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guī)е鴥鹤雍蛯O女兒出來找活做的!幾個月了也沒人雇傭我們,本以為兩個大人養(yǎng)活一個女娃,哎……”老者無奈地說道。
“那你們怎么不去下一個縣城看看?”
“哎!已經走過好幾個縣城了……”他停頓了一下,眼眸回味了一下那些辛酸繼續(xù)說道:“都一樣,都一樣!逃荒的人越來越多,要不到飯,沒飯吃嘍……”。老者無奈地說完,就劇烈地咳嗽起來。
葉正信撿起地上的水壺,還好,里面有半壺水,看來縣城里的幾口水井總算還能讓老百姓喝上水。
老者喝了一口又繼續(xù)說道:“老家沒飯吃啦!幾個月前政府給老百姓加了稅,公糧也翻了一翻兒,可是天不做媒,地里小麥也沒什么收成,交完公糧家里就已經開始挖野菜充饑。米缸里的幾斤苞米和白面還是去年省下來的,都留給了老婆子和娃兒們了?!?p> 那個年頭又有幾戶老百姓,家中余糧食之不盡!大多糧食都被國民黨收繳為軍糧。不要忘記:帝國主義、官僚主義、封建主義,是老百姓頭頂上的三座大山。
聽完之后,葉正信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饑荒已經鬧得這么厲害?可自己莊子上的老百姓,上次繳納公糧也沒有增加,或許本來就是因為自己莊子偏僻貧窮吧!這點真得好好感謝山神的保佑。
“大叔,那你兒子去哪里了?”
“今早出去找活兒了,應該快回來了?”
其實現(xiàn)代人說的“找活”就是找工作的意思,以前的人說“找活”實際上就是找活路!聽起來差不多,年代的不同內心所包含的那些無以名狀的辛酸卻完全不同。
葉正信從自己的布包中拿出兩個窩頭,和一片腌咸菜遞到了老者手中。
在老者不停地說著感謝的聲音之中,急急忙忙去往小弟葉正廣做工的工廠方向。
待到葉正信走遠后,小女孩還遠遠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嘴巴輕聲地說道:“謝謝叔?!边@句話是有感而發(fā),又仿佛自言自語,她已經明白剛才的男人是個好人。
小姑娘的手摸向自己掛在胸前的一個銅板,這是她的寶貝!剛才她很想將她心中最為珍貴的寶貝銅錢送給這個叔叔,可是猶豫之后還是沒舍得。
這個銅板是娘死后留下的唯一信物,爺爺告訴自己這個銅板非常珍貴,于是她就整天把它視為珍寶帶在身上。
爺爺剛才說他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在爺爺看來,自己應該聽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可是天生伶俐懂事的她已經明白爺爺?shù)囊馑?,爺爺快死了!如果爺爺真的不在了,她只想跟爺爺一起死去,所以留著這個寶貝銅錢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但小姑娘不知道,這個銅錢在別人的眼中毫無價值!
其實老者并不清楚,他的兒子今天早上外出不久,就已經被國民黨強行抓走當兵去了,遺憾的是,這一生再也沒有回來過。
陽埠莊子山腳下的水潭邊,老百姓們都在忙碌著用扁擔挑水澆地,有的人家用獨輪木車推著水桶,但是經過溝溝坎坎的時候很不方便,會有許多的水被晃蕩出來!所以離水潭較遠的莊稼地,還是挑水較為實用。
易天山是一座海拔幾百米的山岳,山頂云霧繚繞崎嶇不平。最近受氣候的影響云開霧散,顯露出幾個泉眼,泉眼不停地涌出泉水,泉水順北流淌,經過山背面陡峭的崎嶇山壁灑落而下,山下的泉水就是這么來的!可是云開霧散卻并不是一個好兆頭。
白云悠悠心悠悠,清風伴左愁更愁。老百姓個個心事惆悵地忙碌著。
沈大花感覺到山上流下的泉水又小了一些,也顧不得滿身的汗水,她直接跨步進入水潭較淺的地方,兩只水桶側翻身體左右扭動,直接從水潭中將兩只水桶裝滿,然后起身走出水潭,這樣一來,比以前在潭邊打水快了許多。
沒走幾步,聽到一個婦女的聲音傳過來:“喲,這不是老葉家的嗎?怎么現(xiàn)在著急了?早干嘛去了?”一個婦**陽怪氣地說道。
沈大花看著面前的女人:“大羅嫂子啊,你也來挑水呀,是有些著急了,這不是沒辦法嗎!”沈大花面帶和善地說道。
大羅嫂是莊子里出了名的長嘴婦,天生一副敲鑼打鼓的嗓子,沈大花過門后聽人家都這么叫,她也就順大遛兒了。
不過沈大花生性善良,也沒有去多想,更不明白大羅嫂的話什么意思!大家都在忙著自己的莊稼,哪里有空磨嘴皮子。
“那我先走了大羅嫂子?!?p> 剛剛扭過頭來的沈大花,迎面看見過來一只巴掌,只聽到“啪”的一聲就打在了自己的臉上!沈大花當場就覺得頭暈目眩,眼冒金星,一下子摔倒在地,水也灑了一地。
等她恢復了一些神智,見到面前站著一個中年男子,他正用手指指著自己:“好吃懶惰的婆娘,今天我就好好教訓一下你!百事孝為先,你是怎么做的!真是老葉家不幸啊……下次再讓我知道,我就打斷你的腿!知道嗎!”男人目光猙獰地看著沈大花,身體還有些顫抖,看似很生氣的樣子。
沈大花用手捂著臉頰,眼淚奪眶而出:“二叔,你怎么這么說,我沒有,我沒有好吃懶做!”沈大花還迷糊著,她還沒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自己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回去好好反省去吧!”
這個男人正是葉正信的二叔葉廣年,多年前嬸子生病死后留下一兒一女,沒過多久二叔就又娶了一個年輕漂亮的新媳婦,后來又生了一個小兒子。
葉廣年以前在縣城里做過掌柜,葉正信對這個二叔還是有一些盲目崇拜的。
這時水潭邊挑水的村民聚集了過來,看著坐在地上的沈大花,說什么話的都有!
“大花,怎么樣了,快起來吧?”
還有落井下石的:“老葉家的,看起來挺好一個人,真是沒想到……”
“呵呵呵……我就知道。”
還有人問:“他二叔,大花不孝順這話是誰說的?”
“他二叔啊,這次就算了吧,我看葉老大媳婦干活挺賣力的,不像你說的那種人???”一個老者帶著沙啞的嗓子說道。
“是啊,老騾叔的話俺信,這都一上午了俺都沒見你侄媳婦歇一會兒,可是個勤快人來!”也有不少人為沈大花說好話。
“老騾叔”其實是這名老者的外號,從年輕到現(xiàn)在一直在村里趕馬車,也就有了這個外號。騾子就是馬與驢交配后的產物,馬車其實就是騾車,那個年代能夠趕騾車的人可是被許多人羨慕的活計?!袄向吺?,”這個外號被叫得多了也就習慣了。
眾人眾言,讓葉廣年無法回答!也不想回答!他覺得當叔叔的管教侄兒媳婦,還不是說打就打說罵就罵,挑起扁擔離去時還朝著沈大花斜瞅了一眼。
桿子媳婦急忙走過來扶起沈大花:“嫂子,快起來吧?!?p> 沈大花的淚水一直沒有停過,她心里委屈,更不知道是怎么得罪了二叔而惹得無緣無故地被打:“為什么,為什么?”沈大花喃喃自語。
“桿子媳婦兒,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么?”
桿子媳婦低頭想了一下,輕聲地說道:“嫂子我也不知道,不過回頭我?guī)湍銌栆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逼鋵崡U子媳婦真的不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過她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
“嫂子,要不,今天你先回家休息一下吧,怎么今天沒見到葉哥來呀?”桿子媳婦才發(fā)現(xiàn)似的問道。
“他有事去縣城了。”沈大花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說道。
看著沈大花臉上血紅的巴掌印子,桿子媳婦有些抱不平地憤憤說道:“嫂子,別人說你不孝順我可不信!來,先起來吧,我在想是不是有人故意給你抹黑,要是咱們知道了可饒不了他?!?p> 桿子媳婦和沈大花關系要好,是同一年嫁到陽埠莊子的,桿子媳婦這話總算讓沈大花心情平復了一些。
葉正信家的地頭之上,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邁著艱難的步伐走一步停一步,將水桶里的水,一瓢一瓢地澆在苞米苗上。
看著剛剛挑水回來的沈大花,小倩放下水桶立刻跑了過去,一頭撲進娘的懷里!此時沈大花看著懷里的女兒,多少的委屈也緩緩釋懷或者隱藏起來,兒女是她的心頭肉,只要孩子們好好的,多少苦難都打不倒沈大花對未來的希望和期盼。
小倩抬頭看著娘親的臉,吃驚地問道:“娘,你怎么了?你的臉受傷了?”拉起娘的手,眼淚不停地“吧嗒吧嗒”掉下來。
沈大花猶豫了一下說道:“娘太笨了,剛才在水潭邊不小心摔了一跤,剛好摔到了一塊石頭上?!逼鋵嵣虼蠡ú幌敫畠赫f實話,她不想讓小小年紀的小倩對二叔心有怨恨。
小倩畢竟已經是九歲的女孩兒,看著娘的臉再次說道:“娘,你騙人,你騙人!”沈大花面帶一絲微笑對女兒說:“不會的,我的閨女這么懂事,娘怎么會騙自己的閨女呢?”
這時沈大花感覺女兒的手上有些不對,抬起她的左手看了一下,手上滿是老繭的同時,又起了好幾個水泡;再拿起女兒的右手看了一下,上面不但有很多個水泡,而且都已經破皮出血了!沈大花再次將自己的女兒摟進了懷里。
心痛的眼淚一直流到心底:“我的好孩子,我的好閨女,娘后悔了,娘真的后悔了!娘當初要是沒有把你生下來,你就不用吃這么多苦受這么多罪!這么重的活兒,讓一個九歲的女娃來做,娘真的不忍心啊!”
手輕輕劃過閨女的頭發(fā),感覺著閨女瘦弱的脖頸,不知這種辛酸的疼痛何時才是個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