結(jié)束。這讓我們放下了心,權(quán)且再等兩天吧。
馬可是個細心的人,在必勝客點好餐之后,在商議我們何時怎樣去麗水之前,馬可對洛溪做了必要的鋪墊。他先問洛溪說:“洛溪,舅舅這兩天帶你去麗水你胡阿姨那里好嗎?”
洛溪搖了搖頭。
“過去之后,胡阿姨會帶你去度假,可以泡溫泉,還有游樂場可以玩。你會玩得很開心的,你難道不想玩嗎?”
洛溪搖搖頭。
“舅舅每天上班沒時間照顧你,舅公也有自己的事情。你就暫時和胡阿姨呆一陣好嗎?”
洛溪又搖了搖頭。
接著馬可開始說麗水的山水有多么美,又細說跟胡潔阿姨在一起為何要比跟我和馬可在一起更好(比如胡潔阿姨的房子很大,家里玩具很多,胡潔阿姨很善良,很會照顧孩子等等)??神R可非但沒有讓洛溪轉(zhuǎn)變過來,反倒促使洛溪大哭了起來。比薩上來后,她也氣鼓鼓地動都不動。
我和馬可不停地乖哄她。過了一會兒,她雖然不哭了,但仍舊氣鼓鼓地不吃飯。最后,我只得改變策略,向她保證,到了麗水后我和舅舅也會先留下不走,直至她舒適地安頓下來??陕逑@然還是不接受我的條件,仍然不吃飯。最后我不得不說,如果在那里待幾天,你不喜歡的話,我們就收拾行李返回蘇州,這樣好嗎?但前提是必須住夠三天以上。可以嗎?洛溪終于點了點頭。我呼出一口氣,但同時也意識到,我的讓步太大了,已經(jīng)將決定權(quán)完全交到了小女孩手中,那么我們?nèi)愃囊饬x還有多大呢——如果她最終選擇回蘇州的話?
不管怎么說,現(xiàn)在洛溪是笑了,半小時內(nèi)第一次笑了。我叫服務員過來,請她把比薩拿回去重新熱一下。十分鐘后,她把比薩送回桌子,洛溪開始大吃起來。
接著我和馬可才開始商量何時怎樣去麗水。我說:“既然已經(jīng)這樣了,宜早不宜遲吧。孩子要是真不喜歡,我們還得把她接回來。”
“那可就折騰了?!瘪R可說。
“誰說不是呢,走一步看一步吧?!?p> “那我們什么時候去,明天還是后天?”馬可說。
“就明天吧?!蔽艺f。
“怎么去?坐高鐵?”馬可說。
“開我那輛老科魯茲吧,這樣方便一點?!?p> “行,開車去方便多了?!?p> 我們商定明天一早就出發(fā),馬可很快向他的老板喬甫請了四天假。
第二天一早,我叫醒洛溪后,我們一起吃了早餐。不一會兒馬可就開車來接我們了(昨天晚上他來我家把車開走了)。
下樓后,我坐在了副駕駛,洛溪坐后面。盡管頭天晚上我向她做了保證,但她仍然不想跟胡潔和麗水有什么關(guān)系,對我們違背她的意愿把她送走的做法感到憤憤不平。從邏輯上來講,她是有道理的。既然最終的決定權(quán)掌握在她手里,那么開四百多公里把她送過去,唯一的結(jié)果是再開四百多公里把她帶回來,其目的又何在呢?我對她說過,她應該嘗試一下在胡潔阿姨那里生活。她假裝表示同意,但我知道她決心已下,任誰也無法改變。她坐在車的后座,噘著小嘴,面有慍色,默不作聲,儼然是我們殘忍的陽謀詭計的無辜受害者。
我們沿常臺高速經(jīng)過吳江時,她睡著了。在此之前,她只是望著車窗外,無疑在想她這個舅舅和舅公有多么可惡。
洛溪在后面睡覺的時候,馬可和我在前面談天說地。自從五月份辭去出租車司機工作以來,他一直沒有摸過方向盤,現(xiàn)在重又開車這件小事似乎給他體內(nèi)添加了興奮劑。前兩個禮拜,我?guī)缀趺刻於己退谝黄?,可從來沒有見到他像十一月下旬的這天上午那樣輕松愉快。在高速路上快速馳騁,讓他的心情松弛了下來,丟棄了工作的壓力,丟棄了生活的苦惱。
十一點半(我們已經(jīng)行駛了三個半鐘頭),導航提示還有十公里進入馬宅樞紐時,我有些憋尿,另外肚子也有些餓了,我相信馬可和洛溪也一定餓了,于是我對馬可說:“我們到服務區(qū)休息一下,吃點飯吧。”
“好,我也正有此意,正好順便加油,郵箱快沒油了?!?p> 馬可把車開進了服務區(qū),由于有幾輛車正在加油,暫時沒有位子,我們就把車停在了飯店側(cè)面,打算先進去吃飯。
我和馬可都低估了一個七歲小女孩的聰明才智和膽大包天。就是加油站暫時車滿這一小小的意外,改變了車上三個人的命運,尤其是馬可的。
走進餐廳坐下后,我問洛溪要不要上廁所。她點了點頭,于是我領(lǐng)她去了洗手間。我們回去后,馬可也前往了廁所。他回來后,我們點了三個炒菜和一桶米飯,還有湯和兩個涼盤。這時,洛溪抓了一把餐巾紙,并指指下身,示意她還想要去廁所。我說那你自己能去了吧,她連連地點頭,顯出了著急的樣子,之后便起身離開了。我心想,難道是吃壞了肚子?但是沒什么東西讓她吃壞肚子啊。這時服務員已經(jīng)上來了菜,我和馬可就先吃了起來。
我們坐在餐廳的位子是看不見我們的車的。而且我們的車恰好停在了一輛大巴車和一輛商務車中間,這樣就給了洛溪作案的膽量和機會。她在假裝去上廁所期間,快速前往了加油站的便利店,買了五罐可樂(用她來時就帶著的錢),然后快速找到我們的汽車,按開油箱蓋,旋開里面的蓋子,接著就把五罐可樂灌了進去。隨后她提著裝著五個空罐子的袋子走向垃圾桶,把袋子投了進去,接著氣定神閑地回到了我們身邊。
這時菜已經(jīng)陸續(xù)都上來了,我們仨——尤其是洛溪——愉快地吃起了午餐。用餐完畢稍事休息后,我們走出餐廳,回到汽車,準備重新上路。這時奇怪的事情自然就發(fā)生了。馬可發(fā)動車子,發(fā)動機的馬達發(fā)出了咳嗽般的、仿佛粗啞的哈哈大笑、又像是打嗝似的撥奏的聲音。最后,那狂笑轉(zhuǎn)化為一聲拉長了的音調(diào),很響,就像是低音大號吹出來的,也可充作人的飽嗝兒吐氣。不完全像是飲啤酒者的得意打嗝,而更像是那種令人想起消化不良者發(fā)出的緩慢而痛苦的咕嚕聲,那種晚期胃灼熱病患者喉嚨里發(fā)出的低沉的漏氣聲。馬可關(guān)掉引擎,再試一次,但第二次啟動只產(chǎn)生了虛弱的呻吟聲。第三次則是默默無聲。這位“病人”終于終止了心臟跳動,也就再也發(fā)不出聲音了。
“怎么好好的突然就壞了?!瘪R可說。
“是不是沒油的過?”我從后面探過頭說。
“欸,你看油表,怎么突然比我們下車前上升了好多?”
“這是怎么回事?”
“不曉得,可油表真的比我們下車前上升了一些?!瘪R可說。
我不曉得這代表什么,就沒說話。
“現(xiàn)在,我們該怎么辦?”馬可又說。
“看來只能聯(lián)系一家修理廠了,”我說,“讓他們派拖車過來拖到修理廠吧。”
“也只能如此了,那我們怎么去麗水?”馬可問。
“只能推遲了。要么等車修好去,要么就打車過去,回來再取車?!蔽艺f。
“我傾向于等車修好再去,這地方我們?nèi)松夭皇斓模制?,打車去太不方便了。正好我也開累了,不如我們在附近找個地方先休息一下吧?!?p> 我覺得馬可說得有道理,便道:“也行,附近的景致看著不錯,我們就當來度假了。”
隨后,我們前往服務區(qū)的一家超市打問到了附近修理廠的電話,打過去后,對方說一小時內(nèi)會派拖車過來,于是我們便等著。這期間,我的目光和洛溪的相遇了。我見到她的臉上現(xiàn)出了平靜的、幾乎不可思議的心滿意足神態(tài),我當時多少有點疑惑。但現(xiàn)在當然明白她是為自己的成功而高興,在默默地感謝老天幫她創(chuàng)造了這個奇跡。
大約四十多分鐘后,兩個修理廠的師傅(一胖一瘦)開著拖車來了。我向他們詳細地描述了情況,胖師傅狐疑地看了看我們說:“油表突然上升了?不會是有人惡搞往里面倒進了什么東西吧?”
“不會吧,我們就吃了個飯,誰閑得這么無聊啊。”我說。
“我們拖回檢查一下吧?!迸謳煾嫡f。
“大概多長時間能修好?”馬可問。
“現(xiàn)在不能確定,也許一天,也許三五天,檢查完通知你們。留個電話吧?!迸謳煾嫡f。
我把電話報給了胖師傅,他也遞了張名片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