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分道揚鑣
“想什么呢?嘗嘗這個,你平時不是最喜歡君山筍雞了么?”沈湛到底沒等到玉妃萱先開口,這個丫頭一心都盯在碗上,惹得他有些疑惑,莫不是自己做錯了什么惹她生氣了?
“多謝世子”,玉妃萱看著夾在自己碗里的菜,輕聲道謝,兩人的小動作引得在座的人都看了過來,“是呀是呀,小玉兒你多吃點,怎么出去一趟你都瘦出了尖下巴,真是比倚翠樓的姑娘都標致可人了呢”,沈熙也笑嘻嘻地說道,本來想事情結(jié)束,他還要好好的跟她道個歉,結(jié)果愣是逮不到人,今日饒是他是個愣頭青,也瞧出來了出去一趟,他哥對這季冥玉的態(tài)度越發(fā)奇怪了,寵溺這個詞無端冒出,嚇了他一跳,但他不否認這個詞用在他哥身上很合適,所以他斷定這次尋物之旅一定發(fā)生了什么貓膩?
“沈熙,人家冥玉公子可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豈是青樓女子能比的”,陸謙欠揍的聲音再次響起,要說這頓飯吃得真心高興的恐怕也只有他了。
玉妃萱抬頭瞧了他一眼,正巧對上他有些挑釁的目光,看來這沈薇兒的來到并非巧合。一頓飯因著她的疏離,再一次陷入了詭異的寂靜,察覺到沈湛有話要說,剛一結(jié)束,她便以身體不適為由先溜了,怎料這陸謙倒是個陰魂不散的主兒,又追了出來。
“季冥玉,我不管你喬裝打扮接近阿湛是為何,還有季冥月又在打什么主意,我都勸你識時務一些,有些人不是你這個身份可以肖想的……”那一日的話言猶在耳,玉妃萱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季冥月有句話是沒說錯的,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世間人能傾心相交者,猶如鳳毛麟角。就像在別人眼里,無論你做什么,只要不是對方認定的同一陣營之人,那必然其心可誅。
“小陸大人,若這就是你想出來的讓季某識時務的法子,倒也大可不必,沈家世子運籌帷幄,萬事盡在股掌之中,可輪不到我替他著想,混跡江湖,身不由己,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覺得我隱藏身份,圖謀不軌,隨你,但是……”玉妃萱頓了頓,冷笑一下,然后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大可把心揣在肚子里,不用每天針鋒相對,炫耀您冷嘲熱諷的本事,我和沈湛之間,說功利一點是盟友,說好聽點算是朋友,至于其他,絕、無、可、能”。
“世子”,阿音和陸謙一樣,被玉妃萱這連珠炮一樣的反擊給說愣了,回神才發(fā)現(xiàn),沈湛不知何時就站在假山一側(cè),靜靜地聽著,陰沉如水的眼睛中是駭人的目光,卻又夾雜著難過、悲傷。其實玉妃萱早就發(fā)現(xiàn)了來到的沈湛,最后四個字既是對陸謙說的,其實也是對他說的。
自西洲一別,到天外再見,再到隱逸村里識破她的身份,甚至更早一些,沈湛為她做過的所有事,她都記在心里,甚至連顧湘宜都問她,是否那份感恩之心,早已不知不覺地變了質(zhì),她雖面上否認,可她知道騙不過的是心,可惜天意弄人,于國,他們走的是殊途,于己,她來不及……
陸謙扭頭也看到了一旁的沈湛,正茫然之際,不知如何解釋,玉妃萱已經(jīng)頭也不回地準備回自己的院子,他只覺身邊一陣風過,那兩人已經(jīng)離奇地不見了蹤影,而阿音頭一次識趣地沒有追上去。
“世子,大晚上的,您同我拉拉扯扯的,被人看到成何體統(tǒng)”,玉妃萱被一路擄掠到了沈府外,落在護城河畔,沿河兩岸,古樓林立,花燈璀璨,一落地她便自然地躲開了沈湛的禁錮,拉開了與他的距離,一抬頭見他還是冷冰冰的目光盯著自己,一副恨不得要跟自己打一架方才罷休的架勢。
見他一舉一動皆是防備,沈湛到底沒有上前,只是這般淡淡地看著她,那眼神里溢出的悲傷、難過,惹得玉妃萱一愣,她仿佛又看到了獨自一人在西洲為質(zhì)的他,每每聊起家人,都是這幅神情,活脫脫地一個被拋棄的小孩模樣,她知道自己的話深深傷害到了他的一片柔情,心底雖有不忍,可是她知道,非如此不可。
“玉兒,其實我早在宮宴刺殺前就知道,平陽王一直在暗中謀劃,只是不知道他的最終目的,才一直按兵不動,后來發(fā)現(xiàn)他是沖著沈家來的,我才讓沈熙將計就計,想要引蛇出洞,我不是有意要瞞著你,只是怕你……”沈湛以為她是在怪自己瞞著她,“怕我卷進南楚紛爭,為我好是不是”,玉妃萱將他沒說完的話補全了。
“是,我承認一開始我對你,對季冥月的確存了利用的心思,我要找到牛皮卷的秘密,可是后來……”沈湛背著手,面向波光盈盈的河面,將憋在心里的話統(tǒng)統(tǒng)說了出來。
他習慣了這人的存在,習慣了他的一舉一動,甚至他的一顰一笑都能牽動自己的心緒,有時僅需一個眼神他就能明白自己在想什么,這么多年,無論是在西洲,還是在南楚,他都習慣了帶著面具生活,因為放眼天下,他無一人可全信,甚至他的父親,他的弟弟,直到遇到了季冥玉。
他無數(shù)次想袒露心扉,可話到嘴邊最后一刻又被理智喚醒,腦子里一直有個聲音在提醒他,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可他的心卻在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這份感情他不敢說出來,只好藏著掖著,直到發(fā)現(xiàn)這人竟是個女兒身,天知道,那一日他的心里歡喜蓋過了震驚……
在隱逸村的時光是他為數(shù)不多的悠閑日子,沒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也是那時候他發(fā)現(xiàn),原來除了溫潤“公子”的外表,她也是個會怕鬼怪,會將喜怒哀樂掛在臉上的女子,他想著等料理了平陽王,他就將自己的心意說出來,只是沒想到在那之前,他等到了絕無可能四個字。他想質(zhì)問玉妃萱為何說出這四個字時,可以那般冷酷無情,可他又有些膽怯,因為他尚沒有做到坦誠相見,有什么資格要求別人。
“世子殿下,我沒你想得那么好,也沒你看到的那般光明磊落,你我之間,本就是各取所需,冥玉斗膽猜了猜你心中所求,我是個俗人,你要的我給不了”,玉妃萱開口打斷了他的回憶,這些天,結(jié)合那把鑰匙,再看陸謙話里的意思,她隱約察覺到了沈湛再布一盤大棋,甚至可能是一盤足以顛倒山河的棋。
“好,若這是你的選擇,我答應你便是,但是你記住,別再來招惹我,否則我不會再放手”,沈湛丟下這句話,便徑直離去,看著他孑然一身落寞而去的背影,玉妃萱感覺眼角一陣濕潤,這么多年,她已然不知道眼淚是何物?
話已說開,天外之城的承諾也已兌現(xiàn),沈湛說話算話,翌日她離開,未作半分阻攔,倒是沈君灝和沈熙頗為不解,怎么一夜的功夫,就突然搬走了呢?
“陸呆子,我哥到底怎么了?”沈湛整整一天都沒有出書房,飯菜熱了又熱,盡數(shù)送不進去,陸謙自然知道,那一日兩人離去,定然說了許多話,看沈湛如今的反應,結(jié)果大概也能猜到了,只是他沒想到,這個季冥玉對他的影響竟然如此深。
“阿湛,開門,開門”,他粗暴地敲了敲門,沒有人應,便下狠心一頭撞了進去,散落的酒壺,滿屋的酒氣,沈湛醉醺醺地癱坐在小榻前,小桌上放著一幅畫像,藍衣蹁躚,手握星魄,端的是英姿颯爽,畫中是那一日比武臺上的玉妃萱。
“好不容易抓到平陽王那個老狐貍的把柄,這個時候你竟然在喝酒,沈湛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陸謙沖進屋里,一把提起了沈湛質(zhì)問道,跟隨他這么多年,他從未見過這人如此模樣。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干什么,喝酒呀”,沈湛也懶得掙扎,淡淡地笑了笑。
“你給我起來”,陸謙聞言惱怒更盛,沈熙在一旁聽得云里霧里,看著兩人越吵越兇,趕忙上前勸和:“陸謙你搞什么,放開我哥”。
“不就是個來路不明的女人么,你至于么?你還記得你背負的東西,還記得你口口聲聲要討的債么?”陸謙顧不得許多,一股腦兒的將心里話說了出來。
“討債,是呀,就為了討這個鬼債,我算計人心,我誰都不信,我錯過了與她傾心相交的時候”。
“沈湛你混蛋,你給我起來,看著我,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你明不明白,她一介江湖草莽,配不上你……”
聽見這句話,沈湛的眼神忽地變了,剛剛還醉鬼模樣的他周身氣場瞬間不一樣了,就在陸謙以為惹惱了他,他要上前給自己兩巴掌的時候,一陣緊張過后,只見沈湛只是冷著臉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當我是誰呀,無根浮萍,無宗之子,配不上我,你真高看我了,我也高看自己了”。原以為討債便是他窮盡一生所要完成的,不曾想,他遇到了比它更重要的人。
“阿湛又發(fā)什么瘋?”這邊動靜鬧得如此大,自然驚動了沈君灝,還有剛剛?cè)敫纳蜣眱?,陸謙和沈熙一起將沈湛扔到了床上,相視一眼,搖了搖頭,胡亂編了個理由解釋搪塞了過去。
晚上沈熙剛回到屋里,就被等候多時的沈君灝嚇了一跳:“熙兒,你哥、陸謙還有季冥玉到底怎么了?”兒子大了,他也年紀漸高,經(jīng)歷了這一次云城堯之事,他也早起了辭官歸隱的心,只待過幾日水落石出,哪成想沈湛卻突然借酒消愁起來,他太了解這個兒子,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若不是真的遇到了什么煩心事,他絕不會如此失態(tài),再加上季冥玉突然告辭,他覺得這其中怕是有所關(guān)聯(lián)。
“爹呀,這你叫我怎么說呢?”沈熙扭扭捏捏地坐下,搖了搖頭,糾結(jié)不已,下午從陸謙那得知的信息量有些大,他還沒緩過來,而且陸謙還特意叮囑過,不能說的,“熙兒”,沈君灝皺著眉叫道,大有他不說,自己就不走的架勢。
“好了,好了,我說我說,就是我哥他,他移情別戀了,他不喜歡那個小皇帝,他喜歡上了小玉兒,而且,還被拒絕了”,沈熙心一橫,索性繳械投降。
屋里兩人聊得認真,一時大意竟沒發(fā)現(xiàn)屋外有人偷聽,沈薇兒一臉慌張地離開,腦子里卻是不停地在回放沈熙的那句話,沈湛竟然喜歡上了一個小白臉,不料她的提前離場,卻再次錯過了重要訊息。
“你說季冥玉是個女兒身?”沈君灝簡直要被沈熙這大喘氣累死,就這么點兒事,說的像過山車一般,吊人胃口?!鞍蠢韥碚f,皆大歡喜的事,男未婚女未嫁,我看她也不是無情的人,咱家也沒什么門當戶對,可是小玉兒為什么會拒絕我哥?爹你知道么?”沈熙摸著下巴,作沉思狀,沈君灝聞言卻是心頭一顫,不再繼續(xù)探問……