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須臾夜半鬼神知
外公居住的這個老式小區(qū)的后面是一條寬約四十多米的以人工方式挖掘的河道。
原先這片河道的位置是一片亂葬崗。
在這個老舊的小區(qū)里最流行的那些用來嚇唬小孩兒的鬼故事都是源于那片傳說中的亂葬崗。
那些想象力超級豐富的居民朋友們總是能夠通過各種奇思妙想把一個又一個嚇得孩子們毛骨悚然的鬼故事源源不斷得創(chuàng)作出來。
外公年輕的時候也參加了人工開掘這條河道的各項體力活兒。
據(jù)他回憶稱當(dāng)時為了搶修河道,原先這一片埋著絕大多數(shù)無名尸骨的亂葬崗都經(jīng)過了石灰石消毒殺菌。
那一具具骸骨都已經(jīng)被集體送到臨近的殯儀館一起火花了。
所以外公一直都會言辭鄭重得告訴我:“這個老舊小區(qū)里瘋傳的那些所謂的鬼故事都是胡編亂造、純屬鬼扯淡的玩意兒?!?p> 每當(dāng)夜幕降臨,總有幾個過路人會遠遠地看到那條幽暗深長的河道里飄浮著閃爍不定的零星鬼火。
仿佛這條河道直接就連接著通往幽冥的道路,那些鬼火就是來回于陰陽兩界辦差的使者們故意留下的一小點兒蛛絲馬跡,以此來供著那些愛講鬼故事的人們尋找到最新鮮的靈感。
天底下的事兒,時常都是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
這條河道因為經(jīng)常會有一些神秘莫測的鬼火不間斷得飄浮出現(xiàn)而聲名遠播。
就單憑這一點兒自帶的恐怖氛圍就引來了很多愛好幽冥探險故事的年輕人。
他們?nèi)宄扇旱慕Y(jié)伴在河岸上扎起一個個顏色各異的小帳篷,為的就是能夠相互比著賽著看看到底誰夠膽兒,不會被那些游走于幽冥界的鬼使神差們給嚇得尿了褲子。
要知道能夠有足夠的膽量愿意嘗試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里露宿鬧點兒鬼故事的河岸堤子上,就絕不會有那份過路時偶爾欣賞到一些曼妙飄浮著的鬼火翩然起舞時的閑情雅致了。
那一群又一群結(jié)伴扎著帳篷在河岸邊露營的年輕人里面,也總會有那么幾個身子骨兒原本就虛弱不堪的傻小子因此而染上了嚴重的寒疾。
前一段時間,那些每天都要披星戴月似的趕早兒出門的上班族們都在嘰嘰喳喳得議論著這樣一個略帶點兒詭異色彩的畫面:
他們都說自己是真的看到了有那么一只賊頭賊腦的黃鼠狼時?;钴S在那條被加注了太多鬼故事元素的河岸邊。
其中很多人甚至特別嚴肅得聲稱他們都看見了那只黃鼠狼正在那兒恭敬得朝拜著月亮。
當(dāng)那只黃鼠狼的故事在這個老式小區(qū)里被添油加醋式的全面?zhèn)鏖_之后,原本那些鬼故事里略帶點兒詭異元素的小動物們被編排進了所有能夠想象到的極具詭異迷幻的畫面里。
通過這種類似于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加工方式被人們盡情得拿來用以娛樂消遣。
大家伙兒甚至都開始謊稱自己看到了它們成群結(jié)隊浩浩蕩蕩得圍堵在那條河岸邊上,舉行著極其莊重的祭拜神靈的祈福儀式。
這其中被人們勉為其難得一再得以反復(fù)提起的就是這些類似于重現(xiàn)瘋狂動物城的奇妙畫面:
那些足足有著幾十條之多的、以三五條為一隊的灰色水蛇們彼此纏斗撕咬著以一種噗通兒打著滾的姿勢一股腦兒得游過了那條河道。
那些灰色的水蛇就像知名的雜技團里訓(xùn)練有素的玩雜耍的演員一樣,一個個不辭辛勞得以各種高難度的組合式雜耍動作一遍又一遍的不停的在河岸兩邊來來回回得穿梭著。
至于那群嘰嘰喳喳的老鼠們更是會被說成是一只接著一只的彼此咬著耳朵,完全是用一種拖家?guī)Э谒频膭诳酄顟B(tài)集結(jié)在了河岸邊的枯草叢里。
老鼠們聚集在那兒完全是為了舉行盛大的儀式來向仁慈的造物主請求賜福于這一片它們世代賴以生存的富饒之地。
它們期盼著能夠通過這樣虔誠的方式讓一切都恢復(fù)到往日里那些足以安居樂業(yè)的幸福狀態(tài)。
在這樣稀里糊涂的被各種稀奇古怪的傳言所籠罩的日子里,那條河道里的河水也開始一改往日碧波蕩漾泛著微風(fēng)的愜意狀態(tài)。
逐漸讓一些完全呈現(xiàn)出紅褐色模樣的未知液體通過混雜著點兒污泥腥臭味的方式慢慢地侵占了整條河道。
周圍的居民們里也開始升騰起各類匪夷所思的謠言。
有些特別擅長制造點兒危言聳聽的住戶們竟然開始聲稱:“這一切的怪異現(xiàn)象都意味著河神大老爺被人類徹底激怒了,它正在大發(fā)雷霆呢!”
河神老爺很明顯是要通過收取一些鮮活的生命來填補一下腸胃的空虛以此來調(diào)整好它自己的心情。
像河神這種對于飲食有一定要求的狠角色,一定會喜歡索要一些更加鮮嫩可口的小東西來品嘗一下。
所以各家各戶尤其要看管好自己家里的那些小孩兒、小寵物之類的小生命們。
那段時間經(jīng)常會看到打著各種噱頭來招搖撞騙的陌生人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得敲響我外公家的大門。
他們這么做的唯一目的就是要讓我外公捐出幾十元或者上百元不等的善款來換取他們手里那些做工特別粗糙的所謂的吉祥符貼以此求得平安。
但是我外公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他堅持破除一切迷信的價值觀。
那些偷奸?;挠问趾瞄e之輩紛紛得敗下陣來。
他們耍的那點兒小伎倆從來都沒有在我外公這兒得逞過。
我外公為了阻斷這些莫名其妙的討擾者們前赴后繼的出現(xiàn),他甚至請求鄰居麗莎幫忙制作了一張印有“陌生人勿擾,若有違者,即刻報警處理”的大字貼在了他家的那扇大門上面。
此種招數(shù)一出,果然收效良好。至此外公又恢復(fù)了往日安逸平靜的生活狀態(tài)。
直到幾天后,外公的老朋友賣燒餅的賈大爺樂呵呵的找上門來,讓我外公跟他一起去參加晚上河岸邊的祈福儀式。
每一個人只需要支付五十元的活動費用即可。
因為這是一場由民間慈善公益組織籌辦的放生祈?;顒?,所以各家各戶只要有六歲以下的小孩兒都可以免費前往參加活動。
這位賈大爺可是眾所周知的游說高手,他那嫻熟的聊天技巧早已到達了舌燦蓮花、口吐芬芳、出神入化、登峰造極的境界。
當(dāng)時我外公那顆略顯遲鈍的大腦被賈老頭那些極富炫技色彩的、華麗麗的言詞給徹底繞暈之后,他竟然立刻就填寫了活動報名表并且特別爽快得把五十元活動費直接遞到了賈老頭手里。
那一回,我外公破天荒得想到讓我趕緊去通知星寶一聲,讓他跟我們一起去參加晚上舉行的河岸放生祈?;顒印?p> 他覺得既然六歲以下的小孩兒都可以免費參加這次放生公益活動,如果還沒有把星寶也一起帶著去參加這個活動,那就實在有點兒說不過去了。
那晚河岸邊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擁擠著從四面八方趕了過來,里三層外三層得把主辦方的負責(zé)人圍的水泄不通。
在距離下水平臺最近的柵欄邊上,擱著幾個粗大的塑膠桶。
那里頭都是一些正在上串下跳的小貓魚兒,它們的個頭兒實在小的可憐甚至沒有一個小小的巴掌大。
很快幾個身穿統(tǒng)一黃色制服的工作人員就把一條條小貓魚兒裝在一個個透明的塑料袋里遞給前來參加活動的人。
但凡支付了五十元活動費的人還可以獲得一張賈大爺燒餅店的VIP貴賓券(可享受購買蔥油餅五折的優(yōu)惠)。
忽然一陣刺耳的尖叫劃破了人群里熱鬧的喧囂聲,原來是一位瘦骨嶙峋的瞎眼老婆子被幾個莽撞冒失的小伙子給推搡到河里去了。
不一會兒,就有幾個熟悉水性的工作人員用一種近乎專業(yè)運動員的矯健身手把那個可憐兮兮的老太婆重新拉回到了河岸上。
當(dāng)時這一救援的過程落在旁觀者的眼里,就像站在河岸邊上觀賞著一條破網(wǎng)而出的胖頭魚在水里迷糊的瞎折騰了一會兒之后,最終還是被那些辛勤勞作的漁夫們合力打撈了上來。
由于我和星寶的個頭實在太矮小,要撥開我們面前黑壓壓的密集的人群真是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
最終我倆慢慢騰騰得挪到了那個打撈起人來的地方,竟然發(fā)現(xiàn)剛才落水的小老太太就是那位素有閣樓幽靈巫婆美譽的瞎眼老婆子。
當(dāng)時在場的工作人員告訴大家:“這位可憐的小老太太聽說只要參加了這場放生祈福儀式,就等于放別人的生而增添自己的福報。只要參加了這場放生祈福儀式就可以讓她的身體重新恢復(fù)到健康的狀態(tài)。
她竟然極其慷慨得拿出了五百元來為這場慈善活動做貢獻。
那可是相當(dāng)于十人份的活動費用!
讓我們由衷得為這位老太太的善良仁慈而熱烈的鼓掌吧!”
當(dāng)星寶得知了這一實情之后,他直接就把手里那條可憐的小貓魚兒從透明的塑料袋里掏了出來,并且惡狠狠的用自己的牙齒把它給活活咬死了。
他把那半截被咬斷的小貓魚兒直接扔進了河水里。然后他回過頭沖著幽暗的雜草叢的深處,把嘴里那一小口魚頭給吐了出去。
在漆黑的暗夜里,我聽見星寶用一種極低的聲音反反復(fù)復(fù)地念叨著各種惡毒至極的詛咒。
從他嘴里冒出的那些句子里,有很多新鮮的詞兒都是我平生第一次聽到的。
我忽然意識到或許這些都是星寶跟那個瞎了眼的老太婆之間最為稀松平常的彼此相互問候的語言吧。
不知道是星寶的詛咒得到了河神的祝福,還是那個瞎眼老婆子實在太過于可惡,她很快就得了一種特別奇怪的毛病。
據(jù)說每次當(dāng)她兇相畢露、氣急敗壞得破口大罵時,她的心臟都會失控般的出現(xiàn)奇怪的雜音,似乎在那顆老舊的心房里住著些什么人也在特別大聲的咒罵著她。
這種奇怪病癥的發(fā)作次數(shù)多了之后,瞎了眼的老婆子就成了比原先更加神神叨叨、更加鬼鬼祟祟的危險人物了。
星寶也因此獲得了直接從那間幽暗的小閣樓里搬走的機會。
現(xiàn)在他被安排住進了社區(qū)養(yǎng)老院門衛(wèi)室旁邊的小隔間里。
星寶能夠得到如此妥善的安置都是那些曾經(jīng)給星寶做過心理輔導(dǎo)的社工們所貢獻出的力量。
那些參加了河岸放生祈福儀式的居民們,在隔一天的早晨就發(fā)現(xiàn)昨晚放生的那些小貓魚兒都以一種極其慘烈的姿態(tài)如同被拋入河道的濕垃圾一樣懸浮在污濁的河水里。
其中有幾個環(huán)保意識較強的居民朋友們直接把這事兒通過拍攝短視頻的方式上報到了負責(zé)環(huán)境整治的相關(guān)部門。
在經(jīng)過多方取證調(diào)查之后證實:
這條河道里的河水呈現(xiàn)赤褐色濃稠狀以及暗夜里河面上總是會有零星的鬼火飄過,這一切都是由于河岸西邊的那一家小作坊造成的。
這家小作坊在平時進行加工生產(chǎn)的過程里,經(jīng)常違規(guī)把化工污水直接排放進了河道里。
那些化工污水自然也就是導(dǎo)致了河岸邊的那些小生命們的私生活被徹底攪亂的罪魁禍?zhǔn)住?p> 直到現(xiàn)在還是會有很多人都記得,那一群群舉家搬遷的水老鼠們是如何聲勢浩蕩的從河岸上邊呼嘯而過的。
甚至還有很多人會時常提起,那些閃耀著邪魅光環(huán)的灰色水蛇是如何以一種近乎專業(yè)團隊玩雜耍似的方式、肆意糾纏在一起輕巧的滑過了那片污濁的泛著酸臭味兒的河面。
至于那只被很多趕早兒出門的人給撞見了的黃鼠狼,它竟然慘死在了河岸邊的那個下水平臺上面。
它那顆原本就毫無美感可言的頭顱,直接被外力硬生生得給掐斷了,并且以一種歪斜的姿勢被堆放在另外那半截早已干癟了的四肢里。
在所有的人都已經(jīng)聽夠了那些詭異、離奇、怪誕的鬼故事之后,他們的生活又重新步入了正軌。
整個老舊小區(qū)的生活狀態(tài)又開始恢復(fù)到往日里那些家常理短、似水流年般的平靜。
那一場接著一場的荒誕鬧劇仿佛在短暫的粉墨登場之后徹底地失去了所有的觀眾,它們紛紛以落敗遠走的方式在空氣里消散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