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梅二嬸已經(jīng)氣得怒發(fā)沖冠。
“喂,大羅,你怎么說話呢?你這是在幫我嗎?你這是在害我?。∥覀兗揖褪窃义佡u鐵也拿不出那么多糧食啊,你.....”二嬸狠狠地質(zhì)問大羅嫂。
二嬸年齡比大羅嫂大,可是大羅嫂嘴巴能說會道,有自己的一幫子姐妹,二嬸時常只是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把大羅嫂當(dāng)潑婦頭頭兒看待;而大羅嫂只是把她當(dāng)作一個可有可無的跟班。
在蠟梅和二嬸面前大羅嫂選擇了前者,應(yīng)該說是,她選擇了一斤香噴噴的臘肉!她腦海中滿滿的都是自己兒子吃臘肉時候滿嘴流油的樣子,還管一個跟班作甚。
蠟梅的三嬸也是氣憤不已:“你也太不仗義了,你怎么這么偏向小梅這個死丫頭,你不是跟我二嫂是姐妹嗎?”
要說三嬸平時也不怎么喜歡這個妯娌,只是此一時彼一時,若是她們家吃不上飯,恐怕自己家也會跟著遭殃。
“話可不是這么說的,我只是對事不對人,欠債還錢,殺人償命,誰說得有道理,咱就給誰說話!這個賬哪里會有錯,你可不要忘了,人家可是要你們二十五斤糧食的,我這不是已經(jīng)給你們省下二斤,沒有分你們一半兒就算不錯啦。”大羅嫂的話似乎有理有據(jù)。
胖丫又開口說話了,她的大黑痣再次跳動起來,嘴巴里的滿口牙齒里呲外拐,尖利無比,仿佛給她一條生肉羊腿,她也能不出片刻就撕咬進(jìn)肚子里頭:“大羅姐說得有道理,人家占著理由咱還能悖逆不成,做人要厚道才是!要不,你就給人家錢也可以啊,我們也會幫著你們說話,誰叫咱們關(guān)系好來著。”仿佛自己是多么實誠,說的話是多么有良心。
三嬸啞言,看向妯娌,卻發(fā)現(xiàn)妯娌也是大眼瞪小眼地正在瞅著自己。
?。ㄔ诖私忉屢幌拢蛟S有人不明白妯娌是什么意思:妯娌就是兄弟兩人的媳婦與媳婦之間的關(guān)系,就叫做妯娌。)
善良的老百姓們議論紛紛,這么多糧食實在太多了,不過大羅嫂說的也對,當(dāng)年借的錢,就要算當(dāng)年的賬,當(dāng)年的錢值錢,現(xiàn)在的錢不值錢,總要有個物品來衡量錢的價值,而衡量價值的東西就是糧食。
老騾叔打斷了大家的議論,開口道:“洪山吶,你說說你是什么意思?”老騾叔覺得家家都困難,蠟梅她們要的糧食確實太多了,雖然有些道理。
馬洪山站在那里腸子都悔青了,他知道,恐怕此時想用五十個銅板打發(fā)她們離開是不可能了,但他不認(rèn)為蠟梅能夠得逞,猶豫半天后:“這樣吧,糧食我是沒有,不如就給她點(diǎn)錢,也算是給我死去的大哥一個交代?!?p> 老騾叔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繼續(xù)多言,身旁還坐著他們老馬家的長輩馬大夫,有些話還是讓他來說比較合適。
聽到馬洪山這樣說,馬大夫也就放心了,只要馬洪山肯放下身段跟人家商量,那就好,畢竟他是馬洪山一個姓氏的長輩,被讓到這個家主的座位上,事情不解決總是感覺火燒屁股一樣的尷尬難受!想想心里又在不停地打鼓,他忘不了出來時閨女哭著跟自己鬧騰的那一幕!
“爺啊,小梅姐被人家欺負(fù),家里窗戶都被人家砸破了,這眼看就要天冷,可怎么辦呢?”
“不像話,太不像話了,我去看看,哎,你說說人家孤兒寡母容易嗎!”
當(dāng)時自己是一時嘴快答應(yīng)了女兒馬月鵝的請求,愿意為蠟梅做主,可是萬萬沒想到,這丫頭居然要人家二十五斤糧食,讓他有些難辦,自己老油條的腦袋瓜兒也在快速地想著辦法。
蠟梅沒有說話,撫摸了一下小剛的腦袋,仿佛無意間眼睛掃過大羅嫂,隨后定格在小剛身上:“剛子,這么多人你害怕嗎?”她的溫柔讓遠(yuǎn)觀的幾個男人心中羨慕的很。
“不怕,我不怕!”說話間還抓住了蠟梅的衣角,像是要同生共死闖虎穴一般。
“呵呵呵,真乖,姐為你高興?!?p> “我也不怕。”倩倩也緊緊地拉著小梅姐的手肯定地說道。
“呵呵呵,好,倩倩乖。”
小剛用無辜的清澈眼神抬頭看向蠟梅:“不要再夸我乖,好不好?”
“哎呦,對啊,你都是大小孩了,好像這么夸你,把你夸小了對吧,好好,姐不說你乖,嗯……就夸你懂事了總可以吧?乖,哈哈哈?!?p> “嗯,好?!毙偢吲d地笑著。
這時候蠟梅突然發(fā)現(xiàn)滿堂的人們沒人在說話,都在看向她們姐弟對話,讓人羨慕。
小剛跑出院兒中,不一會兒又不知從哪里找來了一只木桶和干凈的木板,木板蓋在水桶上說:“小梅姐,你坐?!?p> 蠟梅也不在乎,懶洋洋地脫下身上的舊衣服,鋪在水桶上,嶄新的帶著花色方塊的粉紅短俏外衣便顯露出來,她輕柔地坐下,俊俏的臉龐仿佛人間仙子。
小剛站立身旁,眉毛高高挑起,看那形象,若給他一把菜刀,就是一名合格的帶刀護(hù)衛(wèi)。小倩被蠟梅拉著坐在自己腿上,像是觀音菩薩坐下的童子,這份高傲的氣質(zhì)羨煞旁人。
馬洪山和他的婆娘,頓時感覺七竅生煙,他們終于明白,蠟梅這是徹徹底底來砸場子的!
“呦,我說老馬哥呀,您的臉色可是不好看來,要不還是給人家一些錢財算了,糧食還是你們自己留著吃得了!”
她看了看馬洪山難看的臉色,又接著說:“二十五斤糧食,換成銀元,差不多兩百五十銀元,你就給她算兩百三十算了,你看如何?”
大羅嫂落井下石的本事再次施展,為了一斤臘肉也算是無所不用其極,實際上翻過來覆過去,還是那一套,卻氣死人不償命!馬洪山家哪里拿得出這么多錢財,二選一,一樣兒他都拿不出來。
“大羅,你真是太過分了!當(dāng)年二十五斤糧食也就是換五十個銅幣,你,你這是在無理取鬧!”馬洪山有點(diǎn)氣得糊里糊涂,怎么算都是虧大了。
“既然您當(dāng)年不還給人家錢?那就要按照現(xiàn)在的價值來衡量,您說是不是?”大黑痣又憋不住了,質(zhì)問完畢又接著說:“要你們二十三斤糧食,這是我們在幫你打圓場,人家還沒答應(yīng),或許人家還不愿意呢!”掃視四周,見眾人不語,繼續(xù)道:“我可是聽說了,莊子?xùn)|頭的幺老大和幺老二,從牛家坳買了“十四五”歲的女娃當(dāng)媳婦,聽說就是用了二斤苞米,大家可有人聽說過呀?”
“有,我聽說過,好像是幺老大買給自己的。”院門口的一個光棍漢子大聲說道。他早就對幺老大羨慕得茶飯不思,聽大羅嫂說起趕緊回答。
“怎么真有這回事兒,我還以為是別人開玩笑的!”
“不會吧,他們兄弟二人那臉面長得就跟城墻似的里凸外拐,白天出門都能嚇?biāo)纻€人,人家舍得賣閨女!”一個大個子男人納悶地說道。
“你管得著嗎?給你糧食你賣不賣?”胖丫質(zhì)問對方。
“不賣!”
“十斤糧食,賣不賣?二十斤,三十斤?”
大個子男人眼神暗淡,不再回答。
“喂,我覺得他們是兄弟兩人娶了一個媳婦吧!哈哈哈?!币粋€長相像骷髏的小個子嬉笑著說道。
有的人哈哈大笑起來,也有的人覺得惡心,有些厭惡地斜眼瞪著小個子。
見到自己的話帶動了大家的興趣,胖丫終于說出了她的目的:“她二叔啊,你說說人家二斤糧食就換來一個小姑娘!要不你就把你們一家人賣給人家吧,等小梅子把你們一家人一個個地賣掉,不知能不能換回那二十五斤糧食!”
“哈哈哈哈!”一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哄堂大笑。
大羅嫂也暗暗覺得胖丫這個徒弟,似乎可以單干了。
馬洪山豬腰子般的臉色讓人看了就惡心。
“那就二十三斤糧食吧!二叔啊,面子已經(jīng)給你了,要不要就看你自己了?”許久沒有說話的蠟梅終于開口了。之所以索要二十三斤糧食,仿佛并不是她主動想要,而是為了響應(yīng)眾人的建議。
“休想!”馬洪山怒目圓瞪,仿佛要噴出火來。
“那就把你收藏的唐寅的畫拿給我,我給你抵消所有饑荒?!毕灻芬会樢娧?p> 這時候的馬洪山幾乎崩潰,他自認(rèn)為在家里德高望重,不管是蠟梅,還是三弟都應(yīng)該任他擺布才對,可是這個侄女卻絲毫不給她面子,就連唐伯虎的畫都被蠟梅抖摟出來。
這時大家卻沒有人注意到,門外站著一個身影,他手持文明仗,眼鏡下露出一絲欣喜,沒想到自己能夠聽到這個消息!唐伯虎的畫,那可是可遇而不可求??!
他很想替馬洪山說說話,把蠟梅打發(fā)走,然后和馬洪山談?wù)勀欠嫷膬r錢,可是蠟梅的笑容讓他實在不忍心去傷害她,嘆了口氣,一句話也沒說。
這幅畫可是比馬洪山的性命還重要,他怎么可能會答應(yīng):“做夢!”
老百姓卻不管他是什么畫,在他們的眼中,一幅畫再貴重難道還能比二十三斤糧食更精貴?既然能頂?shù)蒙线@么多糧食,紛紛開始勸說馬洪山兩口子。
“洪山吶,還是把畫給她吧,畫就是再珍貴也不如糧食啊……”一個老婦可謂是苦口婆心,用意善良。
“餓死了,這畫也是人家的,給誰不是給,起碼可以解了燃眉之急!”
老百姓的話都是好意,可是馬洪山哪能聽得進(jìn)去。
“不,不行!你這個死丫頭,你真是想要我的命啊……”馬洪山幾乎怒吼著斥責(zé)道。
“啊……我怎么這么命苦啊,怎么會有這么個不孝子孫吶……”開始的那些諷刺的話二嬸再也說不出來,見到這么多的老百姓都開始向著蠟梅說話,只好坐在地上開始耍起了潑皮。
三嬸急忙也跟著妯娌坐在了地上,可是她卻哭不出來,畢竟吃虧的不是她。
三叔本來是氣勢洶洶而來,卻不知居然來了這么多人,還有這么多長輩更是讓他沒想到,他覺得自己總該說點(diǎn)什么:“小梅,你要這么多糧食,確實有些過了,咱們家本來就沒有多少親戚,你這么做實在是傷人心吶?”
“三叔,你眼里還有我這個親人嗎?不過,既然你要替他們說話,那就你們一人一半吧,我無所謂?!毕灻凡]有生氣,只是聲音有些冷。
蠟梅不是三歲小娃兒,三叔的話聽起來苦口婆心,實際上內(nèi)心的齷齪只有他自己知道。
蠟梅回來莊子幾個月了,怎么就不見三叔來家里坐坐?不用什么噓寒問暖,哪怕假裝路過,能夠在家門口跟自己說上兩句話,或者一個笑臉,蠟梅都會感動不已,起碼知道莊子里還有這么一個不怎么來往的親人!可是他沒有,從來就沒有注意過還有這么一個侄女兒的存在!現(xiàn)在來裝好人,晚了。
馬洪山似乎聽到了好消息,他抬起頭,可憐巴巴地看著三弟。
老三馬洪興先是愣怔了一下,隨后就是倒退幾步,躲到了人群后面一個不起眼的地方,低著頭不敢說話,不多時再也沒有人看見他的身影。
“夠了,我老婆子真是見識了你們老馬家的這份風(fēng)光,你給我起來!你這招撒潑打混的招數(shù),老婆子早就用爛了!你就不覺得丟人嗎?”葉老太太開始發(fā)威。不過說完,她總是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別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