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邊的小孩子卻一般不敢接近她,因為她平日里都一臉嚴肅,板著一張面孔,讓人覺得難以靠近,而且她一直生活在廟宇之內(nèi),就顯得面色更加凝重莊嚴。”
可我深深記得,是她帶給了那些孩子們溫暖。
“在村里的張阿姆要去將她的小女兒賣掉的時候,只有她攔住了張阿姆?!?p> “仍是那張嚴肅的臉,肅穆的像神佛平靜的面容,她站在女孩兒前面,高大而偉岸,厲聲喝止了張阿姆推拉女孩兒的動作,在那一刻,竟然不敢直視她的面龐?!?p> “一個普通的婦人,如此的維護一個不相熟的小姑娘,女孩兒當時覺得,她就是九天神佛派來拯救我的使者,老師太讓女孩兒不要哭,遞給女孩兒一條棉布帕子,直到現(xiàn)在都還保存著。”
她開口對女孩兒說道:“阿女,不要讓眼前的苦難嚇住了你,人的一生漫長到你無法想象,現(xiàn)在的苦難在以后會變得不值一提?!?p> 她語氣平緩,神色也為之動容,小小的人望著她,覺得那個嚴肅的面孔也變得溫柔了。
“人生很長,而重要的人或者事情,往往在最后出現(xiàn)。”
她用那雙大大的粗糙的手撫摸著女孩兒的頭頂,告訴女孩兒:“來的很慢是因為人吶總有很多事要去做,要堅強,要學會耐心等待,重要的人往往出現(xiàn)在后面。”
櫻桃的語氣變得有些生硬,放佛在強忍著某種情緒。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穿過躍動的燭光,憶起了遙遠的事兒。
丁含璋這才知道,她講的就是自己身上所發(fā)生的事情,那些她一直閉口不提的往事,竟然是那般的難以言說。
她接著道:“后來,阿母將女孩兒賣進了府,為阿兄籌到了娶媳婦的錢,女孩兒咬咬牙,賣身進了府,遇見了平姑,平姑教她認字念書,處事為人?!?p> “女孩兒努力的學,就是為了不辜負她的這一生,出生無法選擇,但是命運不可能永遠主宰她們的命運。”
丁含璋在此刻才了然,原來她嘴里的女孩兒就是她,這是屬于她的曾經(jīng)。
櫻桃緩緩道來:“說實話,我心里也有恨,但是我不怪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抉擇,她選擇生下我,給予我生命,我已經(jīng)足夠感謝了。我只希望未來的每一天都為自己而活,為了姑娘的幸福而活。”
含璋看著面前櫻桃平和的面容,似乎明白了那些隱而不發(fā)的言語,終于,她的的情緒也慢慢地歸于平靜。
命運難測,波動不止,就像那平緩的燭光,只在有風的時候才會躍動不停。
所有你認為的痛苦,時間都會撫平這些傷口。
“姑娘,我覺得,遇見你,就是我最大的幸運?!?p> 她一字一句說完,眼中露出的堅定讓含璋動容。
含璋的眼中有淚卻不是悲傷,是心疼,是不忍,更是感動。
從前,看起來冒冒失失的櫻桃很少提及自己的過去,至少丁含璋從來就沒有主動聽她提過,和家生子的石榴不一樣。
她也沒有問過,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
含璋一直覺得,比起石榴,大大咧咧的櫻桃更顯得沒心沒肺。
她不像是那種有著悲痛過往的人,可事實恰恰相反,每個人都有自己心中難以愈合的傷疤,動一下輕則流血,重則痛徹心扉。
正如自己,看似是高門嫡女,衣食無憂,卻有一般人所不必承擔的煩惱。
無法選擇出身,無法享受尋常的父母親情,無法嫁自己想嫁的人,為了家族,犧牲自己的喜好,拋棄自我,成為合乎身份的丁家嫡女。
享受著身份帶來榮耀光輝,就要承擔對應的家族責任。
櫻桃低低的嗓音再次響起,含璋聽見她在自己的耳邊說道:“姑娘,不管前路如何,我和石榴,都是一在您身邊,陪著您,所以您不必害怕,也不必迷茫,您只需看著前面一直走,走上那個最高的位置?!?p> 丁含璋望著櫻桃,也像是望著自己一般。
她望著跳動的燭光,光影映在墻上,幻化出影子,仿佛照出了自己悲寂的靈魂。
櫻桃看著她棕色的瞳孔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還是房間太暗了,含璋的眼眸里依稀間泛著瑩瑩的水光。
一直走,不要回頭,一直往前。
“平凡人自有平凡人的歸屬,而姑娘也會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p> 她聲音嘶啞,久久才輕聲道出一句:“好?!?p> 含璋啞著嗓子,似乎醞釀已久的情緒在這一刻都歸于虛無。
人生總是如自己所愿,不去經(jīng)歷坎坷無奈,那該有多乏味,不管前路如何,自己都要堅定的一步步走下去。
生來尊貴的人和出身低賤的人,在本質上并無不同,每個人都在與命運抗爭,若是自我放逐,那才是真正白活了一輩子。
想著以后,她突然釋然了。
這一刻,她開始大口大口的呼吸,桎梏的呼吸,仿佛打開了洪水的閥門,一涌而下,呼吸順暢,渾身輕松。
這一瞬間,這些煩心事所帶來的陰霾全部消失了,人生陰暗之余,剩下的便都是光亮。
她吸了吸鼻子,而后沖著趴在榻上的櫻桃彎了彎眼眸,輕輕開口道:“櫻桃,你上來陪我一起睡吧?!?p> 丁含璋的聲音輕柔柔的,就像是大人用糖果哄騙小孩子一般,是不可拒絕的誘惑,隨后不等櫻桃反應過來。
丁含璋便已抓住了她冰涼的手,率先將她扯進了溫暖的被子了,態(tài)度之強硬,速度之快,壓根容不得她反抗。
她帶著詭計得逞的笑容:“就睡在我旁邊?!?p> 說完拍了拍床榻。
丁含璋只有兩個同胞兄長,男女有別,小時候就不曾同他們一起睡過,長大后就更沒有。
或許她一直想要的東西,就在身邊,而她一直沒發(fā)現(xiàn)。
什么情愛,她不懂。
她知道是:在這個人出現(xiàn)之前,我最愛自己,在你出現(xiàn)之后,我愛上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
新月如鉤,來照瓊彝醉小樓。
她喜歡獨處,但也享受身邊有人陪伴的感覺,微微燭光,細細私語,在耳畔輕輕地呢喃。
黑暗無邊際的夜晚,就算睡不著,聽著身邊傳來的平穩(wěn)的呼吸,也能讓人倍感心安。
櫻桃躺在旁邊,給丁含璋講著以往家鄉(xiāng)的趣事。
聽到興起處,兩人也樂的低低的笑起來。
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月色透過窗紗,灑進房間,溫柔的光芒,潑灑在地上,照亮了漆黑的夜晚。
櫻桃的語氣非常溫柔,嗓音清透,柔和的像羽毛一般,用暖風輕輕滑過她的額頭,拂過她的鼻子,最后融入她的心里。
她的記憶仿佛也跟隨這櫻桃回到了那遙遠的山村。
深夜里燭光下,櫻桃溫柔的神色平和靜默,眼中的透出平和撫平了丁含璋不安的心。
她們在床榻上低語,而后久久無語,最后歸于平靜。
一夜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