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墻中鼠
到了現(xiàn)在，陸澄總算弄清楚，所謂“調(diào)查員”是一種解決“異常事件”的職業(yè)。既然異常事件不在幻海警察的能力范圍，只好由龍蛇混雜的各路民間人士來從事這種工作，滿足幻海市民的迫切需求。
那么，身為怪談作家，自己本來就接觸了無數(shù)神怪靈異的素材和線索，從某個契機進入了“調(diào)查員”那個行業(yè)撈金，也就可以解釋了。
異常事件又往往是客戶難以啟齒、公眾不能理解的私密，所以解決問題的調(diào)查員也要保持守口如瓶、悶聲大財?shù)牡驼{(diào)作風(fēng)，沒有招惹上事情的幻海市民一般是不知道“調(diào)查員”存在的。
從自己的那枚古錢就能保佑女孩子來看，至少失憶前的自己是一個真貨調(diào)查員。如果不是吃定能解決這個“墻中鼠”的案子，失憶前的自己怎么會向她透露“調(diào)查員”的那層身份，伸出服務(wù)顧客的援手？！
——還是我最了解我自己。
只是，現(xiàn)在的陸澄實在難以揣測失憶前自己在“調(diào)查員”這個行業(yè)的水平和解決異常事件的套路，婷婷的這個案子對現(xiàn)在的自己就是一團迷霧。從婷婷的敘述，陸澄一時也想不出這個異常事件的真實根源和消除的方法。
陸澄只好不動聲色地向張筠亭瞎指示，
“那種‘墻中鼠’既然看不見，我們沒法直接調(diào)查?？赡且粋€詭異的殉道者一直在你們怪談社的地下墓穴，就從它入手吧。事不宜遲，明天我們就去怪談社調(diào)查。婷婷小姐，你們怪談社方便嗎？”
幻海市民都知道南英怪談社的規(guī)則十分嚴格，一般外來人員是不得入內(nèi)的。張筠亭有什么辦法嗎？
婷婷想了想道，“平常情況外人沒有理由進我們怪談社。不過，現(xiàn)在出了‘墻中鼠’的事情，人心惶惶?！?p> 婷婷很快寫好了一份委托書，熟練地簽了名字，交給陸澄，自信道，“沒問題的?！?p> 這種事陸澄一樣干過。
他又問，
“程詩語現(xiàn)在哪里，她是你最親密的伙伴，也是最早接觸異常事件的受害者，我也要看看她的狀況?！?p> “詩語在幻海本來就有獨住的公寓房。她出事后，她家派人接回公寓，現(xiàn)在有一個女仆照顧。我每周都去看她，有公寓的鑰匙。”
張筠亭寫了那個公寓的地址，是幻海西區(qū)知名的“旗艦公寓”，離凌波咖啡館就十分鐘腳程，比南英怪談社近。
“那明天我們先去探望程詩語，再去南英怪談社?，F(xiàn)在夜已經(jīng)很深。婷婷小姐，你得趕回怪談社去了。”
“我才不回怪談社呢，就去旗艦公寓陪詩語，等澄江先生明早來。反正，明天我要向怪談社的人說你來協(xié)助的人，帶我在外面過夜。”
這個女孩子露出久違的笑容，向陸澄告辭再會，不見不散。
這是三個月來她最舒心的一天，澄江先生終于接下了案子，無論詩語還是南英怪談社的社員都有了脫困的希望。雖然婷婷恨不得現(xiàn)在就帶澄江先生去看詩語，但是先生肯定有其他的寫作項目和調(diào)查委托要進行。對她們來說天大的緊急事情，對澄江先生卻是不值得打破日常安排的小事情。
她一點都不知道，現(xiàn)在的陸澄連一根毛的底氣和頭緒都沒有。拜張筠亭之賜，陸澄才剛剛知道調(diào)查員是什么。
徹底無人的咖啡館，陸澄給自己煮一杯三倍濃度的奶咖。
如果他真是一個調(diào)查員，他馬上就要去旗艦公寓和南英怪談社解決問題！而且他不會只問張筠亭要一千銀元——還有十四個社員受害，那就是還有十四個付得出酬勞的有錢家庭——他得收夠一萬四千銀元，還清咖啡店的債務(wù)才罷手！
然而，現(xiàn)在的陸澄什么都不會。今夜他沒空睡覺，而是要絞盡腦汁，從自己的家里挖掘出一切和調(diào)查員有關(guān)的東西
——正如自己為了寫作怪談，積累了無數(shù)唐國神話傳說的文獻和素材，如今都存在自宅的書房，既然曾經(jīng)是調(diào)查員，總要留下調(diào)查的資料、記錄，還有解決問題的道具，為什么卻從來沒有看見過？
唯一的一枚不明所以的古錢，還是一個女高中生還給自己的。
陸澄從一樓的咖啡店營業(yè)區(qū)，走回二樓自宅的書房：
這里有從他父母時代起積攢到現(xiàn)在的文書圖錄?？Х鹊甑氖聵I(yè)有閑錢之后，父母開始購買舊唐國的古書，自幼深受熏陶的陸澄也繼承了他們的嗜好。今時的幻海，人們只追逐泰西的舶來貨，卻對本國的古書沒有興趣，任憑古代宮廷與世家的寶貴古籍流失海外，陸澄總能以低價購入其中的珍品和孤本，繼續(xù)添增家族的藏品，達到千種以上。這些都是他餓死也不會脫手的非賣品。
陸澄抽出自己制作的藏書目錄，按照目錄的指引，從書櫥的深處尋出一本唐國古人寫的《歷代錢譜》刻本，比照起張筠亭還給自己的那枚“天泉寶錢”。這枚錢是自己所知的，和過去調(diào)查員生涯僅有的聯(lián)系，而家族的藏品里恰好有這一冊記錄唐國錢幣的志錄，是母親留下的遺物。時間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陸澄卻沒仔細讀過《歷代錢譜》，里面會有線索嗎？
陸澄忽然停在《歷代錢譜》記敘二千年前唐國某朝古錢的部分——書頁上并沒有他手頭這枚“天泉寶錢”的記錄，但是有人在這頁書的空白處增添了圖文說明，墨色宛然如新，是熟悉的毛筆字。
陸澄不禁看了一眼書桌上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英氣美人還是三十歲的光景，一身白色襯衫，打著領(lǐng)帶，雙手插在黑西褲的口袋里，一個裹在老棉襖里的小娃娃在她前面傻樂地牽著元宵兔子燈走——是他的媽媽凌波和幼時陸澄的合影。
凌波在這頁《歷代錢譜》畫的正是“天泉古錢”的式樣和篆文，并且煞有其事地寫道，
——“古人以為，鎮(zhèn)壓邪魔之厭勝錢并非真能易物之通貨，不當入于《錢譜》。殊不知，不能易實境之物者，反能易虛境之貨。這枚錢是商人的入門物品，你得靠它完成虛境的第一筆生意。只有靈光之物，才能讓它閃耀光華！”
陸澄雙手齊按書桌，一下站起來！在今晚上之前，他不能想像自己還是一個異常事件的調(diào)查員；但今晚上之后，他不但發(fā)現(xiàn)自己是那一行里面的人，連去世的母親都接觸過奇奇怪怪的東西！——我們陸家下海撈錢的，就只有我一個人嗎？
如果不是因為這枚女高中生帶來的古錢，陸澄一輩子都不會想到去翻找這本熟視無睹的母親遺物。陸家還有多少奇奇怪怪的東西，是自己睜著眼也沒有看到的呢，那個調(diào)查員的自己在家里還藏著什么道具？！
“只有靈光之物，才能讓它閃耀光華。”
默念著這句話，陸澄的手捏著那枚黯淡的天泉古錢，一個格子接一個格子搜索自宅的每一個角落——書櫥、衣柜、床底、收音機、留聲機、吧臺的酒柜，甚至廁所的抽水馬桶水箱、后廚的垃圾桶、壁爐和煙囪……。
不過，直到天明，這枚古錢黯淡如初，始終沒有發(fā)出什么光芒。
“算了，或許這枚天泉古錢只是凌波當年入手的古董，不知來歷，胡寫一筆。就像我在報紙上瞎編小說那樣?！?p> 坐在書房的木地板上，陸澄看著晨曦的陽光從窗戶照進房間，卻毫無所得。
“一個調(diào)查員，還是帶那個東西靠譜?！?p> 陸澄把那枚天泉古錢塞回自己的白襯衣口袋，從書桌的抽屜拿出一把防身的柯爾特手槍，裝上六發(fā)子彈的彈夾，放入西裝的內(nèi)口袋。
一枚古錢和一把手槍，這就是調(diào)查員澄江重新開始的第一次任務(wù)的所有裝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