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距離不遠的兩個巨大的柴火垛突然火光沖天,天空也被巨大的煙霧所籠罩,煙灰吹向人群,嗆得人們睜不開眼睛。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一難未過又一災(zāi)。不過人們并沒有去關(guān)心為什么會著火。
這下可更熱鬧了,哭爹喊娘的,罵罵咧咧的,人們仿佛沉浸在世界末日的景象當(dāng)中。
錢保長心中悲涼萬分,深深埋怨自己這個保長做得不稱職!他來到邢專員面前,丟掉自己所有的尊嚴,下跪說道:“邢專員,我代表全村老百姓求您啦,您就網(wǎng)開一面放我們一馬,再有二十天,二十天之后我們一定拿苞米主動送到洛陽城去,您的大恩大德我們陽埠莊子的老百姓會永遠銘記在心的。”
銘記在心的是感激還是仇恨?老百姓自有公論。
邢專員心中早已怒發(fā)沖冠,擦了擦臉上的灰塵本想說:刁民,就是刁民!收公糧有期限,還有僅僅幾天的時間,怎么可能等到二十天!此時此景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力不可為,還不如就此下臺階為好。
“錢保長,你可要記住你說的話?!毙蠈T憤憤地留下一句話,也留下了自己的面子。
邢專員在不停拍打灰塵的動作之下扭頭對下屬說道:“走,我們走?!比缓蟪麄兎旁谏较碌淖{而去。
想要馬上離開的不但是邢專員,他的屬下也早就受夠了煙霧彌漫,灰塵滿天的這個環(huán)境,把他們干凈整潔的衣服都染成了黑色,哪里遭受過這樣的待遇!聽到邢專員的話,屬下們恨不得扛起小短腿的專員大人跑步離開。
遠處的王仁義見邢專員氣沖沖地離去,立刻追上前:“專員大人留步,留步啊,哈哈哈?!?p> 雖然舉止卑躬,可邢專員并沒有給他好臉色。
“怎么,王先生,你打算替他們繳納公糧?”
王仁義被邢專員的話語噎住,厚著臉皮說道:“哎呀……專員吶,這段時間在下自己也已經(jīng)勒緊了褲腰帶,前些時日已派人將幾十擔(dān)糧食送去洛陽城,為國分憂,施粥濟民,這個您也是知道的。”他早就心痛不已,若不是上面強力對這些地主施壓,拿他們在城里的商鋪作威脅,他又怎會妥協(xié)。
邢專員雖然心情不悅,可他并未失去理智,他聽說過這個王仁義是這十里八村有名的大地主,雖然打心眼里就看不起他,不過若是鬧得太僵,對自己似乎并不合算,吃虧的事情他可不會做!繼續(xù)轉(zhuǎn)身離去沒有再留下只言片語。
王仁義被留在原地,本來是想來拍馬屁套近乎的,看專員這張苦瓜臉只好作罷!馬上吩咐身邊的王管家,立刻回去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好酒拿兩壇,追趕邢專員的車輛而去。
葉正信瞅著王仁義恬不知恥地攔住邢專員討好地說話,早就氣得咬牙切齒!他著急是急著救人的,他希望邢專員趕緊離開,趕緊走,不過面色上沒有表現(xiàn)出來。
當(dāng)邢專員走遠之后,那些長輩立刻吩咐人手趕緊把樹上的人放下來。
樹上被扶下來的人,不一會兒開始大喘氣。
而老騾叔卻是半天沒有喘氣的意向,畢竟他年紀大。
葉正信急得眼圈發(fā)紅,趴到老騾叔身邊不停地推搡著:“老騾叔,老騾叔啊,你快醒醒啊,你可不要嚇我啊,如果你就這么去了,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安寧的!”
老騾叔的老婆和家人已經(jīng)開始絕望了,哭聲仿佛送葬一般。
葉正信試過,這繩子應(yīng)該可以勉強喘氣的,怎么會,不該啊?那時候的人不懂得人工呼吸,可是葉正信的推搡剛好給肺部完成了進出氣的一個過程。
隨著幾聲咳嗽,讓葉正信和周圍的百姓終于放下心來,老騾叔終于醒了。
“葉老大呀,他們走了嗎?”這是老騾叔醒來的第一句話。
“哈哈哈!”葉正信他哭了,又笑了,老騾叔終于醒過來,這對葉正信來說就是一件大喜事。
“哎呀!老騾叔啊,你可嚇死大家伙了!他們走了,他們走了,他們空著手走了?!?p> 就這么幾個簡單的字,讓這個還躺在地上的年過六旬的老人,臉頰皺紋之上劃過兩行興奮的淚水。
眾人七手八腳把剛剛放下來的這些漢子們,該背的背、該抬的抬、該扶的扶,全都送回了家!由于老騾叔的兒子王漢陽不在家中,只剩下老騾嬸和孫子兒媳,老騾叔也就由葉正信背著送回家。
這場糧食保衛(wèi)戰(zhàn),第一功臣自然是葉正信,主意是他出的,柴火垛是他安排媳婦去點燃的!幾個孩子哭喪也是葉正信事先安排好的,包括開始時,沈大花和老太太前去帶頭下跪干擾邢專員的心境,也是他們計劃的一部分。
至于這些人上吊而沒死,則是最冒險的一部分,若不是為了保下大家賴以生存的糧食,怎么會走這一步。
凌晨的時候,大家商量好對策,就找了一些大概三根手指那么粗的麻繩,粗麻繩是由許多細小麻繩擰在一起做成的,又粗又軟,把人上吊時,掛在氣管兒位置的里圈兒剪掉一些細麻繩,這樣一來,粗繩子與脖子之間的接觸面積增大,再加上麻繩中間位置挖出的一個凹形,可以讓人勉強呼吸,然后再用幾層棉布拿針線縫在里面,掛在脖子上的時候就會減少痛苦。
細繩子上吊的人可能兩分鐘人就死掉,而特制的繩子完全可以多堅持一會兒。
幸好這個邢專員早已怒火攻心,沒有上前仔細檢查,只是隔得遠遠地看到有人掛在繩子上,腳面離地,以為這些人真的已經(jīng)死掉;而柴火垛的點燃,更是促進了邢專員想要離去的心思。
車上的邢專員就跟打了敗仗的公雞似的,默不作聲一臉怒氣,冷眼觀望陽埠莊子方向,憤怒的說道:“這個莊子上的人都是瘋子,瘋子!”
“邢專員,您看我們是不是,過些日子再來一趟?!笔帜霉陌哪贻p人小聲問道。
邢專員斜著眼睛瞅了瞅這個年輕人并未作聲。
“二十天以后,哼!誰要來,誰就來,老子再也不想來這個刁民橫行的破地方了!”本來信心滿滿的邢專員,已經(jīng)對這個村子產(chǎn)生了恐懼,只有在心里恨聲罵道。
這是一個值得慶祝的夜晚,老太太特地允許,把剩余不多的老咸魚也端到了飯桌上,還打開了自己床頭上的箱柜拿出四塊點心,分別給四個孩子每人一塊,以作獎勵。
小倩雙手捧著點心,真的不敢相信奶奶今天居然也給了自己一塊。要不是剛才奶奶喊自己過去拿點心,自己都不敢走上前。
輕輕把頭低下聞了一聞:“好香!真的好香!”捧在手中老半天沒舍得咬一口,微微側(cè)頭看了看平平和圓圓,“嘎吱吱,嘎吱吱,”感覺這清脆聲響都是那么地好聽,不由自主地流下口水,她真的已經(jīng)好久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
“倩啊,走,跟娘去咱們屋把炕上打掃一下?!鄙虼蠡ɡ≠坏母觳?,一邊走一邊說道。
西屋里,沈大花把小倩抱到了炕沿上:“哎!我的傻丫頭,有得吃你還等什么呀!是不是還想把你的點心,一人一半分給你的兩個弟弟吃啊?”
“嗯,他們喜歡吃!”剛才小倩確實這么想過,隨口就回答道。
一句簡單的回答!“他們喜歡吃!”惹得沈大花瞬間眼淚簌簌,這是一個九歲女孩說的話,她知道弟弟饞,也知道弟弟餓,可她卻沒想過自己也很想吃。
“既然分了四塊點心,這塊兒就是你的,你就應(yīng)該自己吃,明白嗎?”沈大花平復(fù)了一下心情,對女兒輕聲說道。
“嗯?!?p> 聽到閨女的回答,沈大花嘆了一口氣,這個孩子的想法應(yīng)該是老太太給他灌輸?shù)陌?!其實剛才沈大花如果不拉著小倩離開堂屋,恐怕平平吃完自己的,已經(jīng)可憐巴巴地把手伸到小倩面前。
今天葉正信自然也是很高興,雖然有一個年輕人命喪黃泉,可是陽埠莊子這一劫難總算是熬過去。
飯后,他還特地給自己開上了一壺茶水,翹著二郎腿坐在竹椅上很是享受的樣子。
“看把你給樂成這樣?!眲倓傔M到堂屋的沈大花瞅了一眼葉正信說道。
老太太懷中則捧著一條破棉褲,笸籮放在一邊,捻線紉針,然后不停地縫啊縫啊。
“花兒啊,今天你辛苦啦,當(dāng)時那一槍可是把我給嚇壞了。”話到此處,突然覺得一股醋味兒飄過。
側(cè)過頭去對老太太說道:“啊……哈哈,當(dāng)然娘出力最多,娘是最辛苦的,娘啊,要不要兒子給你揉揉膝蓋?”邊說邊來到老太太面前,跪在一旁給娘揉起了膝蓋。
剛剛臉上還有一些寒霜的老太太,終于有了一點笑模樣:“你這個沒良心的,娘的嗓子都喊啞了,你都不懂得關(guān)心,早知這樣兒,把你生下來的時候還不如扔茅坑里算了,養(yǎng)大了又有什么用!”的確聽得出來老太太的嗓子都已經(jīng)開始沙啞。
葉正信又倒了一杯水,端到娘的面前:“娘啊,雖然你今天受了些苦,可是在咱們莊子里,你知道有多少人或許正在夸你來,不信你明天出去串幾個門子,看看人家對你說啥。”
這話似乎提醒了老太太:“是啊,明天應(yīng)該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去看看自己那些裹小腳兒的老姐妹,今天可把她們嚇壞了。”
小剛默默地來到葉正信身邊:“爺,今天好像就我出力最少?!?p> “哈哈,怎么會呢,今天剛子出力也不少,爺都看在眼里!爺為你們高興還來不及呢?!?p> “我出力最多,以后我要做家里的大哥,看吧,今天我哭得,把腿都哭得很疼了?!逼狡搅⒖瘫某鰜恚恢呺H地說了這么一番話。
平平的話卻把大家逗得笑彎了腰,特別是圓圓笑得前仰后合!“當(dāng)大哥,”或許平平還不知道為什么要叫小剛大哥?
等平平把褲子脫下來,把大腿上瘀青的手印兒露出來,展現(xiàn)給大家看的時候,眼中委屈的淚珠兒似乎又要掉落下來。
其實大家都知道,這腿上的瘀青當(dāng)然就是被老太太擰的!這就是當(dāng)時大家都在哭,唯獨平平一個人在傻笑的結(jié)果。
回家后,平平自己當(dāng)時也沒在意,反正不疼了,不過現(xiàn)在突然想起來,感覺自己有些委屈而已。
“哎呦,我的乖孫子啊,今天你表現(xiàn)得最好,改天你爺進城的時候,讓他給你買糖吃,買來的糖啊,都給你一個人吃,你看這樣好不好啊?!崩咸哑狡浇械缴磉?,一邊安慰,一邊給他畫著大餅說道。
果然,一聽到有糖吃,委屈的小臉立刻變成張嘴大笑的模樣,缺少的兩顆牙齒再次成為大家的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