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大寶倒也是聽話，拉著沈大花的手一直跟在她身后。
“嬸子，是我不好，那頭牛是被我戳了屁股，它，它才跑下山的。”
大寶生在地主家，卻只學(xué)會了為娘之人的軟弱和慈悲心懷，王仁義的為富不仁他是一點都沒學(xué)會，其實大寶早就想要對沈大花承認錯誤，如今想起來就突然地說了實話。
“什么，你說啥，牛？那頭大水牛……”沈大花幾乎要把幾個月前的那件事情忘記，被大寶這么一說，她突地記了起來：難道？
“大寶，你是說幾個月前，你倆去放牛，那頭牛不是小剛趕下山坡，而是你把水牛弄下去摔斷腿的？”
“嗯，我，我戳了牛屁股，誰知道它就傻傻地掉下了山坡！”大寶的口氣有些埋怨水牛，感覺那就是一頭大傻牛，所以才會掉下去。
“唉！”沈大花手撫額頭，一時間真不知該怎么說。
事情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了，小剛居然半句不言，只是最早說過：是他自己不小心把牛趕下了山坡，如今沈大花總算明白一切。
眼神停留在精神木訥的兒子身上，真不知道這么大一個孩子能承受多少挫折。也好，或許以后能夠做個大官，不是都說“將軍肚里能盛船”嗎！
“大寶，你能告訴我，為什么當初不敢出來承認呢？”
時間過去這么久了，沈大花不想去責怪大寶，畢竟他只是一個小孩子，她相信大寶不會是故意坑害兒子的。
大寶毫不隱瞞開口道：“我怕我爺再打我娘，那時候，我爺只對六姨娘好，所以我就，我就自作主張，求剛子幫忙……”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其實大寶當時是準備出來承認錯誤的，可是被懦弱膽小的慕紫惠給攔住，不然，小剛也不會吃那么多苦頭兒，小剛奶奶的手鐲也不會被王仁義給貪墨了去。但是大寶不想讓沈大花憎恨母親，就沒有把后來的事情說出來。
大寶多么想讓沈大花對自己娘有個好印象，可是母親的懦弱和可憐早就眾所周知！大寶也是無奈。
說真的，作為一個大太太，每一個進門的小妾都可以隨便地欺負她，她也算是前所未有地失敗。
大寶娘慕紫惠出嫁前是一個大家閨秀，過門后還是一派嬌滴滴的作風，不被人家欺負才怪！也就是母以子貴，讓她給王仁義養(yǎng)了一個大兒子，所以好歹混了個自由自在不愁吃穿，不然早就沒了立足之地。
事情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沈大花不但不生氣，嘴角還掛上一絲笑容說道：“懂得孝順是好事兒，你……你娘她真的不容易，以后回去了，你要好好聽娘的話，知道嗎？”
本來沈大花想要說：你以后一定要做一個誠實的男孩子，只有這樣才能更好地獲得別人的信任！可她臨時轉(zhuǎn)了彎，自己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地位，哪有資格去教誨他人。
多日前葉正信還跟沈大花說，慕紫惠讓她去王家大院找她玩耍，而沈大花當時并沒有答應(yīng)，道不同不相為謀，沒過多久早就把這事情拋到九霄云外。
大寶認真地點點頭，讓沈大花很欣慰！她希望這孩子能夠保持這份善良，畢竟能夠誠實地承認錯誤，對于一個大地主的兒子來說實在是少見。
王家大院兒中的大寶，對待下人也算和氣，唯獨對待王大軍，可以說是呼來喝去，冷眼相對，以導(dǎo)致王大軍每次遠遠的看見大寶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躲著走。反正大寶是不喜歡王大軍這個狗腿子，而對待小剛卻有著一份兒兄弟般的情感，嗯……應(yīng)該說是從上次大水牛摔傷的那次，大寶更加把小剛當成了兄弟。
三個人很快已經(jīng)爬過一個土山丘，又走過幾百米的峭壁，這里雖然看起來挺嚇人，可是作為山里人也不懼山崖的可怕。
葉正信一直擔心著沈大花他們，不知她有沒有找到兒子？
“呦，老騾叔，嬸子，你們老兩口怎么自己上山？漢陽呢？”
葉正信身體有力氣，走得很快，不多時就已經(jīng)趕上前面的人，發(fā)現(xiàn)人群中的老騾叔老兩口兒，就停在一塊巨石旁準備幫忙，路上，他已經(jīng)幫過不少人，都是一個莊子的，能幫一把是一把。
“漢陽媳婦扭了腳，就讓他背著媳婦在后面慢慢走?！崩蠣斪託獯跤醯卣f道。一把年紀了還要爬這陡峭的山路，特別是爬寒土山，也真是難為他了。
老爺子滿臉通紅，一看就是累的，而漢陽娘臉紅卻是被氣的，那臉色紅里透白，滿臉惱怒的樣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憋著一肚子火兒。
“嬸子，來，你們上，我給你托著腳！”
葉正信背著葉老太太，還要彎曲一條腿給人家做臺階，老騾叔有些過意不去。
“你娘怎么樣了？”老騾叔看著葉正信身后的葉老太太詢問。
不等葉正信回答，葉老太太就抬起頭來開口道：“沒啥事，天冷有些著涼了?！?p> 老太太要面子，眾所周知，此時的她還在要面子，卻是大家想不到的。
“要是在家里就好了，喝點姜湯發(fā)發(fā)汗就會好起來?！崩向吺逵帜茉趺凑f，只能責怪世道兒不好。
其實葉老太太這是為了節(jié)省糧食，所以才把自己給餓成這樣的！她是一個偉大的母親，這種做法不是一般人能夠狠下心來，葉正信也是拿她沒有辦法，明明還有些糧食，可是……
老騾叔攀爬巨石，葉正信就用自己的膝蓋，自己的手當作樓梯，一步一步把他送上去，然后又是漢陽娘。
漢陽娘上去后說了一句話，讓葉正信哭笑不得！
“我是真的羨慕你娘啊！看看，我養(yǎng)了個什么，啊……娶個母狗當成娘，早知道，老身我還不如生只狗崽子，起碼還知道看門兒。正信是個好孩子，當初就應(yīng)該讓他給我做個上門女婿?！睗h陽娘想起自己那遠嫁的閨女就心疼得緊，可惜閨女跟葉家老大沒有緣分，不然也可以長伴左右。
“老不死的你在胡說些什么！我的兒子還用得著給你們家做上門女婿，我是養(yǎng)不起他了咋的！”巨石下的葉老太太聽到讓兒子給人家做上門女婿，頓時不高興了。
要知道，那個年代做上門女婿的，要么就是家中一貧如洗，缺衣少食的，要么就是無父無母，兄弟姐妹娶不起，嫁不出的人家，一般人家的兒子都是家中的根，怎么會允許這種事情的發(fā)生。
“你先走吧，我來拉他一把?！崩向吺蹇扌Σ坏茫羞@么一個婆娘，自感丟人至極，趕緊打住老婆子的話。
老騾叔的老伴兒，也是出了名的臭嘴，說話沒把門的，看來兩口子都是上天給搭配著來的，有了老騾叔和善的性格和樂意助人的作風，就會有一個敗家的婆娘每天伺候身邊。
“你呀，你呀，不就是說說罷了，你兒子現(xiàn)在想來我家做上門女婿，我也沒有閨女跟他拜堂成親了！”
“嗯，有也不去！”葉老太太不愿過多搭理她。
葉正信被逗笑了，不敢說話，長輩們開玩笑，對他來說就是個樂子。
“你們能上來吧？”老騾叔詢問。
“能啊……”
葉正信還沒說完就聽老騾叔說了一句：“好?！?p> 然后，老騾叔扭頭拉著他碎嘴的婆娘扭頭兒就走。
此時，葉正信才明白，“能上來吧”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踩著石頭棱角，葉正信輕松上去。
隨后，小倩和兩個弟弟也并不費力地爬了上去，爬山爬樹是小孩子們與生俱來的天性。
寒土山的半山腰俯瞰大地，也是景色迷人，可惜是晚上，根本看不清。如果是白天必然很漂亮，云霧在腳下游動，陽埠莊子化為一個小小的花盆。
雖然兩座山隔得不很遠，中間的丘陵土坡也是連綿起伏，讓人有種想要飛翔到對面去的感覺。
已經(jīng)來到寒土山的沈大花，還特地駐足，跟兩個孩子回頭觀看了一下模糊不清的美景。
沈大花以前也來過幾次寒土山，但都是白天，晚上來此倒也新鮮。
“嬸子，前面是黑狐嶺?！?p> “哎呦，大寶，你也知道，怎么，你來過這里？”沈大花有些奇怪，這么危險的地方，大寶居然也來過？
“來過，是剛子帶我來的。”而后，他又憐憫地看了看身邊的小剛，他多么希望小剛快點好起來。
對于小剛居然帶著大寶來過這么危險的地方，沈大花也沒有在意，她想到的是，回家后大寶有沒有告訴家里人，有沒有挨揍！
黑狐嶺旁邊有一條天然的石階，沈大花帶著兩個大娃子踏上上山的石梯。
山有山道，上面就是盤山的山道，爬上山崖，邊兒上的大寶知道苦盡甘來，已經(jīng)不需要繼續(xù)爬山了，只要繞山而行，很快就可以去到寒窯，寒窯指的就是那四個山洞。
大寶已經(jīng)累得氣喘吁吁，一只手被沈大花拉著，另一只手還撲打了幾下身上的灰土。
“嬸子，你說我，我也做你的兒子，我也……哎呀！”大寶一聲驚呼，腳下已經(jīng)踩空，隨著一塊石頭滑落山崖，他的身體也隨之掉了下去。
沈大花聽到大寶呼聲的時候，拉著大寶的手猛地向下一沉，下意識地死死抓緊，可大寶身體太重，沈大花被一下子拽倒在地，黑燈瞎火的，她也看不清自己處于什么位置，另一只手也緊緊抓著小剛不放，這么一來，小剛也被拽著向前跑了兩步，一個趔趄摔倒，然后，他的身子也滑落崖壁，掛在了下面。
沈大花急壞了，趴在地上死命地抓緊兩個孩子的手，可是兩個人的重量讓她不停地向前滑動，隨后肩膀被一塊凸起的石頭卡住。
此刻，情況危急萬分，沈大花的身體在懸崖上面，兩個孩子全都掛在了崖壁上，生死危機來臨，沈大花顧不得別的，她努力催促兩個孩子努力爬上來，可是他們怎么能夠做得到。
大寶嚇哭了：“嬸子，我怕，我怕，嬸子……嗚嗚……”
求生是人的本性，大寶嚇得面如土色。
本來很寬的山道，怎么會偏離到了山崖旁，沈大花想不明白，或許這又是上天給自己的劫難！對她來說，擺在面前的，是一個兩難的生死抉擇，不管如何絕不能丟下自己的兒子，兒子是自己十月懷胎用半條命換來的，他的命甚至比自己更重要。
時間過去幾分鐘，大寶一直在哭泣，而小剛沒有任何反應(yīng)。沈大花很想對大寶說一句：對不起！可自己實在不忍心，難道人家的兒子就不是兒子？良心告訴她：不能這么做。
她在等，她相信事情總有解決的辦法，大寶才十歲的年齡，這身體快要上百斤重，讓他自己爬上來根本不可能，除非小剛能夠醒過來。
“剛子，剛子，叫聲娘好不好，剛子，你快醒醒啊……”
已經(jīng)開始透支體力的沈大花十分堅強，她不能哭，不能氣餒，她在呼喚兒子，希望他快點醒醒，如果小剛醒了，相信他能夠爬上來，兩人也一定能夠把大寶拉上來。
沈大花清楚地看到小剛邊上就有石頭縫隙，自己棉襖的袖子又很長，可以成為他攀爬的繩索，只等小剛能醒過來，一切就都好說了，而自己卻無能為力。
整個莊子都是上山逃難的人群，卻沒有人從這條路經(jīng)過，難道老天爺真的要趕盡殺絕嗎？
剛才還因為找到兒子，有著在信哥面前賣弄一番的心思，這下，沈大花的心情仿佛墜入萬丈深淵。
天堂的路一步之遙，活著的希望卻是如此艱難。沈大花很想放棄，然后自己也隨著小剛一起下去，也就不必再這么痛苦，但她又舍不得倩倩，舍不得平平，她們都是自己的兒女，倘若自己離去了，他們就成了沒娘的孩子，不行，絕不行！
親情的促使，讓她努力地抬起右手臂，如果能夠先拉小剛上來，便可以抽出手再來拉大寶，或許也可以。
可肩膀抬離地面，自己就會脫離面前的凸石，身體也會因此而滑下去。
幾分鐘后，她再次放棄，作為一個女人已經(jīng)整整拉著兩個孩子十幾分鐘，雙手還是死死地捏住，沒有放松絲毫，可謂爆發(fā)了巨大的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