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這線是這么勾的吧?我怎么繡出來總是有些不平整呢?”蠟梅在家閑來無事,就總是拿著自己那些針繡活計來到葉老太太身旁請教。
開始她以為自己的繡活做得不錯,只是來找葉老太太玩耍的,一邊忙著自己的繡活兒一邊聊天,誰知老太太給她的手藝稍作提點,她才恍然大悟!這老太太藏得夠深啊,以為她只會給孩子們縫縫補補,沒想到……
越是和老太太親近,以前口口聲聲稱呼老太太的叫法,不自覺地就改成了奶奶,大大方方稱呼得得心應口,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就是她的親奶奶。
老太太雖然不喜歡家里的沈大花和小倩,但對蠟梅的甜言蜜語卻總是笑得合不攏嘴。
“哎呀,你這丫頭,我老婆子眼神不好,你眼神也不好嗎?這里你用的是直繡手法,線太多定然不好看,要用盤針走上幾下自然就會好看!”老太太認真地教著。
“哈哈哈,奶奶,誰說你眼神不好,您這不是一眼就看出來了,對了奶奶,我嬸子針繡手藝肯定也不錯吧?”
蠟梅在外面的微笑中總是藏著一把刀,鋒利的刀!可是在老太太面前,她感覺自己就是一個小女孩,無意中還會向老太太撒嬌賣萌。
剛才還喜笑顏開的老太太,仿佛掌聲過后的余音:“她呀,還算行吧,沒有我的點撥,她怎么給王仁義家做出那么漂亮的屏風!還得了不少賞錢?!?p> 要說以前老太太早就罵上了沈大花,不過她的心態(tài)在這種環(huán)境下,開始慢慢有所轉變。
蠟梅看出了老太太的變化,她嘻嘻笑著轉變話題:“您要是繡上一副富貴人家樣式的大屏風,拿到城里的繡春苑,必定可以賣上一個大價錢!”
“繡春苑”是汝陽縣最大的出售針繡飾品的門面,老太太聽到蠟梅的奉承,高興得眼睛都瞇成了月牙:“哈哈哈,你這丫頭,老婆子老啦,繡不出來嘍!”
洛陽城永勝大街,葉正信有些失落地走著,本來今天得了不少賞錢,一共五十枚,可謂發(fā)了一筆橫財,但他怎么也高興不起來,想買個手鐲讓媳婦高興一下,手鐲又是這么貴,他又有些后悔,剛才應該咬咬牙買了就行,就算心痛銀元,也不過就是幾分鐘的事兒。
路邊要飯的叫花子倒是有不少,這是擋也擋不住的,失去了小販的叫賣聲和來來往往嬉笑熱鬧的人群,整個城市也變得索然無味,“滴滴,”一輛汽車經(jīng)過,葉正信讓到了一邊,富貴穿著的人也不少,有的與葉正信擦肩而過,不知道這些人都在忙什么,不去忙著賺錢養(yǎng)家,卻在大街上來來去去!或許人家都在去往賺錢的路上。
“嘎達嘎達”的馬蹄聲讓葉正信再次讓到了一邊,不知拉了什么重物,馬蹄聲顯得有些吃力。
馬車從他身邊經(jīng)過,他突然注意到這匹馬明明沒有掛上鈴鐺,卻有很小很小的鈴聲偶爾響兩下,不知為什么傳入葉正信的耳中,卻是那么地響亮。
本來就心情失落的葉正信,不由得張大了嘴巴,幾聲沉重的喘息,眼淚“啪嗒啪嗒”掉落下來!
他看清了,這是專門拉死人用的馬車,馬車后面蓋著一個巨大的涼席,而鈴聲就是從涼席之內傳出,這個鈴聲是那么好聽,是那么悅耳,可此時傳入葉正信的心中,卻猶如晨鐘暮鼓,狠狠地撞擊著他脆弱的心靈!
葉正信感覺自己的腿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是那么的沉重,再也不聽自己指揮,仿佛朽木一般,晃晃悠悠邁著沉重的腳步,向前跑去追趕前面的馬車。
“這位大哥,麻煩你,等一下!”
馬車停下:“你有什么事?”警察面無表情。
后面的兩名警察也停了下來。
“這,這車上有我的朋友,我……能不能……”葉正信結結巴巴地向警察詢問。
“都是可憐人,你自己看看吧?!?p> 葉正信自認力氣很大,可是他卻連自己的胳膊都沒有力氣抬起來!手也很重,重得讓他深吸了幾口氣,才能彎曲。
掀開涼席,車上有很多死去的人,葉正信一眼就看到,那個側躺著卷縮的身影,仿佛只有這樣的動作她才會感覺舒服。
小丫頭睡著了,臉頰有點灰塵,應該是做完活兒忘記了洗臉,她睡得很安詳,眉毛彎彎細又長,大大的眼睛仿佛隨時都會睜開!睜開眼看到面前的叔叔,然后說一句:“叔,你來了,你是來找我的嗎?爺爺說過,你是好人,你帶我走好不好!”
“好……叔叔來了……叔,是來帶你走的,丫頭啊,叔是來帶你走的,是叔不好,睜開眼睛看看叔好不好,啊……”
一個三十幾歲的漢子,就這么當街哭得像個孩子!
小丫頭的眼睛始終沒有睜開,葉正信不再打攪她,她累了,讓她好好睡一會兒吧!
她的嘴巴今天很紅,很漂亮,很鮮艷,仿佛盛開的牡丹花,是她特意打扮了一番,她要以這最美的面孔見到“叔,”見到那個她抓著衣角始終不愿松手的親人。
不知什么時候葉正信把小丫頭抱在了懷中,她身體很輕,葉正信幾乎沒有感覺到她的重量,抱著小丫頭一路去向城西,就連跟趕車的警察說一聲“謝謝”他都忘了。
腳上的一只鞋子掉了,他根本沒有覺察到,隨后另一只也不知丟到什么地方。
眼淚很珍貴,可是對此刻的葉正信來說他們毫無價值,他們隨意地飄灑,化作一股思念飄向遠方,飄向過去,來到那天的集市!
“叔,你來了,你是來找我的嗎?你是來幫助我的嗎?爺爺說過你是好人,叔,(嗚嗚嗚)你帶我走吧。”
“叔我相信你,我聽你的,那就不要棺材了,相信爺爺在天之靈,他也不會怪我的!”
“你爺爺?shù)男脑高€沒有達成,沒有棺材,他老人家若地下有知,又如何安息?”
“不用,棺材不是他說的,是我自己想這么做的,爺爺只是羨慕有些去世的人,能有口棺材可以長眠!他走的時候只是說:要我好好地活下來!沒有別的?!?p> “哈哈,你這個丫頭,居然是個鬼機靈!”
“叔,你要把我送給別人?”
“我要走了,以后……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見不到了,真的見不到了……叔,你是來找我的嗎,你帶我走好不好?!?p> 一路上葉正信的腦子都快要炸了,心里一直重復著小丫頭的這幾句話。
來到亂葬崗的不遠處,葉正信在一棵大樹下把小丫頭放在地上,這里很安靜,空氣很清新,大樹只有軀干高高地站立,樹皮已經(jīng)失去,不知明年還能不能重新發(fā)出枝丫,葉正信相信這顆大樹明年一定能夠發(fā)芽重生,因為它的身旁偎依著一個小姑娘,下雨了,大樹會為她遮雨,風來了,大樹會為她擋風,小姑娘餓了,大樹就會結出新鮮的果子。
風來了帶來無盡的哀涼,風很苦,苦得讓葉正信無法下咽,不,這是他在哽咽。
“為什么?為什么?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我若有能力,我必將捅破這天,問一問老天爺,她做錯了什么……要受到這么多的艱難困苦,這么多的磨難,告訴我,為什么……”葉正信對天怒吼。
天,沒有回答他,只有幾片云彩慢慢飄上頭頂,它在宣誓著自己的權利,不準葉正信見到當頭的陽光,在它的眼中,葉正信只是一介螻蟻!
“丫頭啊,叔不好,叔是個沒用的人,叔錯了,錯了……叔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想必,你的名字應該很好聽吧?可惜叔不知道,你能原諒叔嗎?告訴我好不好?嗚嗚嗚……”
一顆小草不知從何處飛來,落在了女孩的衣襟上,隨風擺動,這是丫頭在和自己說話?難道這是她在搖頭,是啊,她怎么會原諒自己,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憑什么得到他人的原諒。
這是這個善良孝順的女孩兒在向自己招手:“叔,我要走了,爺爺奶奶在等著我,來世,我做你的閨女好不好?”
“啊,好,好!”仿佛聽到小姑娘跟自己說話,葉正信馬上毫不猶豫地回答。
“那你答應我,答應我不要再松開我的手好不好?”
“好,我一定會的……一定!”葉正信已經(jīng)哭得聲音沙啞。
“咱們拉鉤,呵呵呵,呵呵呵?!?p> “不,不要走,不要走,叔,不讓你走……”
小草已經(jīng)隨風而去,帶走了小姑娘的聲音,只留下了無盡的遺憾!
呆坐許久的葉正信開始在她邊上挖坑,當他雙手挖了第一下,隨后就有兩把鐵鍬開始幫忙。
雙目含淚的葉正信抬起頭,見到是自己的兩個兄弟,也沒說話,看來路上他們早就發(fā)現(xiàn)了自己,一路跟隨自己來到這里。
葉正信很想大哭著向兩個兄弟訴說自己的哀傷,可是,他覺得自己不配!
明子雖然臉上面無表情,實際上他一向做事沉穩(wěn),他一聲不吭挖著墳坑,心里也為大哥感到悲哀,為這個可憐的丫頭憤憤不平!
“啊,都說我狗子傻!我看大哥才傻!當初這妮子,就不該讓人家?guī)ё?,給你做閨女也行啊,你是賣飯的,還能餓死了閨女不成!”狗子一邊忙著手中的活計,一邊嘟嘟囔囔說著自己的想法,這一刻她不再是少根弦兒的那個人。
“行了,快做你的活兒吧!”
要在平時,明子早就給了狗子一腳,可是今天他沒有,應該也是覺得狗子說的話有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