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黑色大眾汽車在崎嶇的山路上行駛著,此時的太陽已經(jīng)偏西了,看來再過段時間,天馬上就要黑了。
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候紹生一邊忍受著一路顛簸,一邊看著手機屏幕上顯示著的一張圖片。圖片上,剪了一頭清爽短發(fā)的楚天翎身穿女式運動背心、張開雙臂笑得特別燦爛,她后面的景色是湖北的神農(nóng)架,她的身旁則是跟她一樣開心的男女隊員。圖片上面的信息顯示,她現(xiàn)在正和一群隊員在湖北神農(nóng)架考察研究。
看著現(xiàn)在的楚天翎流露出發(fā)自內(nèi)心的歡笑,自由翱翔在天地間,候紹生臉上不由得露出了喜悅的笑容。
一陣劇烈的晃動,車子像是過了幾個大凹坑,手機差點掉了下來,候紹生急忙抓住靠近車窗的扶手,另外將手機塞進(jìn)了褲袋里。等車子逐漸穩(wěn)定一些,他伸手揉了揉剪短了頭發(fā),隨后回頭看了看蜷縮在后排座位上的潘筱果,她這個樣子已經(jīng)有一兩個小時了,候紹生心里不免有些擔(dān)心。
這時潘筱果忽然睜開眼睛,對著候紹生吐了吐舌頭,扮了個鬼臉。猝不及防下,候紹生“撲哧”一聲笑出聲來了。
正在專心致志開車的司機被這突如其來的笑聲吸引了,他將頭上的藍(lán)色鴨舌帽帽檐往上抬了抬,隨后看了看后視鏡,想知道后面有什么東西值得好笑的。
在確定后面沒有什么東西后,司機有些奇怪了,今天這乘客咋就這么邪門的呢?正在分心的時候,車子突然壓到了什么東西,隨后右前輪“嘭”的一聲爆胎了,緊接著車子開始失控,幸虧司機曾經(jīng)處理過這種突發(fā)事件,他隨即冷靜下來,盡量控制好方向,然后一下下輕踩剎車,過了一會,車子終于慢慢地停了下來。
候紹生和潘筱果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故嚇得不輕,候紹生臉色蒼白,感覺抓著扶手的右手心全是汗水。
司機下車后,看著前面的右輪胎,他將頭上的鴨舌帽脫了下來,然后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候紹生緩過神來,下了車,見到右輪已經(jīng)能看到車轱轆了,心想,這次麻煩了。
“崔哥,這天色不早了,要不咱們一起先將后備輪胎換上,等到了市里再找地方修理吧?!焙蚪B生見司機崔哥一動不動地待在原地直發(fā)愣,于是提醒他一聲。
崔哥不緊不慢地掏出香煙,叼起一根煙,點燃了,深吸一口,這才開口說道:“剛才來接你的時候已經(jīng)爆掉一個輪胎了,現(xiàn)在沒有備用輪胎了。”
“啊,怎么會這么倒霉啊?!?p> “這條路是出了名的難走,本來以為只要小心些應(yīng)該會沒事的,沒想到還是中招了,這一天直接爆掉了兩條輪胎?!?p> “那我們只能打電話叫人來接了?!焙蚪B生無奈地說道。
崔哥蹲在地上,吐了口煙,露出輕蔑的笑容,“現(xiàn)在是不會有人來接我們的,只能等明天早上了?!?p> “那今晚只能待在這里了嗎?”
崔哥站起身來,兩根手指夾著煙屁股,指著左邊的一座小山,“看到?jīng)]?翻過這座山,就能到那邊的一座小鎮(zhèn),你要是不想跟我待在車?yán)锏脑?,可以去那邊?zhèn)上找旅館住?!?p> “翻過這座山要多久???”候紹生看了看眼前這座不算很高的土山問道。
“約莫兩個小時的時間吧?!?p> 候紹生看著潘筱果,眼神詢問她,要不要去鎮(zhèn)上住?潘筱果看了看小土山,點了點頭。
“那我還是去鎮(zhèn)上吧?!焙蚪B生最后跟崔哥說。
崔哥也不勉強,他打開后備箱,候紹生取出了背包和工具箱,跟崔哥揮手告別,然后徑直沿著山路,向山上走去了。
這天已經(jīng)是第二年的四月份了。自從去年十一月底開始尋查潘筱果的男友荀崎,卻一直沒有頭緒,連殷警官那也找不到一點線索,那手機號碼之前就廢棄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換了新的主人;而車牌號則完全是假的。這人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樣,以至于殷警官都懷疑候紹生是在糊弄他。最后,候紹生和潘筱果也只能放棄了。
這年二月份春節(jié),候紹生回了趟老家,然后就急匆匆地去落霞村看望潘筱果的外公以及落霞村的村里人。他倆見到外公雖然癡呆情況越來越嚴(yán)重了,但是養(yǎng)老院對外公的照料還是無微不至,而且村里人還時不時地來看望他,使得外公現(xiàn)在就像個小孩子一般,無憂無慮的,只是他偶爾會念叨著小果這個名字。
過完年,候紹生的工作地點基本上改為了通興市,他主要負(fù)責(zé)醫(yī)療器械的后勤保障以及維修。這幾天,通興市偏遠(yuǎn)地區(qū)的一個鄉(xiāng)里的衛(wèi)生所,他們引進(jìn)的一臺醫(yī)療機器出了點故障,候紹生緊急趕過去維修。公司后來派了司機崔哥開車去將候紹生接回來,沒想到路上因為山路難走,接連遇到爆胎事故,以至于現(xiàn)在候紹生只能翻山去另外一邊的鎮(zhèn)上找旅館。
“看到什么了嗎?”候紹生抬頭看著爬到一棵大樹上的潘筱果,急切地問道。
此刻天色已經(jīng)黑了,候紹生應(yīng)該是迷路了,他現(xiàn)在還身處山里,周圍都是一棵棵大樹,無法辨認(rèn)方向。
潘筱果站在一根樹枝上,四周張望了一下,隨后動作輕盈地從樹上下來了。
她剛落地,手指就指著前面的位置,肯定地說:“朝這個方向走,這方向的前面有燈光?!?p> 候紹生點了點頭,左手提起工具箱,右手拿著手電筒,向潘筱果指定的方向走去了。
大概走了半個小時的時間,潘筱果忽然站住腳步不走了。候紹生發(fā)覺異常,回頭看著潘筱果。只見她臉上出現(xiàn)一種奇怪的表情,候紹生正想詢問,她立刻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嘴唇邊,做出噤聲的手勢。
她側(cè)耳凝聽,過了一會說:“你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候紹生心生寒意,他像潘筱果一樣,側(cè)耳傾聽,然后搖了搖頭,疑惑地說:“我什么都沒聽到,你聽到什么了?”
“女人的哭聲。”潘筱果鄭重地說道。
“什么?”候紹生被嚇了一跳。
潘筱果非常篤定地點了點頭,接著像是有了感應(yīng)似的,自顧自地向另外一個方向走去。候紹生看著越走越遠(yuǎn)的潘筱果,心里又害怕又不甘,咬了咬牙,右手緊緊握著手電筒,跟著潘筱果走了過去。
又走了十分鐘左右,潘筱果越走越慢,候紹生跟上前去,發(fā)現(xiàn)潘筱果臉色難看,像是很疲累的樣子。
“你怎么啦?感覺不舒服嗎?”候紹生神色緊張地問道。
“不知怎么,越往前走,心里越難受,現(xiàn)在還感覺頭也開始疼了?!迸梭愎麙暝诘厣?,背部靠著一棵大樹。
候紹生心慌意亂,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你不覺得難受嗎?”潘筱果坐了一會,恢復(fù)了些精神。
候紹生搖搖頭,“我沒感覺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p> 潘筱果看了看候紹生,確定他真的沒有什么不對勁,然后指著前面說:“要不,你去前面看看,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你自己待在這里沒事嗎?”候紹生又關(guān)切地問道。
潘筱果點點頭,“我現(xiàn)在坐下來休息一下,感覺好些了。我想,過會我應(yīng)該能自己走動了,就是不能去前面?!?p> “那好,你就坐在這里等我?!闭f完,候紹生放下背包和工具箱,鼓起勇氣,向前走去。
剛走了兩步,后面?zhèn)鱽硪宦暋靶⌒摹薄:蚪B生回頭向潘筱果微笑了一下,然后繼續(xù)向前走去。
走了三、四米的樣子,穿過了一排樹,前面有一塊較為空曠的地方,中間聳立著一棵特別粗壯的大樹,只見它枝繁葉茂,綠蔭如蓋,灰褐色的樹皮,樹身呈縱裂紋。候紹生看著這棵大樹,嘆為觀止,心想,這樹的樹齡估計有好幾百年了。
候紹生正看著出神,突然樹下有東西在晃動,他立刻心中一緊,接著心臟開始“撲通撲通”亂跳了。候紹生定了定神,將手電筒照射過去,燈光下,一個跪在樹下的灰衣長發(fā)女子出現(xiàn)在了候紹生的面前。候紹生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隨后扭頭就跑。剛跑出幾步,才想起來,這難道就是潘筱果要找的哭泣的女人。
猶豫了一會,候紹生又返身回到了原來的地方。那灰衣女子也注意到了候紹生,她向候紹生看了過來。
候紹生沒有走近,隔著一段距離,開口問那個女子:“你怎么了?”
女子臉上滿是淚水,她沒有開口說話,而是伸手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了指候紹生身旁的一個小土堆。
候紹生不明所以,愣了一會,最后決定回去問問潘筱果。
候紹生不一會回到了潘筱果的身旁,他將剛才所看到的都詳細(xì)告訴了潘筱果。
潘筱果低頭沉思了會,抬頭說道:“那女子指的小土堆下面可能有什么東西,你去把東西挖出來,說不定能把她救出來?!?p> 候紹生又猶豫了,他支支吾吾地對潘筱果說:“現(xiàn)在都不知道她是好是壞,貿(mào)貿(mào)然幫她,怕會后患無窮?!?p> 潘筱果聽到這個笑了起來,“那你當(dāng)初為什么愿意幫我???”
“你不一樣,好歹我還認(rèn)識你。她,我今天第一次見到,萬一把她救出來,她起了歹心怎么辦?”
“呵呵,你放心好了,她是傷不了你的。這世上留下來的魂魄不知有多少,如果都能害人,這世道早就亂了。他們只是無形無質(zhì)地存在而已?!?p> 聽了潘筱果的一番解釋,候紹生心里頓時寬心多了。潘筱果又向他微微一笑,以示鼓勵,候紹生點點頭,然后打開工具箱,他找到一把稱手的鉗工錘,再看了一眼潘筱果,起身重新向那棵大樹走去。
候紹生用錘子的錘尖在小土堆上刨著,不一會隱隱約約地看到有什么東西,像是一塊木板。候紹生心生緊張,他放緩了動作,小心翼翼地將木板上的土一點點刨開。終于一個木盒出現(xiàn)在候紹生眼前,候紹生一看就認(rèn)出來這是一個骨灰盒。
候紹生疑惑地看了看跪在樹下的女子。那名女子臉色蒼白而疲弱,她像是使出全身的力氣,伸出手指指了指遠(yuǎn)處,隨后又雙手合十,做出感謝的手勢。
候紹生看著她比劃完,心中猜想她的含義。接著他開口詢問那名女子:“你是要我?guī)е@骨灰盒離開這里嗎?”
那名女子面露喜色,用力地點了點頭。
候紹生隨即收拾東西,然后將骨灰盒捧在手里,起身離開了這里。
潘筱果見候紹生忽然帶著一個骨灰盒過來了,臉上滿是疑惑。候紹生立刻將之前發(fā)生的事跟潘筱果細(xì)細(xì)說了,潘筱果這才點頭明白了。她思索了下,說:“看來這地方邪門的很,我一到這里就難受,再向前走已經(jīng)完全沒有力氣了。我猜想,這女子死后骨灰盒被人埋在了這里,所以她才一直無法解脫。走吧,咱們帶著這骨灰盒走遠(yuǎn)一些,或許就沒事了?!?p> 候紹生看著潘筱果有些疲累的樣子,關(guān)心地問:“你還走得動嗎?要不要再休息一會?”
“現(xiàn)在有點力氣了,我們還是趁早離開這里才好?!闭f完,潘筱果強撐著站了起來,一步步向另外一個方向走去了。候紹生從工具箱中取出一塊布來,將骨灰盒包好,然后趕緊收拾完東西,跟了上去。
候紹生和潘筱果繞過那棵大樹的范圍,向之前的方向走去。走了大約半個小時的時間,樹林逐漸稀少,手電筒照射下,地上開始出現(xiàn)了一條山路。沿著山路再走了一陣,地勢開始向下,遠(yuǎn)處依稀的燈光越來越明顯了。
潘筱果看著山下的景色停住了腳步。候紹生來到她的身旁,看她的樣子和上山之前沒什么兩樣了,這才放心。
“這里真美!就像落霞村一樣!”潘筱果像是觸景生情似的說道。
候紹生這才仔細(xì)觀看了山下的景色。夜幕下,繁星點點,山下偶爾有幾戶人家還亮著燈,站在這里,看著天地間的光亮交相輝映,夜風(fēng)徐徐吹過,感覺身心舒暢無比。候紹生不由得也說了一句,“真美!”
“是啊,真美!”
突然身后發(fā)出了一聲清脆柔弱的聲音,候紹生和潘筱果心生感應(yīng),同時轉(zhuǎn)身看向身后。
一個身穿灰色連衣裙的長發(fā)女子出現(xiàn)在他倆眼前,只見這女子容貌清秀,身材苗條,雖然長得不是很艷麗,但是如同那小家碧玉,另有一番滋味。還有她那裸露在外的兩條手臂白皙細(xì)長,顯得格外好看。女子伸出纖細(xì)的手指撥弄著秀發(fā),來到候紹生的身旁,眼望著山下的景色怔怔出神。
候紹生認(rèn)出她就是剛才被困在樹下的女子,沒想到,她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而自己卻一點都沒有察覺。候紹生和潘筱果仍舊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這名女子。
過了好一會,女子轉(zhuǎn)過頭來,她先是看了看另一邊的潘筱果,眼神中透露出很是不解的神色。然后她這才看著候紹生,面露微笑地說道:“謝謝?!?p> 候紹生愣了半會才反應(yīng)過了,連忙擺擺手,說道:“不用謝,不用謝?!?p> 看著候紹生的窘態(tài),女子忽然笑了起來。
候紹生顯得更是不知所措了。
笑聲漸漸停止了,女子盯著候紹生手中用布包著的骨灰盒,默不作聲。
候紹生見她看著自己手里拎著的骨灰盒,問她:“這怎么處理???”
女子仍舊默不作聲,好一會,才說道:“就撒在這里吧?!彼噶酥干较碌奈恢?。
候紹生聽到這話,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潘筱果。潘筱果向候紹生點了點頭。這一切女子都看在了眼里。
候紹生解開包裹著的布,取出骨灰盒,打開盒子,向山下一點點地撒去。將骨灰全部撒完后,候紹生在一旁找了塊泥土松軟的地方,掘了個坑,將骨灰盒埋在了里面。
等事情都做完了,候紹生回頭看向那女子,只見她雙手合十,十指相扣,放在胸前,閉著眼睛,像是在祈禱著。
祈禱完后,女子抬起頭,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向候紹生和潘筱果說:“謝謝,謝謝你們?!?p> 候紹生不知該說些什么,杵在那里,看了看那女子,隨后又將目光轉(zhuǎn)向了潘筱果,見她也沉默無言。
“你為什么能看到我們?”女子問候紹生。
候紹生搖搖頭,“我也不知道?!鳖D了頓,他接著說道:“有個離開的朋友說我和她是意念相通,才能看到你們的。”
“哦,是嗎?”女子手指摸著下巴,低頭沉思。
“剛才是不是那棵大樹的原因,造成你和我朋友身體不適的?”候紹生忽然問道。
女子點了點頭,隨后抬起頭來對候紹生說:“那是超過五百年的槐樹,像我們這些漂泊的靈魂最怕這種年數(shù)久遠(yuǎn)的槐樹,稍微接近一點都會渾身乏力,要是到了樹底下,就會形同癱瘓,待久了,連說話都說不出來,就像你剛看到我的樣子。最不幸的是,我還被個很不靠譜的人埋在了槐樹底下,要不是你們出現(xiàn),這痛苦我真不知還要忍受多久?!闭f完,臉上有劫后余生的慶幸,也有一絲的憤恨。
候紹生和潘筱果聽后,都感慨這冥冥之中的天意,讓他們解救了這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