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懶洋洋地躺在大地上，欣賞著溫暖的陽光柔和地灑下，在蔥蘢的樹林中鏤刻下斑駁的剪影，在湖面上砸碎成粼粼的波光，將每一個角落染上叫做明媚的顏色，我多想在融化前多看一會兒，我無法改變自己生而為雪的命運，一如誰也無法改變我對陽光的渴望。
……
我的名字叫魃，是中央天帝黃帝的女兒，可我的出生并沒有讓父親感到快樂。
因為我不僅是一個丑陋的禿子，小小的身軀里，還充滿可怕的熾熱能量，凡是我出現(xiàn)的地方，定會赤野千里。
丑陋的我無法向外人彰顯父親天帝的威儀，而體內炎熱的能量也讓我無法向外面展示父親的德操。
這樣的我沒有一點用處，我想父親肯定也是這么認為的。
從小到大，永遠是我一個人，孤獨地住在赤水之北，連一個和我聊天的人都沒有，于是我學著自己和自己說話。
后來連這項活動我也放棄了，因為無論“她”想說什么，我都會提前知道。
很久以后，當我把這件事說給別人聽時，那些人罵我是個瘋子，可他們不知道，住在赤水之北的我有多孤獨。
無論你用多么花哨的語言描述你的傷，別人都無法理解你的疼。
我很想念父親，可他已經(jīng)很久沒來看過我，久得我已經(jīng)快要忘了他的樣子。
終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去找父親，可剛一到外面，便是造成旱云千里、顆雨全無的慘狀，我好怕，我沒想到會造成這樣嚴重的后果，我急忙往回跑。
就在這時，父親找上了我，我激動地上前，想要索要一個擁抱。
父親卻把我一把甩開，他氣惱地說：“誰讓你自己跑出來的！我不是讓你躲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去嘛！你快去給我躲起來！躲到一個誰都看不見的地方！趕快躲起來！”
躲躲躲，躲到一個沒有人去的地方！
每次我見到父親的時候，得到的永遠是這么一句話，我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躲過多少個地方……
凡是聽到點風吹草動，我心中總是充滿了糾結，我既希望接下來會有一個人出現(xiàn)在我面前，那樣就有人可以陪我聊聊天，可我又怕出現(xiàn)的是一個人，因為那意味著我又要躲到一個新的地方。
躲躲躲！
躲躲躲！
我的一生，似乎已經(jīng)注定了不停地躲避，躲避在一個無人的角落，然后漸漸忘掉一無是處的自己。
我時常思考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么。
后來我想明白了，也許我存在的意義，便是證明世上真的有沒有意義的生命。
我不停地打量著四周，只要有人出現(xiàn)，我就會疾馳地躲開，因此導致我跑得很快。
可除了我之外，誰又關心這些呢？
從來沒有人關心我啊！
慢慢地，我又學著和漫天的繁星說話，在跟每顆星星都聊得無話可說后，我的生活又變得枯燥乏味。
我沒想到父親會找我?guī)兔?，我高興地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并不是完全沒用的廢物，盡管他是讓我去參加戰(zhàn)爭。
和一個叫做蚩尤的家伙的戰(zhàn)爭。
這場戰(zhàn)爭很激烈，我隨時都可能被殺死，可我一點也不怕，因為世上再沒有孤獨更讓我還害怕。
戰(zhàn)場上布滿血雨腥風，如果不是有人告訴我哪方是自己人，我都分不清誰是魔，誰又是仙…
我輕易地破解了蚩尤一方水師的雨術，連父親請來的應龍都對我甘拜下風。
這是我第一次受到別人重視，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美妙。
可當我表明了身份后，他們一個個都開始悄無聲息地遠離我，我知道他們在害怕我體內的炎熱能量傷到他們。
四周明明是一片喧囂，可我又成了孤獨的一個人。
為什么？為什么我每次都要被拋棄？
我成這個樣子是天生的，又不是我自己選擇的！我也喜歡美，可我生的丑陋又不是我的錯！生來便是這樣的體質，又不是我自己做的選擇！為什么就不能有一個人理我？
我想跑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大哭一場，可跑著跑著，發(fā)覺根本沒有這個必要，因為別人的眼中，從未有過我的存在，想到這里，我的淚更加止不住地流淌。
淚眼朦朧中，我看到遠處有一個人，正竭盡全力從空間裂縫中救人，空間裂縫是大戰(zhàn)時留下的產物，很多人被它吸進混沌之中而喪命。
那個人身上布滿了血水，可他的眼睛卻始終那么溫柔。
當他將那群人都救出來時，自己立刻癱倒在地上，遠處的我可以清楚地聽到他粗重的喘息聲。
然而被他救出的那些家伙，不僅沒有向他道謝，每個人反而都惡狠狠地朝他呸了一聲，揚長而去。
這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身為仙的他，救的居然是一群魔。
我走到他面前，發(fā)現(xiàn)他正望著天空在微笑。
“你在笑什么？你可知你救的是一群魔？”我質問他。
“為什么說他們是一群魔？”他回。
“因為他們穿著魔界一方的鎧甲?！?p> 他先沒有回答，而是掙扎著將仙服脫下，問：“你看我現(xiàn)在是什么？”
“流氓！”其實他里面還有內衣，更何況血肉模糊，是什么都看不見的，可我終究是女孩子，還是要矜持一點。
“我之前有見過他們，為一群凡人送糧食?！彼Ａ讼卵劬Γ聊艘粫?，望著塵沙彌漫的天空說：“這里的天空，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那時一朵朵白云在上面漂浮變換，沒有云的地方可以望見純凈的蔚藍，各種各樣的鳥兒自由自在地翱翔，它們歡快地叫著，有時會下雨，雨滴像珠簾一般墜落下來，冬天時又會變成夢幻般的雪花，美極了?！?p>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p> “我好想看一看啊?！?p> “以后會有機會的?！?p> “不，戰(zhàn)爭結束后，我又要回去一個人待著?！?p> “為什么？”
“因為……”因為我是魃啊，但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可魃為什么就必須一個人待著？誰又能回答我這個問題。
“那個地方只有你一個人？”
“嗯?！?p> “那我去陪你好不好？”
“真的嗎？”
我沒有得到回答便逃離了這里，因為我好怕他說：這一切都是假的，是我在逗你！
很多人都感到奇怪，為什么我那么喜歡問真的嗎，那是因為這世上一切的美好，對我來說都是虛幻的，從未觸手可及，自然更加談不上得到，便連在夢中，我都未與它相逢過，也許是這樣的我沒有資格。
戰(zhàn)爭結束后，一如我所料，父親又勒令我回赤水之北去躲著。
不過我不再像之前那樣孤獨，我可以回味在戰(zhàn)爭中的那段記憶，盡管里面充滿了刀光劍影的兇險，可卻令我如癡如醉，因為它對我來說是那么新鮮。
沉醉在回憶中的我，沒想到已過去了百年，而更讓我想不到的是，我居然再一次見到了他。
那一日，他出現(xiàn)在赤水之北，一步步向我走來，展開雙臂竟是要與我擁抱。
我不停地后退，一邊退一邊問，你知道我是誰嗎？他回答說知道，我說知道還敢碰我，你是在找死嗎？他只是隨便回了一句，沒事，然后繼續(xù)靠近我。
我大聲嚷著別靠近我，你以為你是圣人嗎？我不需要你可憐！可他依然沒有放棄，隨著與我的距離越來越近，他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等他到我面前的時候，臉色是一片蒼白，仿佛剛才經(jīng)歷了數(shù)萬年那么久。
這時已虛弱萬分的他，卻是毫不猶豫地抱住了我，說：你看，我都說了沒事，我可是水神共工的兒子。
可我分明看到他身上被燙出的一處處傷痕。
這是第一次有人與我擁抱。
他的名字叫脩，我問他為什么要來，他說之前答應過我，那一刻我淚流滿面，竟然真的有人在聽我說些什么。
從那時起，他每天都會來這里陪我，和我講許多許多我以前從未聽說過的東西。
每次臨走之前，他都會跟我說：魃，我的仙力會越來越強，終有一天，我能夠包裹住你體內的那股詭異能量，帶你自由地出去看一看，你老是問我，我講的那些是不是真的，我不想只是點頭回答說是，我想讓你自己去看看，我所言非虛！
每當這個時候，我都好開心。
原來我也可以被關心！
原來我也可以追求美好！
原來我也有資格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原來這世上除了黑暗、冰冷與悲傷外，還有光明、溫暖和快樂。
我每天都期待著脩的到來，可有一次他接連好幾天都沒到，我想他只是玩膩了。
誰愿意整天陪一個丑陋的禿子呢？
可我忍不住想他，我用盡手段去打聽他的消息，終于知道，脩的父親共工居然和火神祝融進行了一場大戰(zhàn)，而且戰(zhàn)敗，成了一個瘋瘋癲癲的傻子。
聽到這個消息的我，好想能夠陪在脩的身邊，我知道，他現(xiàn)在一定很傷心。
脩再一次到來時，我正要說些什么安慰他，臉色蒼白的他卻率先跟我說了聲對不起，讓我原諒他這幾天沒來，然后又開始講起一些趣聞。
講著講著，他突然說想擁抱我一下，我應允了。
與脩擁抱的我，明顯感覺到一滴滴淚珠，砸落在我的后背。
我知道那是脩在哭，我心好疼，我第一次知道心會那么疼，我抱著他久久沒有松開，可除此之外，我卻一點忙也幫不上。
又過了幾日，脩跟我說自己要離開一段時間，天庭交給他一個任務。
臨走之前，他給我制作了三個傀儡，我給它們起名字叫嬴勾、后卿和將臣。
“那你還會再來我這兒嗎？”我問。
“當然會，魃，等我下一次來的時候，我應該便有能力帶你出去看看了。”他笑的那樣燦爛。
“好，那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